他几乎没有犹豫的，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脸上。
     在教员室里，他站在角落里，鼻青脸肿，额头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她送走盛怒的教导主任，慢慢的推上门，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轻声问，疼吗?苏尘只觉口中腥咸，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她轻轻的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擦掉他脸上的血迹。苏尘一动不动的感受着她手指的温度，空气都好像停滞在他的眼中。他看着她的手指，在北方寒冷的空气里，已经彻底被冻伤，好几处，都是青紫肿胀。
     他一直都没有抬头。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过一段无法向旁人提及的时光，无以诉说。身处其中，即便是再多寒冷亦会觉得安慰。然而年少时，却不愿去知，这世上，唯有爱，差不起一毫厘。
     直到毕业的前夕，深夜，他趁母亲睡着的时候，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已是冬天，寒风仿佛要刺入骨头一般。他在零下5度的天气里独自走了一个小时，到她家。他看到她的屋子里亮起的灯，她与一个男人在里面，大声的争吵着什么。他心慌意乱，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花盆。里面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瓶满是体温的冻疮膏，放在她的窗台上，做贼一般的躲到了一边角落里。她打开门走了出来，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他看到她正欲关上门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慢慢地走到窗台前，拿起那瓶冻疮膏，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到校长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轻轻地把门关上。他蹲在黑暗的过道里，抱着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肩，突然就哭了。那一年，他17岁。
     整整七年，他再也没见过她。
     他无法计量，也无法考究，这场暗恋的时间，它太过漫长，几乎耗尽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他从一个孩子长成少年，又从一个矮小，一脸青春痘的少年长成一个有所担当的男人。他谈过几次恋爱，却都已失败而告终。那些女孩子，却都似一个模样，白皙，长发，眼睛灼亮。他曾经有过无数次与她相见的机会，他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所有的少年都爱过这样的一个人，在你眼中，她与所有人都不同，你只在远处默默的看着她，却从未想过要上前。她是你所有的梦想，你甚至觉得你可以用生命去爱她。
     但忘记，却远没少年时的你想象的那么难。
     你总会遇到某些事，然后爱上别的人，开始一段新的旅途。你曾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名字，也总会被新的名字替代。这是人生的定律。
     然后有一天，他终于决定，要与这些往事做一个了解，在别人眼中，他一直都是一个理智自律的人，对人遇事有着清醒的判断。而这些少年事，他却从未对身边的人提及过。
     他最后一次看到她，仍是在中学时的操场上，他托学校的朋友找到她，一年一度的新生典礼，他站在学生的后面，看到坐在校长旁边的她，她几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头发剪短至耳畔，皮肤微微泛黑。唯一不变的，仍是那口柔软的南方口音。他开始质疑自己，她是什么时候变了样子，或者，她原本便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强迫自己去记住那些以为美好的事情。他突然有些懊恼。
     散会后，她走到他面前。
     你找我?她问。语气平淡，她已不记得他。
     苏尘看着她，他曾无数的幻想过，他再见到她时的样子，可是当他真的面对她时，他却突然失语。那是他15岁的时候，他爱的一个人。那个时候，她轻轻地擦着苏尘的额头，无比温柔的问他，疼吗?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他记了整整七年。
     可是，他凭什么，就以为她应该记得他。
     苏尘看着她，轻笑，说，没什么，我弄错了。
     她皱着眉头，奇怪的看着他，嘴里不耐烦的嘟囔了句什么，转身离开。
     身边的朋友问：她不就是杨老师么，怎么会弄错?
     苏尘说，她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15岁的时候，他爱上的，只是一个影子。他硬生生的把它拉伸延长成他以为真实的样子，并乐此不疲。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孤独。
     广播体操的声音又响起来，苏尘可笑的站在一群手舞足蹈的学生中间，进退不得。
     他看着她走开，突然觉得释然。好像郁结在胸中的一口气，一下子喷吐而出，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一个人的一生，只能勇敢一次。
     而在漫长而艰辛的生命里，那些天真执拗的爱恋，不过都是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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