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你是每天睡觉都会做梦的体质。
梦里的夜空被染上胭脂样的色彩，你手里跳跃着小团的火花。你听见头顶噼里啪啦一片响声，你忍不住捂上了耳朵。有人在日光倾城里啃完西瓜，然后盯着你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你巨大的独角仙，谁在你发烧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在你枕边放了一大串面目全非的千纸鹤。
等等等等，你把它们全当成噩梦，鄙夷地嘲笑，带着可耻怀恋。
其实反复地梦见过去没什么不好，孰好孰坏。你至少可以对十年前的自己说，[你看，我全部都记得。]


Part 2.
私塾里有一颗叫不出名字的树，从你去那里念书起它就伫立在那里。松阳时不时会去剪掉树干下方刚伸展开来的枝干，清晨时常响起唰唰的声音，你经常是被这样吵醒的。
——〔晋助知道老师为什么常常修剪这棵树吗？〕
——〔因为负重地生长是很难长高的，就算它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成为参天大树。〕
清晨你走到那棵树下，松阳这样对你说到。你抬头望向树隙里渗露的绵长光线，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很多年以后，这棵树的确长得非常高大，它化作木炭的时候也是这么整株倒下，醒目地横置在废墟里。你望着它，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你常常到那棵树下休息，树顶巨大的绿荫投在地面上。日光臃懒得染混了颜色，一大块一大块班驳地掉落下来，醒来的时候就是一身落叶和小虫子。
后来的你向银时问了这个问题。他一脸疑惑地望着你然后嘲笑你的孤陋寡闻。
——〔因为它需要长高呀。〕
——〔它需要照到更多的阳光，看到更远的地方。〕
没有什么是不能朝向阳光的。
后来你回忆起这个箱庭，凡物皆有被时光细细照耀的痕迹。惟独这棵树，颜色斑驳枝干稀少地伫立在那里，远远地就能看见它孤零零地指向天空。所以你才造了很多有关它的梦，松阳的话，以及更多的事情，直到你手脚冰冷地从梦里醒来。
你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你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老了。


Part 4.
其实你并不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比如他从什么时候进入私塾，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视野里乱晃，什么时候已经熟悉到可以和你斗嘴并且夹走你碗里的肉。
吃饭的时候，他喜欢盯着你碗里夹的一成不变的菜，然后表示恶心地吐出舌头。你报以同样的方式对着他吐出舌头。
[喜欢草莓牛奶么？]
[不喜欢。]
[那红豆盖饭呢？]
[超级嫌弃。]
[呃……怪不得你这么矮。]
[那关红豆盖饭什么事！]
诸如此类。
[你明明叫高杉，为什么这么矮？以后叫矮杉晋助好了。]
[那你叫卷毛银时好了。]
[你说什么啊死矮子！]
等等等等。
[你就这么不喜欢天然卷么？]
[不喜欢。]
[这么嫌弃我？]
[超级嫌弃。]
[怪不得你这么矮。]
[这关喜不喜欢你什么事！]
……
[嗯？]
你还有更多记不清楚的事情，比如你什么时候开始祈祷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Part 5.
你在走道里看见他强迫性地给桂扎各种奇怪的发型，手舞足蹈兼张牙舞爪，样子蠢到你看不下去。你走过去想要吐槽却被抢先一步。
[哟，矮子你今天气色不错，捡到几块钱了呀？]
[去你的，你这蠢样活像个大妈。]
[啧啧，你看你头发长得跟个女人似得，大妈我来帮你剪剪？]
[你吐槽错方向了吧？把你的卷毛拉直了比我的还长啊！]
[如果我直毛了哪里会在这里浪费青春！而且再怎么长也比假发的短吧！]
[口胡！干嘛把我扯进去！]
……
可是最后你鬼使神差地坐在他身前，手足无措地抓着下摆闭上了眼睛。你知道自己会被剪一个很操蛋的发型，也知道事后必定会被狠狠地嘲笑一番，但却意外地很平静。
时光都静止了，他轻轻地捣鼓你的头发，有时候往上拉然后压一压，貌似很专业的样子。剪刘海的时候，细碎地头发顺着脸庞掉落，你感觉到他的手擦过你的脸，有时还笨拙地帮你清理掉脸上残留的发碎。你使劲地闭着眼睛，然后越来越用力。
[矮子放轻松点啊，我又不会戳爆你眼球。]他拍了拍你的肩膀。
[你剪你的头，废话一大堆。]你打掉了他的手。
剪完后你发现剪得确实不错，他洋洋得意地举着镜子在你周围乱跳，可是你拈了拈额头的刘海，发现它们已经不翼而飞。
[超短型刘海，这样你额头显得高一些，人就没那么矮了～]
[你不觉得我的脸现在像是长毛的鸡蛋么？！]
无可避免地又撕打在一起。
后来洗头的时候总是很不习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刘海，有时会莫名其妙面红耳赤一大片。
你命令自己不准再去想，直到刘海又长到原来那么长，他又拿着剪刀跳到自己跟前。
[矮杉，剪头发不？]

