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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朝花夕拾(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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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公元二零三五年了,世情仍然没有变化,人类仍然落后,女人的生活,仍然乏善足陈,母亲们仍然唠叨,孩子们仍然反叛,生命的意义犹待发掘。

  今日,跟一切日子一样,奇闷无比。

  与配偶在一起已有十年,他不是不好,亦不是好,并不见得很爱我,也不见得完全不关心,据说亘古以来,男女只要在一起生活超过一段日子,大家便会面目模糊起来,看来科学的进步,并不足以改良男女关系。

  昨日我们又大吵一场。

  孩子们各自躲在房内,反正有电脑作伴,不出来也罢。

  我胡乱吃些东西,捱至今日,待他出去了,才起床,原以为可以清静一下子,谁知母亲来了。

  我跟母亲的关系并不密切,很多重要的话都不跟她说,免她担惊受怕,她有点神经衰弱,又缺乏安全感,因是个孤儿,自幼缺乏精神寄托。

  我很爱她,有时觉得她比我天真纯朴。

  她是绝无仅有的古典派:不肯剪短头发、不肯吃牙膏餐、不肯用机械手臂做家务、反对胚胎在母体外孕育……什么都看不顺眼,跟自己过不去。

  她穿着又贵又麻烦的天然衣料,胸上惯性地别着一只钻石扣针。

  钻石,不过是碳的同素异位体,早数十年,当狄卑尔斯厂尚未放弃其专利权的时候,是妇女眼中最名贵的饰物,因其闪烁漂亮。

  现在早已不流行了。

  此刻钻石经大量开采,一毛钱一打,只充作工业用途,不再受女人青睐。

  但是母亲仍然佩戴着这只别针,她对它有特殊感情,它的来历颇为神秘,母亲曾经解说过,但我听不明白。

  她说那时她只有五岁。外设母刚因病去世。幸亏有一位女眷把她带在身边,安顿她的主活,把她交托给可靠的世伯……

  临别之前,那位好心的女士留下这只胸针给她。

  母亲一有空便说这个故事,在她心中,那位女士简直如仙女一般。

  这件事的疑点甚多,根本说不通。第一,当年她只有五岁,记忆模糊,第二,无端喘咱们家哪来这位亲眷,必祖母并无姊妹。第三,陌生女士为何要这么关怀一个小女孩子?

  只有钻石扣针是实物,镶工仔细考究别致,我曾笑说,幸亏现在不作兴这种玩意儿了,太浪费时间金钱。

  母亲一坐下便问我要饮料。

  我笑说:“有一种新茶晶味道不错,我给你试试。”

  她把双手乱晃,叹口气,“你们这些人做主妇,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一粒丸子,半枝牙膏,就当一餐。”

  省时间呀,孩子们还不是白白胖胖的。

  我没敢顶撞她,只得陪着笑。

  那边,小弟同机械臂七号在做角力游戏。

  母亲喷喷地烦恼,“多危险,唉,机器没有人性,一用力骨头都扭断。”

  我笑说:“妈,你老了。”

  母亲问我:“你同他还是不停的吵?”

  我无奈的摊摊手。

  “会吵离的。”

  “分开不是更干净。”

  “这是什么话,是你自己挑的人。”

  她的口气似一百五十岁。

  “我告诉你照老法的好,婚姻大事怎么可以交给电脑,”

  她抱怨,“你太新派。”

  当时我正在做图书编撰计划,国家需要我,有什么时间去进行老式求偶仪式?弄得不好,要好几年的时间,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浪费。

  母亲皱着眉头喝茶晶,“只有颜色没有味道。”她说,其实也够麻烦的了,我还要替她找出杯子,事后还得做洗涤功夫。

  她一早来教训我,弄得我闷上加闷。

  女儿在房中弄出巨响,母亲吓得跳起来。

  我大声叫:“弟弟,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奇问:“何必去看,闭路电视呢?”

  我无奈的说:“她要保留私隐权利,不准我在电视上观察她。”

  “花样真多。”母亲觉得没味道,“现在连书也不要读了,学校也取消了,人人泡在家里,胡作胡为。”

  我说:“书还是要读的,只不过不用长途跋涉去课室,这可是德政。”

  母亲咕哝,“天天对着电脑,有什么好处?”



1楼2005-03-10 09:01回复

      我听了这句话,真的光火了。他太过份,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止,这是我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我“霍”地站起来,取过车匙。

      “你又到什么地方去?”

