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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1楼2011-05-22 16:42回复
    顾三公子上次回老家是五年前的事,五年不见,这甘泉里还真是让他认不出来了。一色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五年来新建的房子无一例外都是楼房,有的高达三层,挤得密密麻麻,正街两边面对面支起的各色店铺的招牌旗幡几乎遮去了半个天空,侧巷的楼房似乎一抬腿就能从这一栋楼跳进对面那栋楼的楼窗中。无论大街小巷,每隔百步,便有一个巨大的水缸半埋在地下,以便随时可以取水救火。陪同顾三公子逛街的留守老家人阿土伯说道,三年前临安城中那场大火,可将全城人都烧破了胆,这防火大事,半点也不敢马虎,不但随时随地备下水源,临安府还定下了严格的守夜规矩,另在每个街口都建了一座了望塔,宵禁之后,一见火光,塔上便要鸣锣,一声为东,二声为西,以此类推。
    顾三公子听这规矩,大半都是沿用汴京旧俗,只是临安人烟更稠密、木楼更多,这防火也更要紧。感叹之余,不免暗自庆幸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没有烧到那时节还不算繁华的甘泉里来。
    街上各家住户与行人,虽然几乎都不认识顾三公子,但阿土伯却是无人不识,几番寒暄下来,口耳相传,尚未走完半条街,顾三公子已经成了名人,所到之处,人人笑脸相迎,倒让刚刚挨过算盘的顾三公子心情大好,满脸笑容,份外可亲可敬。
    其时已近年关,各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这近午时分,人越聚越多,街上自是十分热闹,不过有一处很明显热闹得有些过头了。阿土伯瞧了一眼,便认出都是街上有名的恶少,不由得心中忐忑,牵着顾三公子要绕道而行。顾三公子耳尖,早已听见那群挤成一堆的无赖少年隐隐约约的话语,料想被围观的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才会招来这么一大群蜂蝶,这么一想,脚下便定住了,哪里还肯绕道?
    向来跟在顾三公子身边的书僮小七嘻嘻一笑,抢先一步钻进了人群。三少爷的脾气,他哪有不知道的?自是三少爷的眼珠一转,他已知道该何去何从。
    小七个子瘦小,人又滑溜,转眼间便钻了进去,过得一会,响起一声唿哨,顾三公子立时眉飞色舞地奔了过去。
    阿土伯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边,帮他挤开人群。那群恶少认得阿土伯,嘻嘻哈哈地拍头打肩,厮闹一阵,还是网开一面让他将顾三公子拱了进去。
    人群里面是个医馆,门面虽然窄小,里进倒还算幽深,药柜之外还设了一张医榻,榻上躺着一位面色焦黄、双目紧闭的老妇人,正由那名中年郎中施针救治。不过这些情形都是过了一会才进到顾三公子眼里的。他一钻进人群,眼前便是一亮,双眼牢牢定在榻旁静立的那素衣女子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别的东西?
    后来顾三公子不止一次梦见这初见的一刻。幽暗的医馆中,薛一娘低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直到周围的嗡嗡议论之声似乎干扰了郎中施针,这才抬起眼来,湛湛如秋水、朗朗如寒星的眸子略略一转,四下里便不由得安静下来。那目光落到身上时,明明会泛起一层冰凉之意,顾三公子却觉得身体内一蓬烈火忽然间灼烧了起来。
    然后他便在这冰凉与灼热之中惊醒过来,望着帐顶,呆呆地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郎中施针完毕,薛一娘小心翼翼地扶起那妇人,轻声问道:“祖母,可好些了?”
    是汴京口音。
    看她们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才刚从外地来到甘泉里;想必她们离开汴京之后,一定在各地流浪了不少时间。顾三公子一念及此,心头一热,便要上前搭讪,找个效力的机会。无奈小七对顾老爷的威风敬畏太深,抢先一步说道:“三少爷,该回家吃饭了,晚了老爷又要生气了。”不由分说便要将顾三公子扯走。。只可惜老爷生气这个威胁还不够大,顾三公子略一犹豫,便一掌拍开了小七的爪子,正寻思着怎么同薛一娘搭上话,那郎中恰在此时说道,薛氏这病拖的时间太长,今日虽然急救过来,要想除根,每隔三日便需继续施针,同时用药物内服外敷,如此这般一个月,可初见成效;此后尚需连续服药三个月,再观后效。
    薛一娘踌躇之际,顾三公子立刻抓住这大好时机,抢前一步说道:“既然如此,薛小娘子何不就在甘泉里住下?”眼角瞥见医馆招牌上的“孙”字,紧接着说道:“有孙郎中的回春妙手,定可让令堂尽快康复。”
    


    IP属地:江苏3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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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老爷不再往下说。邻座诸人已经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顾三公子脸上的爪印,委实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十分香艳的联想啊。
      顾老爷至此才想到这一点,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看得顾三公子是心惊肉跳。
      回家之后的一顿暴打,最终还是没能躲掉。顾三公子很委屈地大叫着要将挠他一把的那小魔头拖来陪打,这个不用想是办不到的,顾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怎么可能拿来荼毒?
      只是顾三公子这么大叫大嚷,让后院的顾太太听见了,不免着急。顾太太向来护小儿子护得紧,一听这动静,急急忙忙地赶到前厅来劝阻。顾家老宅地盘大了点儿,等到顾太太赶来时,顾三公子老早挨了一二十板子了,趴在长凳上一声比一声嚎得凄惨。顾太太的眼泪立时下来了,扑在儿子身上,闭着眼叫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老爷耳根就清静了!”
      顾太太一出来,打板子的家仆便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跟着顾太太的两名仆妇赶紧将顾三公子招护着抬进后院去敷药,一路上顾三公子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向顾太太嚷痛,听得顾老爷脸色铁青,良久,跺着脚长叹:“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
      因为顾老爷的铁算盘的缘故,顾家常常备有上好金创药。上了药,顾三公子仍然趴在床上呻吟,顾太太此时静下心来,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装,我叫你装!”
      顾三公子“哎哟”一声捂住头:“姆妈你下手轻一点!你那巴掌可比板子重多了!”
      顾家家仆的板子,可都是顾太太悄悄请开封府的老衙役特别训练过的,听起来山响,其实只是样子做得足,即使挨了一二十板子,也不需三天便可以活蹦乱跳;全家上下,几乎人人都有挨板子的机会,因此上这么些年来板子的秘密只瞒着顾老爷一个人。
      顾三公子一语未完,头上又挨了一巴掌,顾太太的口气,真是恨铁不成钢:“死小子你就装下去吧!天天这么胡混,哪天让你爹打折了腿才知道真痛!”