Part 6.
你常常跟着松阳学习书法，闲着的时候就拿出纸墨，练习古人的名句。拿着墨笔去洗墨的水缸淘笔，笔浸入水的时候，黑色的墨水像奇怪的植物一样迅速地绽放，最后沉入缸底。像激不起涟漪的某种情愫，在心里一瞬的蔓延，随后归于平静。
后来不知道哪个家伙把洗墨缸打破了。你看着漫溢在地上的水，由清到浊最后漆黑一片。没有碎掉的缸底倒在地上向外透露出潮湿的深色青苔。你用手戳了戳缸底淤积的墨渍，柔软的固态像果冻一样陷下去，埋没掉你整个指头。
他有时会无聊地晃到你的房间，进来骚扰专心书法的你。怎么赶也赶不走，不知死活地赖在那里不走，吐槽着你的一笔一划，幸灾乐祸就是一下午。
没多久你发现了这种可以驱走那瘟神的方法，他一走进房间你就开始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认真地书写，仿佛要刻进木桌里，一张一张的书写最后铺满一地。他往往会装作很懂的样子赞扬你几句，最后似乎是无从下手地走掉。
有次你又写起他的名字，弄得他在一旁不知从何吐槽。松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笔墨轻轻地笑了起来。
[晋助写的这些字很有意蕴，进步很大啊。]
[哪……哪有！]
[如果能写得快一点更好，字迹有一点晕染的感觉。]
[是，我知道了……]
他看见你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然后高兴地偷笑起来。待松阳离开后，马上一脸奸笑地弯起眼角，用老太婆一样的声音问起你。
[原来矮杉你这么喜欢老师啊，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是啊，你有意见哦？]你害怕自己欲盖弥彰。
[什么呀，原来你这家伙也懂感情嘛。]
[用不着你来评论！]你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委屈。
后来那些微微晕染的字迹，被堆到房间的角落，厚厚地一大摞一大摞。阳光透过纸障漏进来投到那些字迹上，带着狭长的暖色折射尽你眼里。
它们曾经一张又一样铺展在你和他周围，你用很复杂的心情一张一张的书写，带着微妙的悸动。你反复书写着毫无结果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加快速度。唯恐某些沉积的东西会在哪天慢慢地漫溢出来，浸湿所有的青苔。