      “NEVERNEVERLAND。”

      “你在说什么!”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悲愤的说:“你从不关心。”

      “你并没有告诉过我。”

      “你没有留神。”

      。“去吧。”他放弃,“别站在这里一直控诉我,去得越远越好。”“好,你照顾孩子。还有,希望你可以成功地将脑细胞自躯体内分裂出来。”

      “何劳你担心。”

      我按钮,大门刷的一声旋开,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开动车子,冲出去。

      真悲哀,我们早应该分手,两人根本没有理由可以再生活在一起,分开至少可以静一静,让我好好开始工作。

      到母亲家去住几日?又踌躇下来。不行,她会不停地晓我以人生大义,还是一个人躲起来。

      我自然没有期望他会急着敲锣找我,他绝不会这样做。

      我将车开上生命大道。太阳已将近下山,金光万道映在红霞之后,电脑课程时常要孩子以这种题材作描写文,孩子们老翻出父母幼时的功课磁带来抄袭,年年拿丙等。

      也许我会怀念孩子们。

      我重重太息一声。

      生命大道上有十三个著名的死亡弯角,技术高超的驾驶者可在十分钟内走毕全程,甚至可以抽出时间观赏大道一边的海景。

      速度。劲风,都使人心旷神怡。

      在丈夫眼中,我是多么的任性不羁不切实际,成日沉湎在自我中心世界……在他眼中,我一无是处。

      我一手把着驾驶盘,一手拨开飞入眼角的碎发。

      怎么一回事?路障,这条路上怎么会有路障?

      我的车无法即时停止,自动路障受到电子感应后伸出巨型手臂来阻挡来车,在这刹那我童心大发,反而加速,在半秒钟之空档钻过两只机械臂。

      我哈哈大笑,怎么,难不倒吧,心中不快似乎散去,车子继续往前开。

      第二道路障还配了音响效果,距离一近,立刻开始广播:“注意,前面危险,注意,危险,请即回头。”

      回头,回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心中也纳罕,怎么一路上看不到有其他车辆,这一段路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我重施故技,趁铁臂闸下之前加速前往,再一次顺利过关,不过心已经有点怯。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支路忽然闪出巡逻车拦截,车上深蓝色的顶灯汪汪作响,逼我停车。

      完了我想,这下子恐怕要停牌一年半载,我唯一的人生乐趣也报销了,我开始发慌。

      我扭转方向盘,想要找个空档好好停下来受制裁,但是两架巡逻车实在贴得太近,我一时失策,看位看得不够准,车子横着飞出去,直冲向海边悬崖。

      巡逻车号角大响,我的心陡然静下来,我不能命毕此地,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一下子就要回家的,不不,我不甘心。

      车子性能奇佳,我硬生生再把它转向山边,情愿撞山好过堕崖。

      车子擦向岩石,我先觉得震荡,身体似要迸跳出来,随即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我已进入半昏迷状态,心头倒还清楚,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只见眼前点点金星飞舞,越来越多,越来越乱,终于一阵黑,失去知觉……


    3楼2005-03-10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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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浪漫,他们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替糖果取这种名字。

        我取一颗放进嘴里,没有取错名字,真如婴儿之吻那么芬芳甜蜜,带有一丝橙香。

        如果我能回去,一定要带一些给两个孩子尝一尝,还有母亲,她是那么怀念巧克力。

        “好过得多了吧。”方中信问我。

        我点点头,答谢他的关怀。

        他按铃,女侍取来两杯饮料,用银杯盛着。

        “喝下你会更舒服。”

        我知道这是可可粉冲的饮品,忙不迭的喝一口,烫了嘴,但还是值得的,真不愧是诸神之美食,我舔舔嘴唇,无限满足。

        “还可以吧。”

        “这样的美食,是否只有你可以供给?”

        “通街都有,两角半一杯。”

        “孩子们也喝得起?”

        “自然。”

        “太好了。”

        “过奖过奖,所以,只要钻研一下,你会发觉我们也有些好处。”

        我向他微笑。

        他在他的世界里,恐怕是个吃香的王老五。

        他当着我面签署了不少文件,没把我看作外人,我只觉自己身份暧昧,这算得是什么?我算是他的什么人?

        在急难中,我与他认识才两天,已成为莫逆。

        在这里,我只有他一个熟人。

        “现在,让我们谈比较严肃的事。”

        “是的,”我说:“我怎么回去?”

        他狡猾的说:“这个不算重要,刚才你说,可可要绝种,而我方氏的事业会得崩溃?”

        “我没说过。”

        “陆宜,你对我要老实。”

        “你是聪明人,我怎么教你。”

        “这间厂有三代历史,职员共三百零七人,要结束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或者你可以安然步人廿一世纪,用化学品代替巧克力。”

        “化学品?我不喜化学品,对我来说,不香的花不是花。”

        “那你活该头痛。”

        他点点头,“能知未来,不一定能够防范,并非好事,简直是不幸。”

        他说得对。

        方中信开始有心事,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他那么多。

        我问道:“该说说我的事了。”

        “我只是个糖果商,陆宜。”方中信说。

        “你太蹩脚了,我知道许多故事,有很多地球人肯拼死命把天外来客送回家乡去。”我抱怨。

        “哼。你指那位先生,是的,他肯。”

        “谁,你说谁?”