      好容易送走顾太太,服侍的仆妇将顾三公子安顿下来,留下小七在外间守夜,之后也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之际,顾三公子悄悄爬了起来,借着透入房中的一点星光,缓缓沉身,拉开架式,握拳推掌,展背伸腰,舒缓而均匀的呼吸,在暗夜中若不可闻。
      顾三公子这一套拳,端的是行云流水、熟练之极,待到一遍走完,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挨板子留下的些许行动不便的后遗症——各位看官没猜错,顾三公子这套拳,名为“玄武十三式”,目前最大的作用就是挨打之时护住筋脉骨节,挨打之后尽快疗伤。
      传他拳术的那个自称陈抟后人的游方道士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内外兼修、强筋健骨、养气益生固然不在话下,寒暑不侵、刀枪不入、落水不沉、遇火不燎,乃至于不食五谷、御风驾云,也不是不可能。
      有顾老爷的算盘和板子悬在头顶,顾三公子进步神速,但一年以后再见之时,也只不过让他挨打时和挨打后好一点而已,全无那道士所说的神通。那陈道士很是心虚地打着哈哈道这些话都是前辈高人传下来的,顾三公子倒不以为意,他又不求成仙得道,能够应付得了顾老爷的算盘和板子,已是意外之喜,又何必去苦求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他将那陈道士吹得神鬼莫测的功法,看作虚无飘渺之事,自是惹恼了对方,狠狠教训他一通,悻悻然拂袖而去时,丢下话道他还会再来,若敢松懈——言外之意,顾三公子自是明白,加之时时要惹顾老爷生气、挨打的时候多了去了,以顾三公子的懒散天性,居然也能够将这套拳法的洋洋洒洒十万字口诀记得烂熟,变化精微的一十三式七百二十招更是练得熟极而流,诚为不易。
      一遍走完,顾三公子神清气爽地趴在床上发呆,心中念头转得飞快,盘算着这一回该用些什么法子才能接近那位似乎峻冷不可轻易接近的薛小娘子。
      盘算良久,顾三公子忽地很是沮丧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每一次都是这样。被心底深处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去接近那一个个风姿各异的女子,忐忑不安地试探着那花枝一般的面孔后究竟有无自己冥冥之中一直想要找到的某个东西,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IP属地:江苏5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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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下一个机会到来之时,又由不得他不满怀憧憬地伸出手去。
        顾三公子在床上假模假样无病呻吟地呆了三天,直到祭灶的前一日,家中忙乱,顾老爷又耽于应酬各方亲友,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顾老爷一个眼错不见,三公子已经溜了出去。
        这三天里,顾三公子虽然大多时候都趴在床上、窝在房里,小七可没闲着,早已走街串巷将那薛家祖孙的来历去处打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那祖孙二人,也是汴京良家出身,不幸逢了靖康之乱,流离至此,见地方安乐,又可以就近医治薛娘子的病痛,已是打算长居在此,因为盘缠不多,薛氏祖孙一安顿下来,便向邻居打听何处有绣架可买、何处可寄卖绣品,又将薛小娘子绣的一幅锦鸡方巾拿出来作样,据亲眼见过那幅锦鸡的茶馆何婆说,当真是活灵活现,难怪得有这个底气要在临安这样的繁华地方寄卖绣品。
        顾三公子坐在茶馆中喝茶吃早点,一边听何婆絮絮感叹,一边打量着四周。这个茶馆并不在正街之上,而是面朝侧巷,因此租金和茶水点心的价格都不算高;不过紧邻正街,也不算偏僻,加之正当早点时候,客人还不少。薛家母女租住的房子,便在这茶馆对面。顾三公子大略知道那小小一间木楼里的布局,底楼前后三进,后面是厨房,中间是住房,前面是正房,楼上两进住房,后面有一个小小平台,可以晾晒衣服被褥——当然,若是家里人口多,又租不起两开间,楼下的正房和楼上的平台也会改成住房,衣服被褥都高高挑在窗外晾晒。替顾老爷打点祖业的族人,甚是精明能干,当日一见涌入临安的人潮,便建了不少这样经济紧凑的小楼,幢幢相连,临安现今地比黄金,寻常人家,颠沛流离至此地,大多囊中羞涩,难得能有一个自家的庭院,但是租住这样的小楼,好歹也是单门独户,还算体面,若是有心经营,还可将面街对巷的正户改作门面,作一个长久营生。故而不上几年,甘泉里的顾家地面上,木楼林立,人烟辐凑。当日顾三公子也是机缘巧合,恰恰看到这间楼房上高高挑起的招租旗幡,不然还得挖空心思找别的办法将薛家母女留下来。
        薛一娘想必是住在楼上的了。顾三公子眯着眼想象着楼上会是何等模样。初来乍到,四壁空空,必定简陋得很。只不过,薛一娘这样的女子,似乎不论身在何处,都有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冰雪之色,陋室之中,多有明珠,古人诚不我欺啊——感叹未完,却见对面薛一娘开门出来了,顾三公子心头一跳,赶紧将身子略略侧过去,以免打个照面。他推测薛一娘这般女子,自有主见,必不会喜欢一见面便死缠烂打之辈,初识之时,还是维持着君子之交的距离,比较能够让她放心从而疏忽。
        但是薛一娘偏偏走进了茶馆。
        她一走进茶馆来,馆中的嘈杂之声便蓦地里消失了,二三十名客人,眼神乱晃,只不敢与薛一娘视线相接。相形之下,顾三公子表现得最是落落大方,站起身来向薛一娘拱手一揖,薛一娘也郑重其事地福了一福,顾三公子随即坐了下来重新喝茶,薛一娘也从容转向何婆说话。
        顾三公子面上从容,却一直支着耳朵在听薛一娘与何婆的对话。薛一娘是来请托何婆寻一个老实能干的养娘照看祖母、做些家务,好让自己腾出手来刺绣谋生。又问何婆,绣架几时能做好。何婆答道柳木匠手快,今天说不定已经做好,薛小娘子若得闲,可以亲自去看一看。何婆眼下不得闲,便唤了隔壁家一个七岁的小童子与薛一娘带路。
        这么说,那楼中,现在只有薛氏一人而已?
        一念方起,顾三公子心中已经转过几个盘算,示意小七结帐,笑吟吟地道今日要将这甘泉里好好逛一逛,看看自己幼时熟悉的那些地方和东西,可有什么变化。小七原以为顾三公子会逛到柳木匠那儿去看看薛一娘,不想顾三公子却带着他径直跑到了薛氏祖孙住处的后街小巷。
        这条小巷与茶馆前的那条小街又不同,都是两边人家的厨房后门相对而开,除了挑担卖水的一名汉子,寂无行人,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干净整齐,路边各有两条半尺见方的排水沟,正是早饭前后时分,水沟中流淌的水尚带余温,只是天气严寒,些许泼洒在路面上的水滴,却已结冰。
        


        IP属地:江苏6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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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公子度量着前面那一家便是薛氏祖孙租住的房子了,当下大声笑道:“小七,瞧见前头空地上那棵大榆树了么?树下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土地庙,只够摆进土地公土地婆的两尊坐像,不过那雕工是真正好——”
          一语未完,踩在了一小块薄冰之上,“哧溜”滑出老远,张牙舞爪地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端端正正地摔倒在薛家的后门前,满脸痛苦“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小七的脸孔抽搐,真想捂面痛哭,但还是立刻扑了过去,一口一声“三少爷你怎么了”,那阵势仿佛顾三公子下一刻便要咽气一般,惊得不远处老榆上的几只乌鸦呱呱乱飞。
          这番动静太大,临近几房人家都开门出来看个究竟,薛氏正在厨下收拾,听到自家门外的呼痛声,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有人认得摔倒的是顾家的三少爷,看起来摔得还不轻,难免慌张,薛氏更是脸色大变,迟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
          当着围观的众人,顾三公子由得小七和一名汉子搀扶着,吃力地站起身来,拱手向众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摔倒了,各位乡邻赶紧回去吃饭要紧。我找个地方歇一会便行。”
          自然,这个歇一会的地方,近在咫尺之间的薛家,最合适不过——若是薛一娘在家,倒是诸多不便,不过现在,家中只有薛氏这么一个老妇人,却也无妨。顾三公子表现得这般和气谦虚、通情达理,众人不由得大有好感,当下便有一人自告奋勇去请孙郎中来瞧一瞧,可别伤筋动骨了才是。薛氏奉上茶水,很抱歉地说道家中尚未置办茶点,立时便有邻家阿姆热心地送了两盘糕点过来。顾三公子连声道谢,又说打扰了各位乡邻,实在于心不安,待日后再来登门道谢。
          小七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心里却直翻白眼。好了,下回上门的借口都有了,三少爷这出戏总该演完了吧?