Part 7.
[听说烟花是研究军事火药时的失败品，你信不信？]
走到再也没办法向前一步的岸边，你们穿着相同颜色的浴衣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天空。你们和别的同学被人群冲散，他因为怕和你走散而牵着你的手，而你到最后也没有甩开。
[创造它的人一定想不到它如今这么受欢迎，矮子你好像很喜欢这东西吧？]
[我倒是想知道那个创始人头次看见那东西的时候，是被吓了一跳还是高兴地手舞足蹈。]
[你干嘛会有这种问题啊？]
[因为它到底还是失败品。]
[干嘛要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啊矮子……]
[而且还是危险品，被很多规定束缚着。]
[可是它现在不是被爱着的么？这么多人，还包括你。]他戳了戳你的头，然后继续抬起头。
那时候你还是握着他的手，而他理所当然的被挤在自己身边，你看着他被烟火绘满的天空染成五颜六色。你相信这个场景过去一二十年，也不会忘记。
很多年以后，你开始反复梦见这个场面。你梦见他用力的踮起脚，屏住呼吸地伸长脖子。他穿着领口向外翻着的亚麻色的浴衣，仿佛屏蔽掉整个世界的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有时这个场景里他穿着蓝色的浴衣，或者是别的颜色的衣服，领口有时并没有往外翻，你分辨不清，莫衷一是。
多少年后的你，就像你所喜欢的烟花那样，拖着不完整的身体冲向广大的天幕。你完全没有炸[百度]弹那样大的爆[百度]炸威力，但你依然奋力地燃尽自己，哪怕只能染红半晌的夜空。
失败品也好，危险品也好。
你都不敢猜测自己是否也被爱着。


Part 8.
世界上有许多来意不明的感情，把格格不入的人塞进一个个分镜里，如此幅员辽阔地发展下去，于是就成为了一个故事。
爱是怎样的感情，越年幼就越可笑，越老成就越物质，或许问白首偕老的老头子和老太婆也没有答案。终究只是从自我出发发展出来的一种有利于自己的感情。
心不甘情不愿的单相思哪是那狗屁爱情，你向来都知道这种复杂的情感连喜欢都谈不上，但你再也不否认你喜欢他。
他经常带你去逛你喜欢的节日祭典，又经常给你你不喜欢的独角仙。你讲很多鬼故事吓得他彻夜难眠，于是他抱着枕头跑来你房间睡觉。他喜欢化作千风，于是吵着让你教他弹，结果那把三弦不知所踪。他赖皮地看你写字，无聊地帮你剪头发，给你很多面目全非的千纸鹤。
可是你们的故事，只是从你单方面出发，到最后也没有结果。
言语嫁接不出的果实，又该从何表达。于是就这么一晃就过了许多年。
多年以后的你只能用一半的目力看整个世界，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世界里突然少了许多人。你剩下的那只眼睛搜寻不到松阳和银时，你孤军奋战地突围砍杀，看到的只有孤魂遍野横尸万里。
你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一半的目力到底只能看见一半的世界。于是你终于开始思忖很多东西，有关无所附丽的过期回忆，还有仓促潦草的末日现实。
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为了有利于吐槽你而注视你的举动，喜欢他因为怕黑所以扯上你一起去山上抓虫，还是喜欢他嗜甜成性所以老拿独角仙换你手上的冰淇淋。
那后来的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为了赶走天夷和你并肩作战，喜欢他因为怕再失去同伴命令你千万不要死掉，还是喜欢他最后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
你没想到再过几个春秋，他会再次与你相见。带着更多一些的大道理，更多一些的狗屁义气，挥着刀指向你。
你难以置信你居然还喜欢着他。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鲸鱼的低吟，随风千万里地袭来，带着大海的气味。你听不懂它想要传达的意思，你在现时代沉默地闭上眼睛。
无法传达的感情，无法透露的念想。你一直不说，最后就变成无话可说。
再后来，就是南辕北辙的未来。