        “这件事很复杂,要从长计议。”

        他在推搪我。不过他也说得对,这件事不能草率,这象是古代乡间受了怨辱的女子,要去到京师告御状,谈何容易。

        要一步一步来。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一推,象是一天的工作就此完毕,好大的派头。

        我们,我们要做到发昏才能拿到一点点薪水,,老板连写字楼也不设,发一套工具,人人坐在家中做,每分钟动脑筋,根本没有下班的时候。我羡慕方中信的生活方式。

        他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见得日日这么舒服,有时十点钟还在厂里。”

        “你的父母呢?”

        “他们在外国。”

        年少力壮的当权派,不用说。日子是过得逍遥他。

        “来,我们可以走了。”

        “我想看看我的车子。”

        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马上不悦,“你把它拆烂了是不是?破坏,你只会破坏。”

        “你且别忙着骂我,我只不过开着它去兜了一次风。”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咦,你还懂得用这一句成语?”

        “一路流传下来,怎么不懂?”我瞪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我是地球人。”

        我逼着他把我带到车房去。看到车子无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

        我说:“不准你的至亲友好再来玩我的车。”

        “咄,要同样做一部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我们还未找到大量生产的办法,你稀奇什么?”

        奇怪,这大概是我的错,在二0三五年,丈夫一开口便与我吵,在一九八五年,方中信也同我吵。

        我从前一向没有检讨自己,看样子是我的不是。

        “算了,回去吧。”他说。
      


      10楼2005-03-10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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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会的地点是那位先生的家。

          地方非常宽大,布置朴素而雅致,他的夫人高贵、大方、美丽、温柔。

          她没有说什么,但眼光、神情,都安抚我,她象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关心。

          那位先生走入书房,淡淡与我们打招呼,方中信将那瓶酒似献宝似呈上,但是那位先生看也不看。

          方中信受了委屈,斜斜看我一眼,象是说:瞧,都是你,都是为了你。

          我没好气。

          他们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

          那位先生个子很小,样子顶普通,不知恁地,神态有说不出的疲倦,一直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握着酒杯,缓缓地喝完一口又一口,心不在焉的“嗯、嗯”,敷衍着老方。

          我有点发急。

          那位先生对我的故事,象是没有太大的兴趣,根本没用多大的心思听。

          渐渐我失去信心,要不是他夫人那温婉的眼色,我早已离去。

          坏。

          坏与落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我要是能哭的话早就哭出来。

          终于那位先生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怎么,”他问:“陆小姐有家归不得?我连忙恭敬的答:“是。”他似是司空见惯,“是二0三五年?”

          “是。”

          他的语气略为同情:“蛮尴尬的。”

          我点点头。

          “在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许多异乡客。”

          “我想回去。”

          那位先生笑,“或者可以找小纳尔逊谈谈。”

          那又是谁?这群人好神秘。

          那位先生说:“其实情形并不算大坏,陆小姐贵庚?”

          “二十六。”

          “过五十年也可以返家乡了,届时你七十六。”他说。

          我霍地站起来,要同他拼命,在这种时候还戏疟我?

          方中信把我按住。

          那位先生抬起头来,“为什么那么计较时间上的得失?”

          他双眼透出苦涩,不象是轻薄,“甚至是一切得失?”

          原来他是哲学家,我为他的跟神感动。

          我呆呆的看着他。

          或者他有无限的能力,但在这一刹那,我非常的同情他。

          那位先生指着我额头说:“那是你的接收器吧,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不,”我说:“这是学习仪,儿童在入学时期才植人皮下,与电脑相互感应,我们的电脑没有荧幕,靠电波通消息。”

          那位先生摇摇头,“不,这是一具追踪仪器。”

          我陪笑,心想:先生,我应当比你更清楚才是,怎么倒与我争辩起来了?

          我婉转的说:“不会的,我们自小运用它吸收知识,是以早就废除课堂学习制度。”

          那位先生还是摇头。

          他说:“你们的政府欺骗了你。”

          一边厢方中信听得入神。

          我完全没听懂,这位先生比我更象未来世界的人,想象力似宝石蓝似的深海。

          他跟方中信说道:“我累了。”

          我与老方只得站起来告辞,不敢再留。

          他的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她轻轻请老方“代为问候令尊令堂。”

          老方唯唯诺诺。我们结束是次访问。

          我与方中信在夜空下踱步。

          我说:“那位先生名不虚传。”

          “唔。”他说。

          “还有巧克力吗?”

          “你会喉咙痛,”他把糖递给我。

          “已经在痛苦。”我拆开纸包吃:“无论他是否能够帮到我,我都说他是个难得的人物。”

          “近几年他有点懒洋洋,好奇心也减退。”

          我问,“是不是已臻化境的人都是那样?”

          “我不知道。喂,那真的只是你们的学习仪?我以为会有莱泽光束射出来。”

          我白他一眼,“你才全身发光。”

          “是,我的魅力。”他洋洋得意。

          即使有一万个缺点,方中信仍是一个热情天真的人。他是一个快乐人:世袭的事业,又投他所好,无忧无虑王老五生活,兼有幻想的嗜好。

          “想家?”