          孙郎中被拉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顾三公子笑道,冬日衣袍厚软,自己并无皮肤擦破之处,只是摔得狠了,似是岔了气,一时间缓不过来而已。孙郎中既然来了,自是不能白跑一趟,还是坐下来好好诊了一回脉。至于顾三公子的脉象,大体说来还是平和舒缓的,只是时不时会有一股乱流窜出,倏隐倏现,孙郎中把握不定,又不便实说自己看不出个中奥妙,想来想去,便顺着顾三公子方才的话头,说道并无大碍,只是岔了气,好生歇一歇便可;若是晚上哪一处疼痛了,便用药酒揉一揉,若无事便最好。说完留下一瓶药酒便告辞离去。
          坐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薛一娘快要回来了,顾三公子见好便收,向众人道谢之后,扶着小七慢慢离开,听着身后一干人的赞叹之声,顾三公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小七撇撇嘴,扯扯顾三公子的衣袖,小声说道:“三少爷,拜托你收敛一点儿,当心有人看得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呐。
          顾三公子立刻调整了面上的笑容,风度绝佳。小七的嘴不免撇得更厉害。
          有了上门道谢这个借口,两天之后,顾三公子拎着礼物,光明正大地去拜访薛家和薛家的左邻右舍。这一次他将薛家留在最后去拜访,与薛氏闲聊之际,一直支着耳朵在听楼上的动静。小七这个耳报神告诉他,薛一娘的绣架已经在楼上安放妥当,这会儿日光明朗,想必薛一娘正在楼上刺绣吧。
          来此之前,顾三公子早已想得停当,因而问了薛氏起居是否安好、聊了一会汴京旧事之后,便满面含笑地说道:“家母寿辰将至,她老人家向来喜爱各色精致绣品,前日在李家绣坊见了薛小娘子的那幅锦鸡之后,甚是欢喜,本待当时便订下的,不想慢了一步,被禇家娘子抢了先,一直遗憾得很。不知薛家阿姆这里有无别的绣品?若能有一二绣幅,晚辈不吝重价,也算是向家母尽一份孝心。”
          他口口声声要孝敬母亲,又许以重价、上门求购,薛氏倒不觉得被冒犯了,招手叫那个三十来岁的养娘上楼去问一问小娘子。顾三公子冷眼旁观,薛氏指使养娘做事时,自然而然,绝无生硬之感,料来当初在汴京城中,薛家也是使奴唤仆的大户人家,如今却沦落至此,蜗居陋室,要靠小娘子一双手来刺绣谋生。不过靖康之乱,多少皇子王孙、金枝玉叶填埋了沟壑,薛氏祖孙能够在临安城安居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IP属地:江苏7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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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来,顾清敏每隔一两年,总要回家住上一两个月,家中其他人倒也罢了,惟有顾三公子,每次二哥一回来,都是两眼放光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自然,这一两个月,也是顾三公子最神气的时候,顾清敏很有兄长之风,指哪打哪,绝不含糊,顾三公子平日里在一堆小衙内手中受的窝囊气,至此一扫而空,直至顾清敏再次离家,顾三公子才不得不眼泪汪汪地低头弯腰重新做回小弟,咬牙切齿计算着二哥下一次回来要教训哪些不识相的混蛋小子。
            顾三公子追逐各色美人时,碍着二哥半个道士的身份,向来不敢轻易劳动他,免得一不小心传入他师门耳中,惹出麻烦来。
            只是这一回,顾三公子盯着案上这幅绣画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这慈眉善目的白衣观音,神情举止之间,竟然隐约有山高水远、风动云卷之气,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本能地觉得,薛一娘恐怕还真是不同于自己以前追逐的那些美人。
            怯意方生,从来都是为他壮胆撑腰的二哥便回来了,这般巧事,由不得顾三公子不动了别样心思。
            唔,二哥可是诸多亲戚朋友眼中的上好佳婿人选,说不定薛氏也可能瞧上年轻有为、光彩耀眼的二哥,自己可要牢记,就算找二哥帮忙,也千万不能让他出现在薛氏祖孙面前才是……
            顾清敏觉得自己这次回来,老三似乎安静了一些,煞是奇怪。
            不过到了晚上,他便知道,接风宴上顾三公子为何安静了,敢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呐!
            顾三公子还是头一次为了这种事来找他帮忙,看来这一回还真不同寻常。而仔细观摩了那幅白衣观音之后,顾清敏不觉对那薛一娘也生了几分兴趣:“你这回是当真?不行,我得亲眼看看那小娘子才行,免得你看走了眼,事成之后又来怨我!”
            老三看走眼可不是一回两回了。顾清敏对这个三弟的眼光,委实不敢放心。再说了,没有亲眼看到薛一娘绣这一幅白衣观音,谁知道里面有无问题?
            他这番话却将顾三公子吓得心头一跳,赶紧摆手道:“不敢叫你这凶神去相看,没得吓跑了人家小娘子。”
            他这么紧张,倒让顾清敏更来了兴趣,眼珠一转,心说薛小娘子是何等人物,倒也不急着去相看,眼前倒有一件要紧事情,得先办了才是。当下与顾三公子讨价还价,说定了帮手的条件,方才笑眯眯地去了。
            顾老爷这一枝顾氏,迁至甘泉里已有五世,族人散布于临安城中和附近几个村庄,祖祠却还在甘泉里,约定二十八日祭祖,主祭的便是顾老爷。大公子在淮南任职,不得回来,跟在顾老爷身边招呼的便是二公子与三公子了。
            顾氏这一枝中,出头的人物不多,偶有几个,也不过乡绅员外郎而已,年少子弟数十,亦都平平,顾清敏身处其中,真如鹤立鸡群一般,不过也正因为此,顾清敏明明白白地摆出一付瞧不上人的傲岸架势,与长辈见礼时还能不出格,对同辈子弟便颇有白眼朝天、敷衍塞责之嫌,顾氏族人难免心生不满。相比之下,三公子顾清毓不那么出色耀眼,但胜在品格端正、态度谦逊、待人诚恳、言语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尤其是有了顾清敏这个对照之后。于是几位叔伯开始热心地问起顾三公子的前程。顾老爷此番告老回乡,明摆着不想再出仕,顾三公子从前跟着父亲东奔西走,无暇顾及此事,现在回乡定居了,可不能不好好考虑一番。顾三公子客客气气地拱手答道,刚刚返乡,家父事务繁忙,尚未能虑及此事,还要请各位叔伯多多指教。
            这番话听得几位叔伯大是高兴,立时便兴冲冲地为他谋划起来,争论良久,一致认为,本朝历来重太学,徽宗朝时,太学生多达万余,用官不经科举,尽取太学生;近年来虽经靖康之乱,太学未复,但是祖宗制度绝不会废,三公子还是尽早将经义文章做起来,待到日后太学一复,便可从容入学考选。一位住在临安城中的族叔,还为顾三公子推荐了两位可以为他批改功课的宿儒——顾氏族人,都知道顾老爷虽由科举出身,但是于经义文章,荒疏已久,是以此举并不算唐突。
            对于这番热心,顾三公子自是满口感谢,又特意向顾老爷转达了叔伯们的好意。顾老爷觉得向来胡闹的小儿子这一回总算长进了,脸上大有光彩,因而对几位族兄弟也份外客气,祭祖之后,又特意请到家中来痛饮一回,宾主尽欢。顾太太在屏风后听得诸位客人对顾三公子的夸赞,喜得眉开眼笑,不但吩咐家仆奉上一坛顾老爷平日里舍不得喝的二十年花雕待客,晚上打发顾三公子睡觉时,又专门在他枕头下塞了一个装满金锞子的小荷包。顾三公子很是无奈,他现在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好不好?