Part 9.
你常常会在战火弥漫的村落，将那些参天的大树付之一炬。你看着它们燃烧最后笑出声来。
没有什么是不能朝向阳光生长的，你不知道是否包括自己。
从小就不能客观地评价这个世界，不能像个男子汉那样敢说敢做，萌芽的想法也不能直白地吐纳。只能缄口不言和故作深沉，还觉得憋屈还觉得世界不懂自己。如果是过去的那个自己知道现如今这副德性，不知道会不会想哭。
而你并没有完全改变。
你依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某个人谈起，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经意也好没有微笑也好。
你依然希望自己还能被记得。
为了贿赂兵火商你曾来到江户一趟，那天纯属巧合正逢节日祭典。你收起烟斗，戴上低檐的草帽，在灯火通明里穿街走巷。
你不记得那起红缨事件过后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他站在灯火阑珊里用一大堆小钱买了一把线香火花。第一束烟花在头顶绽开的时候，他和记忆里一样立马就扬起了脖子。
整片听不清谁笑谁哭的世界里，行人们高兴地唱和雀跃着，把快乐向整片长空抛舞。红色和黄色晕染了长长的街道，头顶的巨大烟花一朵朵璀璨地凋零融入天幕。你看见他久久地立在花花绿绿的人群里面，神情安然地望向天空上连续不断的流光，偶尔低头揉揉刺痛的眼睑然后继续抬起头来。
火光沿着光线掠夺了所有过期的记忆，还有现在不知所谓的感情。接着你买了一把线香火花，可是到最后也没有点燃过它。
你不知道他和你一样，有那么一瞬鼻子发麻。


Part 10.
你兀自地觉得自己想要什么，信誓旦旦说要一起死掉，叫嚣着想把世界埋葬。
你说你想要听他发狂地咒骂你，看着他拼尽全力的和你厮杀，用同样从松阳那里学到的剑术，砍掉所有扯不清的混账感情。你想确定自己已经恨透这个剥离掉所有幸福的世界，确定自己是坚定不移地想要步向毁灭。
你想要的是用力燃烧后的同归于尽，你想看他带着如何可笑的表情和你挥刀相向。你还可以在烟花燃尽最后那块破烂金属的时候，用各种疯癫的口吻对他说，[你怎么逃，还不是殊途同归。]
然而你最讨厌的词语，就是信誓旦旦。后来的你发现自己确实老了，老是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你把它们全部归于噩梦。你在箱庭里种了一棵树养了一笼独角仙，清晨睡醒的时候就去给它浇灌，傍晚的时候去喂食。在窗沿弹起老旧的曲子，偶尔用固定的口语恋恋不忘。
你自以为义无反顾地走向那条道路，却不停地回头望去，长久地长久地回顾，然后就这么驻足不前。你一直被过去的负重压得难以喘息，却莫名地无法放下，于是你再也不能成为参天的大树。再也不能照到箱庭外的日光，也不能看到远方。
所以你是矮子杉。
― Fin ―


sf~
好萌的文，好心疼，银时你也回应一下小杉啊……
看完貌似阿银的反应就这一句“你不知道他和你一样，有那么一瞬鼻子发麻”

有人回复好高兴~☆
其实阿银一直在回应矮杉呀，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举动，其实都是一种表现。
矮杉老是不敢说不敢确认，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到最后都以为自己只是不知所谓的单相思wwww……

这文风好美。喜欢这种第三人的记叙。小杉一个人把这些感情全都压在心里。好心疼。每次看银时把刀尖对准高杉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横刀相向，其实这文不治愈吧＝ ＝，高杉眼睛瞎掉一只的那里描写的很好。也同时是意味这松阳不在了。高杉总是活在过去的回忆里，这里很形象的说是矮子杉，不能望向更远的地方。这种轻描淡写的文风真的很有感触。期待其他新文。

那么就是楼主一开场就骗人，说什么小杉单相思TAT
一直觉得银高幼驯染最甜蜜了=v= 剪头发那里很美，放烟花也很美，总之再看了一遍还是很美，有那么点治愈？更多还是心疼……

果然很萌啊...
这个文和LZ画的那个超可爱的《矮子杉的梦》有没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