          我点头。

          “跟先生的感情很好?”他问得很自然。

          我顾左右而言他,“回去的时候。该把巧克力藏在哪里?”
        


        13楼2005-03-10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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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敢耍你,我还要命呢。”

            “我倒是豁出了。”

            “那是你的事,我方家三代单传……”

            她抬起眼睛,目光如电,闪出哀怨、恼怒、娇媚、风情、诱惑等无数的讯息。

            我看得呆住。一双眼睛是一双眼睛,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我以为眼睛只是用来看世界的,谁知竟能说话,不不,应该是打电报。

            她这一抬眼,看到我,忽然也呆住,目光直钩钩落在我身上。

            我有点不好意思,略略收敛自己,作状取起杯子喝水。

            她失声,“这是谁?”

            方中信沉默。

            我想说我是姑姑,但没开口,她不会相信,她比莉莉老练一百倍。

            “怪不得。”她又说。

            方中信开口,“你明白就好。”

            他们两人说话似打哑谜。

            但是她眼中晶光渐渐消散,一手按熄香烟。

            “我明白了。”

            “这对大家都好。”方中信说。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光是这一声叹息,就能叫人销魂。

            她站起来,“好好好,罢罢罢,败在她手中,也不算不明不白。”

            我觉得不对,“嗳,你说什么,你别弄错,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我有丈夫有孩子,你听我说。”

            她呆呆的看着我,仍然是那调调:“方中信,你真有办法。”

            我气激。

            她忽然很怜爱的对我说:“小妹妹,珍惜你的本钱,好好抓紧机会,别便宜他。”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飘然而去。

            他妈的这方中信,如此利用我,实在不要脸之至,乘人之危,但谁叫我住他吃他穿他,谁叫我没有独立的本事。

            方某得意洋洋,安然脱难。

            他说:“谢谢你。”

            我也一句回去,“不客气。”

            这次他端详我良久,说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没好气。

            他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更好。”

            “你打不打算帮我寻找家人?”

            “你连他们名字也不知道。”

            “我母亲叫邓爱梅。”

            “你叫我怎样办,在报上登则广告:‘五岁的邓爱梅小妹妹,请注意,你二十六岁的女儿急欲与你会晤’?”

            “诸如此类。”

            “嘿,你真是天才。”

            “今天你亦不用上班?”

            “我去了谁陪你?”

            “不用你,我想自己出去溜达。”

            “当心当心当心,迷路怎么办?”

            “我已经尝到最可怕的迷路,还伯什么。”

            “我们再谈谈巧克力的制作。”

            “今天不想说这个。”

            “好好好,我陪你出去。”

            “不要你。”

            “我远远跟在你身旁好不好,绝不打扰你。”

            他对我倒是千依百顺。

            我出门缓缓散步,天刚下过雨,仍然闷腻,最好马上洗澡,但是洗完之后不到一会儿又打回原形,好不讨厌。

            方中信遵守诺言,远远在后面,并没有跟上来。

            前面斜路上有一大群孩子迎上来,他们穿着一式的制顺,活泼泼的笑着,年纪自十岁至十多岁不等。

            一定是学生,他们每天集中在一个地方受教育,不辞劳苦,为求学习。

            但他们看上去居然还这么愉快。

            一定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年轻真是好,太阳特别高,风特别劲,爱情特别浓,糖特别香,空气特别甜,世界特别妙,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惊喜。慨叹、欢乐。

            年轻人没有一天不笑上十次八次,烦忧那么远,生活是享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跌倒若无其事可以再爬起。伤口痊愈得特别快,错误即刻改,做对了拍掌称快,可就是那么简单。

            五十年前的年轻人与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看到他们明亮的眼睛,光滑的皮肤,真不相借自己也年轻过。

            我叹口气。

            母亲曾说过,她幼时穿的校服,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

            她念的学校,叫华英小学。

            我住脚,大声欢呼。

            “华英小学——”我挥舞双手,找到了,就找到了。
          


          17楼2005-03-10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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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人纷纷向我看来。

              “干嘛,干嘛。”方中信气呼呼追上来。

              “往华英小学去找邓爱梅,快。”

              中学的教务主任为我们查毕业生名单。

              邓爱梅……一直翻查都没找到。

              方中信问:“小学要七岁才入学是不是?”

              校方称是。

              我立刻知道因由,要两年后邓爱梅才能够资格做小学生。要找的话,两年后才来差木多,唉。

              “慢着,”方中信忽然聪明起来,“贵校好像附设幼稚园班。”

              “不错,”主任问:“但你们查五六岁的小孩干什么?”发生怀疑了。

              我连忙说:“这是我失散了的亲戚,我奉家长命来寻找。”

              “他进去好一会儿,大概是去请示上司。我与方中信焦急的等。他出来了,“校长说未得家长同意,不得随意把学生地址公开。”

              “这不是公开……”

              但他已经摆出再见珍重的姿势来。

              方中信拉拉我衣服,我随他离开。

              “从这里开始就容易了。”他说。

              我呻吟二声。

              “又怎么了?”