            


            IP属地:江苏9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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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祭祖之后,顾氏族中,对于二公子和三公子的评价,有了微妙的变化,各家婶娘伯母看向顾三公子的眼神明显热切了许多。顾三公子连着几日不曾挨打挨骂,顾老爷更是难得给了几分和蔼颜色,心情大好,倒也未曾注意到族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何异常之处。
              惟一不如意的是,他找不到机会再跑薛家一趟。
              元日后,各家亲友之间互相串门拜年,顾三公子跟着顾老爷跑了几天之后,猛然发现大事不好,二哥装样装得过头,自己扮乖巧又扮得太过份,现在自己似乎已经代替二哥成了各家亲友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这日顾三公子好不容易摆脱新一轮三姑六婆的热情关心,一回家来便拖着顾清敏哀嚎:“二哥你太不讲义气了!哪有这样陷害人的!”
              顾清敏笑嘻嘻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想反悔。
              顾三公子向后一仰倒在椅背上:“完了完了,这一回没有你挡在前面,那些媒婆一定直奔我来,
              姆妈真看中哪家的小娘子,逼起婚来,我不脱三层皮才怪!我怎么这么笨呐,居然自己跳进坑里!”
              顾清敏对顾三公子那付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视而不见,仍是嘻嘻笑着,剥开一瓣蜜桔塞进自己嘴里。
              顾三公子缓过神来,立时叫道:“不行,我要追加条件!”
              原来的条件,只说顾清敏要帮忙,没说帮到什么程度;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是太亏了,怎么着也要捞回本来,才不枉自己捏着鼻子扮了这么多天的乖巧。
              顾三公子正盘算得洋洋得意,顾清敏随手将桔皮掷到他脸上,打得他脸皮生疼:“先说好,茅山护教弟子有十八戒,犯戒之事,别指望我。”
              顾三公子一怔:“哪十八戒?说来听听!”
              顾清敏笑了一笑:“你哪有资格听?”顾三公子跳了起来,又不敢动手,气得大叫,顾清敏一把拧住他耳朵,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想惊动姆妈来替你撑腰?”
              顾三公子赶紧捂住嘴,装出一付可怜样看着二哥。
              顾清敏大是满意,这才放开他,拍拍手道:“好啦,看你可怜,说吧,帮什么忙?”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唔,话说回来,杀人放火的事情,自己也不是没干过,所以这小子每每“凶神凶神”的满口乱叫。


              IP属地:江苏10楼2011-05-22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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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田阿六!
                顾三公子僵在那儿,卖花灯的小贩一见他这神情便已明白,同情地道:“小郎君是遭贼了吧?这灯节人多,偷儿猖狂,也不是小郎君一个遭了算计的。”
                薛氏叹道:“这世道,人心不古哟——”一边儿唠叨,一边让薛一娘取钱买下那盏花灯,递给顾三公子:“三公子接着,算是我这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可别让那些恶贼坏了兴致。”
                顾三公子呆呆地接过走马灯,呆呆地看着薛氏祖孙离去,直至小七气喘吁吁地挤到他身边,才如梦初醒,几乎要抱头痛哭,他怎么就闹出这样一个乌龙来!不说二哥要鄙视自己,就是他自己,也要在心中痛踩自己几脚!
                然而此时,已经隔了人群、遥不可及的薛氏祖孙,忽然都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顾三公子又呆住了。她们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他很倒霉很可笑?也不太像啊。薛氏的神情固然颇有几分和蔼可亲,薛一娘嘴角的微笑似乎也带了一点善意;只是若说纯然是同情他这番遭遇,好像又并非如此……
                不说顾三公子站在那儿左思右想地发呆。薛氏含着笑对薛一娘道:“这顾家的三公子,倒也算个实诚人。”
                薛一娘淡淡笑了一下:“看起来的确如此。”
                薛氏又道:“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顾三公子的那点儿小算盘,她一双老眼,却不昏花,看得一清二楚。流落至此,能够得这样一个佳婿,其实也挺不错的。
                薛一娘只略略转了一下眼睛,轻声答道:“我自有主张。更何况,父兄俱陷于北虏,生死不知,我怎能苟且偷安?”
                薛氏的神情不觉黯淡了下去,良久,叹了一声,不再提这个话头。
                且说顾三公子这一夜,疑神疑鬼,忽喜忽忧,提着灯,恍恍惚惚地跟在薛氏祖孙后面,不敢靠近,不敢远离,逛到夜深,薛氏年老,腿脚不便,是以虽然灯市尚盛,也折返回来了,顾三公子一直跟在后面,目送薛氏祖孙回到家中,这才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回自己家去。
                顾老爷和顾太太都未曾回来,家中只有几个守夜的仆人,无人管束,顾清敏乐得自在,端了酒菜坐在后院阁楼顶上赏月观灯。居高临下,望见顾三公子回来,一跃而下,拎着他衣领,将他提上楼顶来,拍着他的后背笑得前仰后合:“老三,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顾三公子的脸垮了下来:“你跟在后面看热闹?”完了完了,二哥看见了薛一娘,就不知薛一娘有没有看见二哥……
                他还在那儿胡思乱想,顾清敏道:“有热闹不看,我傻么我?哎,知不知道那薛氏祖孙背后怎么说你来着?”
                顾三公子翻了个白眼:“二哥,我真不知你何时长了双顺风耳了。”薛家祖孙前前后后的人群之中,绝没有顾清敏的影子,就算他妆扮成别人的模样,也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和感觉,顾清敏自以为得意的易容之术,栽在他手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顾清敏“切”了一声:“老三,士别三日尚且要刮目相看,这隔了一年时间,就不兴二哥我学点儿新手段么?”
                这一年他学的新手段之一,是读唇语。潜伏跟踪,有这手段,还是挺管用的。
                顾清敏将薛氏祖孙的那番对话一一学来,学完后又是一阵大笑:“我说老三,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被那田阿六偷了钱包不算,薛家作主的偏偏不是老的是小的,你前头对着老的献殷勤可不是白献了么?偏生这小的么……真看不出薛小娘子竟是个孝烈的巾帼英雄!”
                这可比那薛小娘子别有心上人还要悲惨。老三怎么就不长眼看上这样一个麻烦难缠的女子呢?
                顾三公子苦恼万分地仰天倒在了屋脊上。
                顾清敏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喝酒。其实还有一些话他没说出来。薛一娘说起父兄俱陷于北虏时,祖孙二人,眉宇之间虽有忧虑之色,却绝无悲戚无助之感,显见得已有营救的把握,如此看来,薛氏祖孙,绝非寻常之辈,老三这一次有得折腾了。只希望老三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前,早一步醒悟过来,看上另一位佳人,免得还要烦劳自己去帮忙。话说,茅山护教弟子去帮这种忙,也太掉身价了,但愿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居然为了这等小事去威胁一个小小团头……
                


                IP属地:江苏12楼2011-05-2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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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敏原以为自己这个小弟会被元宵夜那丢脸的一幕还有薛家祖孙后来的私语重重打击一番,少说也得歇个十天半月才能缓过气来,没想到顾三公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爬起来,又是笑嘻嘻若无其事了。早餐后便向顾老爷禀告说昨晚逛灯会时被小贼偷了钱袋,送给顾太太的那盏走马灯,还是借钱买的,这会儿赶着去还钱。顾老爷不免要扮着脸孔教训一番,怎得如此不小心,眼看着大了,还是这般心浮气躁;顾太太则赶紧叫人拿了新钱袋来给小儿子,叮嘱小七这回千万看着点儿,还打算加派一个成年的家丁陪着顾三公子出门,被顾老爷喝斥“慈母多败儿”,方才拦了回去。顾三公子出门的动作急了一点,又被顾老爷喝骂,顾太太嘀咕着道:“三郎急着还钱,这守信用的好事儿,老爷用得着计较么?”顾老爷无语,见顾三公子被他骂得停在那儿不走,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家,不免心头火起,习惯性去伸手去桌上摸算盘时才想起来,因是正月里,顾太太光明正大地将他的铁算盘收了起来,免得砸了人要犯忌讳,于是顾老爷又沉了脸喝道:“既是要还钱,为何不快走!”
                  顾三公子乖乖地告退,临走前背着顾老爷和顾太太向顾清敏扮了个鬼脸,那意思顾清敏还是看得明白:你就留在家中好好儿领受老爷的训导,我先走一步了——两边的仆妇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眼尖的侄儿大叫起来,顾三公子却已飞快地溜走。
                  元宵已过,街上店铺一一开张,一派热闹繁华景象,顾三公子走在街上,来往行人与店家,多有向他点头微笑者,若在往日,顾三公子自是感觉良好,今日心中有事,只觉大家的笑容均隐含深意,莫不是昨晚自己丢的脸人人尽知,所以一个个都觉得好笑?这么一想,顾三公子虽然仍是面带笑容,小七却发觉他的心情已不似平日从容轻松,想着也是因为昨夜之事,不由得大觉诧异,顾三公子丢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比这还大的糗事不知多少,怎的这一回这般在意起来?连带得他也浑身不自在,若非平时训练有素,还真个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好不容易拐入薛家那条小巷,行人与店家都少了许多,小七暗暗吁了一口气,顾三公子则整顿好仪容心绪,站在薛家门前,略略提高了声音问薛家阿姆可在家。薛氏应声迎了出来,满面笑容,态度亲切得让顾三公子心里不由得“咯登”了一下,举止之间也不知不觉有些扭怩不安了。
                  薛氏坚决不肯收顾三公子还的钱,说道这些日子还不曾多谢三公子的照顾,自己祖孙二人,委实心中不安,如今能够小小有所偿还,虽说一盏花灯不值什么,多少也能够让自己祖孙二人稍稍心安,若三公子执意要还,岂不是……
                  顾三公子其实也觉得,让楼上的薛一娘听见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为了区区一盏花灯的那么十几文钱,推来让去,实在不太像样。若是还钱呢,薛一娘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若是不还……只怕更糟糕。好在这一路上他已想出了另一对策,于是薛氏推了一推,顾三公子也就顺势收回了手中那十几文钱,丢给小七收了,然后满面堆笑地向薛氏说道:“阿姆见爱,晚辈就不客气了。其实今日登门拜访,是另有一事相求。”说到这儿停了一停,恳切地望着薛氏。小七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面前又不是顾太太,用得着摆出那副模样来缠磨老人家么?
                  被顾三公子这么殷切期望的薛氏,自是让他但讲无妨。
                  顾三公子说道:“年前那幅白衣观音绣像,出尘拔俗,真正精妙,我家二哥赞不绝口,也想求一幅吕祖绣像为他的师长祝寿。不知阿姆这里可有现成的吕祖绣像?”
                  薛氏笑了起来:“三公子真是说笑了,哪有拿吕祖像去祝寿的?”
                  顾三公子等的就是她这番疑问:“阿姆有所不知,我家二哥,是茅山护教弟子。”
                  昨夜顾清敏虽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顾三公子后来也想明白了,薛氏祖孙必有不同寻常的来历,大约知道茅山护教弟子是怎么回事,若是她们果然有心要将失陷于北虏的亲人救出,便不会忽视自己这句话背后的某种可能性。
                  从进来之后,顾三公子便一直留心着楼上的动静。在小七耳中,楼上很安静;但是顾三公子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清冷又芬芳的暗香、若有若无的衣裙拂动之声,还有细不可闻的绵长呼吸。这句话一说,楼上忽然静了一静。
                  


                  IP属地:江苏13楼2011-05-2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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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不见,老三大有长进啊。
                    顾清敏不会承认自己方才只是在试探,就让老三以为自己能够发现他好了,免得以后更加无所忌惮。
                    在顾清敏看来,薛家这件事,真要做起来,其实简单得很。他只说要回师门,先行一步,顾老爷和顾太太定不会生疑。薛家找一个借口说要投靠亲戚,让薛一娘带着薛氏另找一地居住,买一房奴仆照顾薛氏,再在附近寻一个好郎中看病,顾三公子暗地里多多关照一下便可;薛一娘大可脱身出来,与他一同奔赴宿州,伺机救人。
                    但是这个简单可靠的计划,被顾三公子坚决否定,只说自己也一定要去,顾清敏劝说不成,恼火地一掌拍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顾三公子被他拍得几乎趴在地上,只固执地不肯被留下来。
                    顾清敏挠破头也想不出他在拗个什么劲,自己的安排再合适不过,有什么好争的?这也就是自家弟弟,换了别人,早就给踢出十丈八丈了。
                    顾三公子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道:“二哥,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薛小娘子,所以才……”这么热心?
                    顾清敏终于体会到顾老爷掷算盘时的心情,他现在就很想将面前这家伙砸个头破血流哭天喊地。
                    顾三公子还在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顾清敏又好气又好笑:“我在放债懂不懂?”