              “邓爱梅才念幼儿班。”

              “真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笑。

              “五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开玩笑,你们那代的孩子特别蠢。”

              “你们的五岁是怎么样的?”

              “能言善辩,主意多多,对答如流,性格突出。”

              哗。不知我母亲是否这样的一个孩子。

              “你真幸福。”他忽然说。

              我,幸福?这方中信每十句话里有三句我听不懂。

              “你可以亲自回来寻根,试想想,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不敢想。

              “家父是个花花公子,”好像他是正人君子,“不务正业,祖父可以说是直接把生意交在我手中才去世的。他的奋斗过程,我一无所知,他守口如瓶,他的箴言是: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

              咦,有道理。

              “如果我有机会直接与他谈论业务上的方针,那多理想。”

              那倒是真的。如果小说家可以找到曹雪芹,科学家找到爱迪生,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那位先生那里有没有消息?”我问。

              “耐心一点。”

              怕只怕五十年弹指间过,再也不必他替我设法。

              真倒霉。

              “你催催他。”我建议。

              “我不敢。”方中信很但白说。

              这也好,有什么话开心见诚的说,老方对我倒是还老实。

              “我上门去求他夫人,她比较有同情心。”我说。

              “他夫人有事到南极洲去了。”

              我呜咽说:“那我这件事该怎么办。”

              “再等一等。”方中信好言安慰我。

              以后数天我开始想家。现在看起来,毫无同他吵架之理,根本没有大事,生活太闲太平淡,习惯幸福,便不知是福,刻意求刺激,乱闹一顿。他不是急性子,但脾气也不见得好,这上下找不到我,不知怎么办。

              会不会以为我夹带私逃,为着赌气,躲起来。

              “又会不会认为我离弃这个家,另寻出路。我呆呆的站在园子里看着天空,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待梦醒起床,一切没有发生过,回到二0三五年。方中信为我难过,他双手扬在裤袋里,欲言无语。他低声说,“开头我并不相信你是未来世界的居民。”

              “你以为我是谁,冒充的?”

              “无聊朋友派来与我开玩笑的饵。”

              “那为何与我攀谈?”

              他呆呆看着抵、并不回答。

              我没精打采,“现在你相信我?”

              “自然,有证有据,”况且愁容不是那么容易装。”

              我不语。

              “有邓爱梅小朋友的消息了。他说。我感激得鼻子发酸,他真的尽力拍档,这样热心肠的人总算叫我遇上了。“明早我们去华英小学堂等她出现。”

              “好好好。”我非常紧张。

              “不能这样就去,你要冒充一个人。”

              “谁?”

              “让我们研究研究。”

              我有一般冲动,“不如直说。”

              他反问:“可能吗?”

              我低下头。

              “认是远房亲戚如何?他征求我意见。“我们家亲戚非常有限。”

              “那如何是好。”

              我急,“想办法呀,你们多么狡猾,怎么会束手无策。”

              “我不否认我有时也会很狡猾,但我自问对你百分百忠诚。”他不悦,“你老是刺激我。”

              “快替我设法。”

              “我们先去看看她。”


            18楼2005-03-10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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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

                “因为你蠢。”

                去他的。

                门铃急响。

                我拍手,“啊,又有人找上门来。”

                老方脸上变色。

                “老方,”我乐了,“欠债还钱,六月债,还得快。”

                “别去应门。”他说。

                我摇头,“避得一时,避不过一世,”

                门铃继续大响。他的车子停在外头,来人知道他在家中。

                “你回避一下。”

                “为什么,我堂堂正正,干嘛要躲?她们是你女友,我又不是,我怕什么。”

                “好,有什么闪失,莫怪我不警告你。”

                老方去开启大门。

                我嗅到一阵香风,似兰似麝,我连忙深呼吸。

                一位圆脸的少女冲进来大声说:“大哥,你搞什么鬼,全世界都说找不到你,你躲在家中做什么,孵鸭蛋?”

                老方见了她,松口气。

                “又在恋爱了是不是?”少女呵呵呵的笑,“你这个永远在恋爱的男人,真服了你。”

                老方笑说:“小妹,你在说什么,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小妹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啊。”她叫起来。

                呀,我也失声。

                她襟上,她襟上别着一只金刚石的别针,晶光灿烂,模样别致淡雅,显然是件精工设计的艺术品,我一见之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我母亲最心爱的饰物,天天戴在身上,寸步不离。

                此刻怎么会到了老方的小妹身上?

                不不不,话要掉转来说才对,五十年前,它原是老方小妹的装饰品,若干年后才落在母亲手中。

                “大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难怪人影儿都不见了。”小妹同她大哥一样,是个很热情的人物。

                我的眼光仍然无法离开那枚胸针。

                老方说:“小妹,你与你的大嘴巴。”

                我试探的问,“小妹是——”,“他没提过我?”小妹嚷起来,“我是他堂妹,我父亲同他爹是两兄弟,我俩同一祖父母,我也姓方,方氏糖厂我占百分之二十股。”她呱啦呱啦全部交代清楚。

                “幸会幸会。”我说。

                “老方不是坏人,他只是浪漫,他——”“小妹,你别说了好不好?”