                    顾三公子立马什么也不说了。开玩笑,他可不要二哥来当自己的债主,以免下辈子作牛作马都还不清。
                    终于清净了。顾清敏满意地拂袖而去。唔,不知薛一娘究竟是哪家弟子?盘点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些人的路数,似乎都对不上号?不过这世间高人隐士甚多,也不足为怪。还有,千万要记得对薛一娘强调一下,这一次冒险帮这样的大忙,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老三的哥哥,提醒薛一娘记得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以免将来成了一家人,这个人情便付诸流水了。
                    顾清敏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薛一娘也不遑多让,两天后便在临安城中寻好了落脚处,薛家以投亲为借口离开了甘泉里,临走前不忘将吕祖画像和定金还了回来。顾三公子摩梭着那个小小的青布钱袋,想像着这钱袋也曾经在薛一娘手中握住,依稀间似有余香,不觉手下留连,心中迟疑。
                    于是顾清敏尚未开口说走,顾三公子先一步拖住他要跟着一道去宿州。顾清敏难免暴躁:“滚一边去,再罗索老子不干了!”顾三公子只笑道:“骗谁呢?二哥你既然答应了薛小娘子一起去救人,要是中途罢手,不但你这债放不成,只怕还要成对头。”
                    他过后才想明白,顾清敏只怕不光是瞧着自己的面子,多半也瞧上了薛一娘背后的某位高人——顾清敏若是一开头便推托掉,倒也罢了;若是出尔反尔,给了希望却又拿掉,招来怨恨怕就难免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世间之大,卧虎藏龙,在在皆有,能不得罪,自然还是不得罪为好。
                    更何况船已到江中,以顾清敏的脾气,自是不可能半途而废。
                    顾清敏果然只能翻了个白眼,不再提干不干的事情,只道:“你以为老爷和太太会让你呆在他们看不着的地方?”
                    从小到大,除了走亲戚,顾三公子就没在顾家之外呆过一天以上,顾太太是不放心,惟恐小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顾老爷也是不放心,却是惟恐小儿子又在外面生事闯祸。
                    不过这个问题,顾三公子早已想好对策:“大哥和姐夫不是都在淮南吗?那儿离宿州还挺近的,找人放个消息说大哥或者是姐夫似乎受了伤、生了病之类的,姆妈一定不放心,我就说去看大哥和姐夫好了。”
                    淮南地近伪齐,时有战事,这也是为什么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将家眷送到临安的原因。
                    顾清敏上下打量顾三公子一回:“离家十里都不准,你还以为老爷和太太会放你去淮南?”
                    顾三公子嘻嘻笑道:“我就说跟你一块儿去呗,总放心了吧?”
                    顾清敏“哼”了一声:“三个儿子全送到淮南——你个笨脑子,用脚趾头也想得到,老爷和太太会不会答应。”
                    顾三公子立刻说道:“那我就先和你打一架给姆妈看看,让她知道我能保住自己,先放个心,然后再和她说,找两个可靠能干的仆役陪我去淮南;她要不答应,我就不带仆役一个人偷跑。”
                    若是顾三公子真个不怕那道士的守密严令,不管不顾地揭了盖子,这还真是个办法。顾老爷那里,将手足情深的大道理说一说,料想也不会有问题。
                    顾清敏一时想不好怎么将顾三公子驳回去,转了个话题说道:“你去宿州能干什么?少来给我添乱!”也不知教老三的那道士是什么来历,学到现在,老三也就是挨打,哦,再加上潜伏和逃跑的本事强一点儿。
                    顾三公子也很有自知之明:“那个,就算帮不上大忙,我也绝不会拖累二哥行不?”
                    顾清敏皱了眉头不说话。
                    顾三公子再接再厉,拖长了声音叫道:“二哥——”
                    顾清敏眉头一跳,当机立断:“好,话说前头,你要是出岔子,别怪我立时赶你回来!”
                    真是苦命,别人家的弟弟怎的就没这么麻烦,相反处处都能帮上忙?


                    IP属地:江苏16楼2011-05-2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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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审核中。。。囧了。。。晚上再发剩下的吧。。。


                      IP属地:江苏17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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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公子趴在那儿胡思乱想,时间倒也过得挺快,约摸半个时辰后,顾清敏背着一个人影蹿房越脊而来,薛一娘紧跟在旁边。
                        顾三公子从房顶上“哧溜”滑下,三人伏在正厅后墙的角落里。顾清敏低声说道:“我先送薛老将军出城,你和薛小娘子去救薛将军。”
                        这一回换成他和薛一娘一道行动了,顾三公子心头一热,赶紧点头,顾清敏临走之时却又踌躇了一瞬,盯着顾三公子的眼睛低声说道:“小心点儿,实在不行,就回来找我商量着办,知道吗?”
                        薛一娘心中雪亮,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于顾清敏来说,头等大事,是保住他三弟平平安安,必要时可以舍弃别的目标,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下接过话头说道:“这是自然,二公子只管放心。”
                        薛一娘和顾清敏的这番对答,听得顾三公子心中别扭得很,怎么像是将自己这么个大活人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一般?
                        薛一娘的长兄薛长恭被关押在宿州知州衙门里,与镇抚使衙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须得穿过大半个宿州城。薛一娘默不作声在前面疾走,遇到高墙时便伸手拉一把顾三公子,顾三公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热腾腾的,脑中念头乱转,心想着就算一直这么走下去也挺好啊,一出神,前头薛一娘忽地停下,他几乎撞在了薛一娘后背上,赶紧撑在墙上才止住脚步,离得太近,薛一娘的气息似乎不同于平时的清冷,相反却隐约有着温热的芳香,顾三公子被这芳香之气迎面一扑,立时满脸涨红,幸得蒙着面,又是夜里,好歹不曾让薛一娘看见。
                        薛一娘对知州衙门的路径与巡哨规律不是太熟,停下来是因为察觉到前方有人,尚未跃上墙头,两名巡哨已从墙角拐出来,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贴墙而立的两个黑影,还来不及喝问,薛一娘右手一扬,弹指间两枚细针没入了他们的眉心,趁着这两人身躯一僵之际,欺身过去,将两名巡哨打晕后拖了过来,靠在墙上,远望去就像是正在休息一般。
                        越墙而入,薛一娘略略辨明方位后,轻声说道:“我们大约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还是留在正厅的房顶上吧,免得我分心。”
                        顾三公子若是跟着一道进去监牢的话,她担心自己在紧要关头会不假思索地将他扔下、先救走自己的兄长。
                        好在顾三公子很有自知之明,听话地留了下来,让薛一娘暗自吁了一口气。
                        等到她背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来时,顾三公子急忙迎上去,坚持自己来背薛长恭,薛一娘略一想便同意了,这一路行来,她也注意到,顾三公子似乎拳脚功夫不太好,路上哪怕遇到个小毛贼,也是先躲到一边再说,还是让自己来开路比较好;再说了,大哥的个子比她高不少,由她背着,折断的双腿时时拖到地上,委实不好。
                        知州衙门离西城门较近,夜深无人,一行人贴着街道一侧的店铺阴影向城门急走,薛一娘听着顾三公子虽然背了一个人,呼吸却是舒缓得很,显然绰有余力,略略放了心,加快了脚步。
                        城门附近看守严密,不过离城门一箭之地有一个土地庙,庙中古树参天,其中一株老柏,树冠伸展开来,几乎贴近了城墙,这棵柏树相传是昔年汉高祖刘邦亲自栽种,颇有神验,是以虽然靠近城墙,也无人敢伐。
                        薛一娘借着树冠的阴影遮挡,向城墙上射出了飞抓,“叮”的一声轻响,飞抓扣住了墙头,薛一娘试一试牢固与否,轻吐一口气,转过头来小声说道:“在手心缠上布条,缠紧一点儿免得松掉。呆会儿游哨过去了,你先上去,再拉我哥上去。”
                        她留下断后。
                        顾三公子看看紧贴城墙的那根细索,怎么看怎么不能让人放心:“这个……够结实吧?”
                        薛一娘很想白他一眼:“拉你们两个人上去都够!”
                        顾三公子感觉到薛一娘有点儿不太高兴,急忙说道:“那个,我这不是怕跌坏了薛世兄么。”
                        薛长恭在他背上淡淡说道:“薛某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顾兄弟不必担心。”
                        感觉到薛长恭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不得不依赖他人的处境,顾三公子立刻闭上了嘴。他向来很会察颜观色。
                        顺利出得城来,方才听到身后隐约的喧哗之声,想必是薛家父子的失踪终于被发现。顾三公子压低了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薛一娘终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心点,还没脱险呢!”
                        


                        IP属地:江苏20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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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敏每天无所事事,只在山林中四处游荡,时不时弄几株草药回来。顾三公子则找了个照料薛氏父子伤势的理由,整天呆在薛一娘身边,总算他记住了顾清敏的警告,没敢靠得太近以免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与猜疑,也没敢取下面罩露出得意忘形的脸,以免破坏“世外高人”的形象。
                          薛一娘每日里只是给父兄换药,外加缝纫洗衣做饭,冷眼看着顾三公子跟在一边,很有耐心地帮着她做这些琐事,诧异好笑之余又有些替他担心,这要让薛家那些将士看到,顾三公子哪里还保得住所谓“世外高人”的脸面?有了这层担心,薛一娘每每不着痕迹地将其他人都打发得远远的,免得自己也跟着丢脸——无论如何顾三公子总是自己请过来的帮手。
                          顾三公子注意到自己总是有机会与薛一娘单独相处,难免要胡思乱想,又不敢直接问出来,只是隔了面罩薛一娘都看得到他脸上的傻笑,无奈叹息之余,只好扶着额头对顾三公子严加看管,彻底杜绝他与其他人接触的可能。
                          这情形让顾清敏心中郁闷,他的弟弟,不是这么送上门去让人欺负的好不好?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顾三公子不在的机会,顾清敏拐弯抹角地向薛一娘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薛一娘有些歉意,她在人前人后,向来扮惯了贤惠淑女,却不知为何,一见顾三公子这付模样,忍不住便想要欺凌欺凌。
                          顾清敏这么一说,薛一娘自是留神注意着收敛自己,不再总是有事无事将顾三公子差来差去。顾三公子觉得薛一娘态度有变,惘然怅然之余,以为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让薛一娘看清楚,言行之间,越发殷勤,殷勤到顾清敏觉得谄媚、薛一娘觉得不差遣欺压他就过意不去。
                          十天时间,倏忽即过,顾清敏将乐不思蜀的顾三公子强行拎了回去,临走之前顾三公子反复向薛一娘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隐居在临安城中的薛老太太。薛一娘弯腰福了一福,含笑说道:“大恩不言谢。二公子和三公子还请千万保重,一路走好。”
                          总算送走了。薛一娘不觉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没想到顾家兄弟的耳力都好得出奇。
                          顾清敏一走远便拧着顾三公子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想明白了吗?薛小娘子恨不得早一日摆脱你。”所以才会在他离开之后如释重负地吁出那一口长气。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成天傻乎乎乐颠颠地跟在别家小娘子的裙裾后面转,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啊。
                          顾三公子却咧着嘴笑:“看来我让薛小娘子觉得紧张了啊。二哥你可不知道,以前薛小娘子就当我是路边花墙头画一样,看过便算,哪里会上心?唔,要是能够再呆几天,说不定薛小娘子就会在我面前脸红了。”
                          顾清敏知道自家三弟脸皮厚,可真没想到会厚到这等程度,简直让他无话以对,只得抽搐着脸孔将顾三公子一路拖出山去。
                          回到临安,顾太太心疼地将顾三公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小儿子这一趟远路走得,真是又黑又瘦,拿定主意要好好补一补,以后绝不放他去淮南这么危险的地方,害得她夜夜不能安睡,总梦见种种不好的事情,日日跑去向菩萨求请许愿。顾清敏嚷着太太偏心,顾老爷深有同感,不过念在小儿子这一次很有敬爱兄长的美德,也就没有说什么了。便是顾家小魔头,因为知道小叔这一次是专程去看望父亲,破天荒地恭恭敬敬向顾三公子敬了一盏茶——没加辣椒水、蚂蚁、蚕沙等等佐料的真正清茶。顾清敏眼见得小弟泰然自若地受了这一盏茶,简直要替他脸红。
                          顾清敏找了个空去薛老太太那里报了平安信,休息几天便回茅山去了,顾老爷因为户部事务繁忙而被召回任度支员外郎,顾太太忙于家务,大少奶奶和大姑娘忙着照看孩子,顾三公子则被送到了顾家族叔推荐的一位宿儒严知节那里温习功课——朝野之间,已经在传闻,太学不日便要重开,各家各户,但凡有子弟想要入学者,这些日子,都开始提点着自家子弟读书备考了。
                          严知节住在草桥门附近,与清波门恰好东西相对,是以每隔两三日,顾三公子便要带着陈知节布置的功课,穿过临安城前去请教。严知节年事已高,姜桂之性却弥老弥坚,门下弟子,常常被训得面无人色,而因为有顾家族叔的特别嘱托,严老先生对顾三公子更是加倍严格,以为非如此便对不住多年老友。顾三公子虽经顾老爷多年严词厉色外加铁算盘的训练,被严老先生这么整日板着脸一套套道理地念叨,也还是痛苦万分,更不用说严老先生对他特别照顾,布置的功课往往是其他同窗的两倍。
                          


                          IP属地:江苏22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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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薛老太太的住处,就在草桥门内竹椅子巷中,顾三公子总会在来去严老先生家的途中,拐进去看一看薛老太太,陪老太太聊聊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顾三公子只需要点着头嗯啊几声,或是惊讶地问一句“是吗”,老太太便会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高高兴兴地一直讲下去。于是,顾三公子在老太太的唠叨之中,知道了薛家这几十年来的无数大事小事,尤其是有关薛一娘的点点滴滴。很显然薛一娘那等贴身擒拿、越墙渡房的本事,不是薛家这等将门教出来的,老太太也说不清楚教了薛一娘五年时间的那个绣娘,是何等人物,而且,薛一娘的绣房,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所以,薛老太太心目中,薛一娘只不过是学了一手好绣艺而已,估计薛家上下,知道真相的只有薛长恭或者再加上薛老太爷。
                            顾三公子不免暗自嘀咕,薛一娘这情形,怎么听起来和自己挺相像的啊?惟一不同的是,那个绣娘,以教绣艺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在薛家一呆便是五年,薛家父子更是心照不宣地将薛一娘当成了扭转败局的暗子;教自己的那个游方道士,却总是鬼鬼崇崇地半夜摸来,要不是碰上二哥,打了一架,只怕到现在家中还无一人知道自己都偷偷学了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同窗们混熟了,顾三公子方知其中一位同窗的叔祖乃是枢密院副使,故而时常会洋洋得意地向大家炫耀他在家中听来的军机之事。顾三公子于是有意无意地引着他说起淮扬战事,好在有着现成的借口——顾大公子和姑爷都在淮南任职,关心淮扬战事,那是理所当然。那位同窗当仁不让,特意为他仔细打听了来。因为金军在大散关被吴氏兄弟所败,在鄂州又被岳飞所败,不得不与伪齐转攻淮扬,淮北各州,今日归宋,明日归齐,后日又归金,反复争夺,战况极其激烈。在这位仁兄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的讲述中,顾三公子捕捉到了宿州薛氏父子的名字。薛将军日前在皇藏峪树旗招兵,已经一连打退了伪齐宿州镇抚使的三次进攻,杀敌上千,枢密院中已有官员提出是否可以为薛氏洗清叛逆罪名,以激励失陷于北虏之中的其他将士;但是也有官员以为,薛氏有守土之责,却失陷宿州,按律当死,更不可饶恕的是后来又有降敌之名,如果赦免薛氏的话,其他死守不降的将士,未免寒心。
                            这番争论,在薛氏父子设计生擒伪齐宿州守将刘淮之时,开始偏向主张赦免的一方;而在薛长恭亲赴临安献俘并表白冤情与忠诚之意时,整个枢密院的风向,都倒了过来。
                            一听说薛长恭到了临安,顾三公子立时觉得心头狂跳,勉强挨到严老先生讲完书、打发他们回家,出了陈家,即刻飞奔向竹椅子巷。
                            薛老太太满面红光,笑着说道:“三郎来得正巧,我家大郎今日差人送来书信,薛家洗冤有望了,真是菩萨保佑!”