                他怕她越描越黑。

                这两兄妹真是对妙人。

                “一见你就知你是真命天子,”小妹豪爽的自襟上取下别针,“喏,给你,见面礼。”

                我实在渴望得到那枚胸针,注定的,我不收下也不行,它无论如何都会落在我手中,由我转交给母亲,时间已经证明这一点。

                我伸出手去接过它。

                它沉甸甸、冷冰冰的在我手心中闪出晶光。

                “谢谢。”我说。

                老方喜悦的说:“小妹,真看不出你这么大方,我一定补偿你,而你,”老方看着我抓头皮,“没想到你会收下。”

                小妹笑,“我最喜欢快人快事,生命这么短,那容得浪费?光阴宝贵。”

                我陷入沉思中。


              24楼2005-03-10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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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母亲童年时所遇见的神秘女客,她的身份已经明朗,她是我,她是我,她是母亲的女儿,她是我。

                  当然,除了至亲骨肉,还有谁会尽心尽意爱护她,原来一切已经在五十年前发生过了,我此刻不过照着轨迹再做一遍,重复所有细节,这是唯一的一条路,身不由己,这是我母女俩的命运。

                  方中信在我耳边轻轻的间:“又在魂游太虚?”

                  我悲哀的说:“我已经在太虚了,老方,我在大虚幻境。”

                  小妹叹口气,“我告辞了,恋爱中男女的对白没有人听得懂。我们改天见。”

                  “不送不送。”老方替她开门。

                  小妹转头凝视我,“你的气质真独特,完全不象我们这些俗人。”

                  她翩然而去。

                  老方将别针替我扣好,“很适合你。”他说。

                  现在即使有机会我也暂时不能回去,为着母亲的缘故;第二天我依着住址找到外婆家。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这是一首历史悠久的儿歌,描写祖孙温情,没想到今日我来到外婆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外婆与我年龄相仿,只有二十余岁。

                  外婆依时在家等我。

                  居住环境颇为恶劣,只租用一间古老大屋的头房,有窗,但对牢马路,嘈吵得很,灰尘亦大,幸亏天花板高,装一只螺旋桨,用电发动,带动空气;略见清凉。

                  这样小小地方,便是她们的家。社会贫富悬殊,我此刻才发觉方中信是巨富,他所住所吃所用,至为奢侈。

                  我这次来访,怕外婆怪我花费,只买了方中信推荐的蛋糕。

                  小小的爱梅在做功课,毕恭毕敬地抄写英文。

                  见到我,她站起来,到我跟前叫我阿姨。

                  外婆笑说:“你们才似两母女,长得那么象,左颊都有酒涡。”

                  我搂着母亲,“谁说我们不是,嗯。”

                  穷是穷,外婆没有自卑,极有气节。

                  她在一间小型工厂做会计,忙的时候可以很忙,孩子小时候,只得放在育婴院中,稍大,托好心的邻居照顾,略付茶资。

                  生活竟这般狼狈,幸好他们懂得守望相助。

                  我们这一代的女人幸福多了,国家负起养育下一代的大部分责任,不过孩子们太过刚愎自用,永远不会象依人小鸟般可爱。

                  我不住抚摸小爱梅的头发,她十分喜欢我,一直依偎在我身边,说许多学校中的趣事给我听,她告诉我,陆君毅是多么的顽劣,他怎么把小猫丢上半空,任由它们摔下,她说:“可怜的猫咪立刻急急摆动尾巴,一边哗哗叫,才能平安降落。”

                  外婆说:“小梅,阿姨对这些没有兴趣。”

                  “我有兴趣极了。”真的有。

                  没想到已经是两子之母的我,第一次在母亲身上享受到弄儿之乐。

                  小梅的观察力非常细致,她所说的,我都爱听。

                  我从来没有好好听过母亲说话,我也许回不去了,现在不听,什么时候听?

                  “小梅,陆君毅这个人,他将来,呃,你可以对他好一点。”

                  外婆说:“陆家环境不错,把唯一的孩子宠坏。”

                  我点点头,爱梅会嫁他,她不知道,我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我不得不告辞,已经黄昏。

                  为了想更加名正言顺,我提出计划第三步,方中信说的,我可要求做爱梅的教母。

                  但外婆是一个高洁的人,她婉拒,“慢慢再说吧。”

                  我低下头。

                  “看得出你对小梅是真的好。”她说。

                  “星期六可以再来吗?”我恳求。

                  她点点头,也已对我产生了不能解释、浓郁的感情。

                  爱梅同我说:“阿姨,你给我的巧克力真好吃,我永永远远不会忘记的好滋味。”

                  我相信,她直到五十五岁还念念不忘巧克力,那时已没有巧克力了。我鼻子发酸,忍泪告辞。

                  方中信亲自驾车来接我,我一脸油腻,衣服都为汗所湿,外婆家气温与湿度两高,不到一会儿就蓬头垢面,踏进老方的车子,如进入另外一个清凉世界般。

                  不公平,我心底嚷:太不公平,这人凭什么可以有这么大的享受,我迁怒于他,瞪他一眼。
                


                25楼2005-03-10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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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方将来会与小爱梅亲密相处,她一定对他有印象,可恨我一向没有留意母亲的申诉。唉,瞎忙,老方骂得对,成日对牢一具电脑做事业,老板升我一级,给一点甜头便兴奋得似拣到骨头的小狗般吠叫起来,乐得团团转,把身边最宝贵的东西全忽略了。

                    让我看。

                    老方今年约三十岁,五十年后他也不过八十岁,在我出生那年,他应是五十四岁。

                    但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跳起来,心都凉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我出生之前已经去世。

                    那意思再简单没有。

                    他没活过五十四岁。

                    我呆住,多么可惜,这么活泼爽朗能干的一个人才,如果能够长命百岁,一定对社会有贡献。

                    即使在五十年后,我们仍然可以成为好朋友,他这种性格的人,越老越可爱,越老越风趣,不但与我能玩在一起,甚至与我的孩子们也能相处。

                    我为老方难过起来。

                    “陆宜。”

                    我转头,老方没睡着。

                    我强笑,“不是说明天要开会?”

                    “陆宜。”他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老方的面色不甚美观,一额的汗,我一惊,他不是笨人,难道他也想到了?

                    他伏在我膝上,“陆宜,我不会有机会看到你出世。”

                    我很震动,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勉强的说:“也许你同我母亲闹翻了,也许你没有良心,在我母亲成年后就与她失去联络。”

                    “不。”

                    “别太肯定。”

                    “以我这种脾气,即使失散,寻到天脚底,也要把你找出来。”

                    “可是或许你忙着谈恋爱呢,没有空去找一个旧朋友。”

                    他微笑。

                    “是不是?”

                    他握着我的手,“陆宜,或许四十岁也够了,甚至三十五岁也可以,生命只要好,不要长。”

                    我却深深伤怀,故意找借口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知道,后来你娶了个恶妻,不准你同任何女性交往,她如传说中的晚娘一般,把我母亲驱逐出家门……”

                    “我是那么愚昧的男人吗?”老方说。

                    “男人要为一个女人倾倒起来,是一点都没有办法的事。”

                    我说。

                    他凝视我:“你说得太正确。”

                    我郁郁不乐,“象你这样的人,应当活到一百岁。”

                    “谢谢你陆宜。”

                    “或许你应当注意心脏,人造心脏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成本只需三十五元美金。”我说。

                    “不是现在。”老方说得很平静,“现在靠人造心活着的病人非常痛苦。”

                    “如果把发展武器的精力拿来——”“——发展医学,”他接下去,“人类早已长生不老。”

                    他笑起来。

                    方中信真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他随遇而安,珍惜他所拥有的,不去妄想虚无缥缈的东西。

                    死亡是他所俱,但决不影响他活着的乐趣。

                    我深为感动。

                    将来同他一起生活的女子,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子。

                    “不要为我担心。”他说。

                    我假装不经意,“才不会,我自顾不暇。”但声音已经出卖了我。

                    “你看我的生活多么丰足,”他说:“行乐及时,别去想他。”

                    说罢他回房去。

                    隔很久很久,我推开他的房门去看他。

                    一点也不是假装,他鼻鼾如雷,睡得好不香甜。

                    天生乐观。

                    我轻轻叫他:“老方,老方。”

                    他自然没有听见。

                    我放下一颗心。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上班。

                    我一个人坐在方宅,有点六神无主,看到他的司机在门口等,便上车去。

                    司机转头问我:“是去看画展吧。”

                    我点点头。

                    一路上骄阳如火,行人挥着汗。

                    我闭上眼睛,害怕会再度听到那神秘的声音。

                    但是没有,我过虑了。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来到公众场所,展览会中众人彬彬有礼,递饮料给我。

                    我指指那种绿色瓶子有天然碳酸气的矿泉水。

                    气氛那么平和,我安闲地坐在安乐椅上看牢一幅山水。
                  


                  28楼2005-03-10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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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男护士推开我。

                      那婆婆认得我,气急败坏说:“是邓嫂,正在熨衣服,忽然倒地不起,我们连忙叫救护车。”

                      担架抬出去,外婆躺在上面,面孔金紫色,我一手抱起爱梅,一手去搭外婆的脉搏,慌忙中什么也探不到,救护人员一掌推开我。

                      “只准亲属跟车!”

                      我同婆婆说:“这里请你们多照顾。”

                      没想到婆婆百忙中极细心,“你是谁,就这样抱走爱梅?”