                            顾三公子原以为薛一娘必定也一道来了临安,毕竟薛老太太独自在此,薛家不一定放心。及至听说薛长恭只是差人送信过来,不免大失所望,只是见薛老太太高兴,便也陪着笑道:“恭喜阿姆,贺喜阿姆!”
                            薛老太太又道:“一娘这妮子,刚到这儿便出去买丝线了,说是打算将那幅吕祖像尽快绣出来,好答谢三郎和二郎。三郎且坐一坐,待一娘回来,让她替我家老爷和大郎好好儿谢一谢三郎。”
                            顾三公子怔了一怔,满腔的欢喜瞬时间涌上来,想要谦让几句不用谢之类,又恐薛老太太真个不让薛一娘出来道谢;若是不谦让吧,似乎也不太对,薛一娘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挟恩求报?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薛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见他讷讷无言,便以为这小郎君真个实诚,反倒劝顾三公子不要客气,又道待过几日,要和薛一娘到灵隐寺去好好拜一拜佛祖菩萨,请一道平安符送给他权表谢意。
                            听薛老太太这口气,薛氏洗冤一事,似乎已有绝对把握。顾三公子忽地想到,那位同窗曾说过,最早主张为薛氏洗冤的,是深得圣心也深得枢密使大人信重的兵房主事朱逢春,枢密院诸位官员,多为文职,与镇守宿州的薛氏素无往来,最初多半也是因为朱逢春的缘故才会有人附和。
                            


                            IP属地:江苏23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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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公子趴在那儿胡思乱想,时间倒也过得挺快,约摸半个时辰后,顾清敏背着一个人影蹿房越脊而来,薛一娘紧跟在旁边。
                              顾三公子从房顶上“哧溜”滑下,三人伏在正厅后墙的角落里。顾清敏低声说道:“我先送薛老将军出城,你和薛小娘子去救薛将军。”
                              这一回换成他和薛一娘一道行动了,顾三公子心头一热,赶紧点头,顾清敏临走之时却又踌躇了一瞬,盯着顾三公子的眼睛低声说道:“小心点儿,实在不行,就回来找我商量着办,知道吗?”
                              薛一娘心中雪亮,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于顾清敏来说,头等大事,是保住他三弟平平安安,必要时可以舍弃别的目标,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下接过话头说道:“这是自然,二公子只管放心。”
                              薛一娘和顾清敏的这番对答,听得顾三公子心中别扭得很,怎么像是将自己这么个大活人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一般?
                              薛一娘的长兄薛长恭被关押在宿州知州衙门里,与镇抚使衙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须得穿过大半个宿州城。薛一娘默不作声在前面疾走,遇到高墙时便伸手拉一把顾三公子,顾三公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热腾腾的,脑中念头乱转,心想着就算一直这么走下去也挺好啊,一出神,前头薛一娘忽地停下,他几乎撞在了薛一娘后背上,赶紧撑在墙上才止住脚步,离得太近,薛一娘的气息似乎不同于平时的清冷,相反却隐约有着温热的芳香,顾三公子被这芳香之气迎面一扑,立时满脸涨红,幸得蒙着面,又是夜里,好歹不曾让薛一娘看见。
                              薛一娘对知州衙门的路径与巡哨规律不是太熟,停下来是因为察觉到前方有人,尚未跃上墙头,两名巡哨已从墙角拐出来,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贴墙而立的两个黑影,还来不及喝问,薛一娘右手一扬,弹指间两枚细针没入了他们的眉心,趁着这两人身躯一僵之际,欺身过去,将两名巡哨打晕后拖了过来,靠在墙上,远望去就像是正在休息一般。
                              越墙而入,薛一娘略略辨明方位后,轻声说道:“我们大约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还是留在正厅的房顶上吧,免得我分心。”
                              顾三公子若是跟着一道进去监牢的话,她担心自己在紧要关头会不假思索地将他扔下、先救走自己的兄长。
                              好在顾三公子很有自知之明,听话地留了下来,让薛一娘暗自吁了一口气。
                              等到她背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来时,顾三公子急忙迎上去,坚持自己来背薛长恭,薛一娘略一想便同意了,这一路行来,她也注意到,顾三公子似乎拳脚功夫不太好,路上哪怕遇到个小毛贼,也是先躲到一边再说,还是让自己来开路比较好;再说了,大哥的个子比她高不少,由她背着,折断的双腿时时拖到地上,委实不好。
                              知州衙门离西城门较近,夜深无人,一行人贴着街道一侧的店铺阴影向城门急走,薛一娘听着顾三公子虽然背了一个人,呼吸却是舒缓得很,显然绰有余力,略略放了心,加快了脚步。
                              城门附近看守严密,不过离城门一箭之地有一个土地庙,庙中古树参天,其中一株老柏,树冠伸展开来,几乎贴近了城墙,这棵柏树相传是昔年汉高祖刘邦亲自栽种,颇有神验,是以虽然靠近城墙,也无人敢伐。
                              薛一娘借着树冠的阴影遮挡,向城墙上射出了飞抓,“叮”的一声轻响,飞抓扣住了墙头,薛一娘试一试牢固与否,轻吐一口气,转过头来小声说道:“在手心缠上布条,缠紧一点儿免得松掉。呆会儿游哨过去了,你先上去,再拉我哥上去。”
                              她留下断后。
                              顾三公子看看紧贴城墙的那根细索,怎么看怎么不能让人放心:“这个……够结实吧?”
                              薛一娘很想白他一眼:“拉你们两个人上去都够!”
                              顾三公子感觉到薛一娘有点儿不太高兴,急忙说道:“那个,我这不是怕跌坏了薛世兄么。”
                              薛长恭在他背上淡淡说道:“薛某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顾兄弟不必担心。”
                              感觉到薛长恭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不得不依赖他人的处境,顾三公子立刻闭上了嘴。他向来很会察颜观色。
                              顺利出得城来,方才听到身后隐约的喧哗之声,想必是薛家父子的失踪终于被发现。顾三公子压低了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薛一娘终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心点,还没脱险呢!”
                              


                              IP属地:江苏28楼2011-05-22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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