                      我已经舌焦唇燥,更不知如何解释,眼看担架已下楼,而婆婆还拉住我不放。

                      谁知爱梅忽然说:“我跟阿姨走,婆婆,我要跟阿姨走。”

                      邻居们说:“让爱梅跟这位小姐吧,她们是亲戚。”

                      婆婆再犹疑,我已经抢步而下。

                      方家的司机在门外急出一头汗,“陆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如遇到救星似,“快跟牢救伤车,同时通知方中信,我外婆出了事。”

                      “陆小姐,你没看错吧,”他瞠目,“我明明见到拾出去的是位少妇。”

                      “快去,快去,”

                      爱梅紧紧搂住我脖子,我挤上救伤车。

                      车上设备之简陋,使我不由得一愣。外婆气若游丝,我却无法帮她。我哄着小爱梅,她亦紧紧贴在我怀中,两个人的汗与泪融在一起。

                      要命的车子慢如蚂蚁,前进时还摇摇晃晃,大致力改良杀人武器了,救人的装备如此不堪,生命贱过野草。

                      小爱梅有点晕眩,不住抽噎,我把她整个小身躯环抱住,仿佛这样就能补偿什么,她如丝般的柔发全贴在头上,我一下一下替她拨向额后。

                      这小小的女孩是我的母亲,没有她哪有我,我原是她体内小小一组细胞。我与她她与我根本难以分离,为何我从前从没想过。

                      车子终于到了,方中信已在医院门口。

                      万幸有他。

                      我抱起爱梅,他扶我们下车。

                      我求方中信:“最好的医生。”

                      他严肃的点点头,自我手中接过爱梅。

                      一放开爱梅,才发觉双臂发软,再也难抬高,用力过度,肌肉受伤。外婆被推进急症室,我们在长凳上等。

                      只要换一个心脏即可,在我们那里,不知多少人带着人造心、脾、胰、肝走路吃饭做事,一点影响都没有,照样活到古稀,但在这里,医学还不可能做得到。

                      老方同我说:“我已请来医生会诊,尽力而为。”

                      可惜他们的力量有限。

                      老方怜借的关心我,“你看你。”

                      我知道这一番折腾使我不象样子,没料到这么狼狈,一身白衣团得稀皱,胸前还有小爱梅的脏鞋印,裙子下摆在大步迈动时撕破,加上汗水渍,似个难尼。

                      我苦笑。

                      “要不要回去洗一洗?”

                      我摇头。“你会嫌我吗?”

                      “我?你掉光头发我还是爱你。”

                      我疲乏的笑一笑,“真有这么伟大?”

                      “有一日你会相信。”他看看怀中的小爱梅,“问你母亲,她会告诉你。”小爱梅睡着了,老方脱下外套裹着她。我问:“刚刚你在厂里正忙着吧。”

                      “没有关系。”

                      “真对不起。”

                      “事情的轻重,不外以个人爱恶而定,在目前,你的事才最重要,毫无疑问。”

                      他竟这样的为我。

                      我不过是个蓬头垢面走错地方苦哈哈的贫妇,可是他看重我。

                      医生走出来,暗示他过去。

                      老方自然认识他,迎上去。

                      他们静静他说了一会子话,老方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手仍然抱着爱梅,看上去他是那么强壮可靠,居然那么沉着,与以前大不相向。

                      与医生说完话,他回到我这边来。

                      “如何?”我问。

                      “靠机器维持生命,没有多久了。”

                      我颓然。

                      “别太难过,你早已知道结局。”

                      我问:“爱梅重吗?”

                      “不重,她是你的母亲。”

                      这老方,真是机会主义者,非得用肉麻话把我的眼泪逼出来不可。

                      “我想我们要把爱梅带回家。”

                      “自然,我立刻叫人去办事:家具、衣服、玩具,还有,我会找最好的保姆及家庭教师。”

                      爱梅醒了,老方把她放在我身边坐。

                      我问她:“跟阿姨住好吗?”

                      “妈妈呢?”她懂事的问。

                      “妈妈在这里休养。”

                      “她不回来了吗?”“回,怎么不回,等医生说她痊愈,便可回来同我们在一起。”

                      爱梅似乎满意了。

                      她伸出小小的手,把玩我领口的胸针。

                      “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她点点头。

                      我解下,扣在她衣服上。

                      从这一天开始,它成为她心爱的装饰品,她会永久保存这件纪念品。我问老方:“现在能不能看看外婆?”

                      他摇头,“还不能够,要等明天早上。”

                      “那么我们先回家。”

                      “我陪你们。”

                      “你有事要做,不如先回厂,我可以照顾爱梅。”

                      他想一想:“我叫司机送你们。”

                      司机经过这一役,也没齿难忘,与我亲密很多,本来他以为我只是一个与方中信同居的女人,不知何时会走,讨好也无益,此刻见主人为这女子出死力,连孩子也跟过来,可知一年半载是不会走的了,索性卖力。

                      我带着爱梅到方宅。


                    33楼2005-03-10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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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忙伪装自己,“夫人在吗,代为通报一声,衣服样子绘好了,请她过目。”

                        老头犹疑的问:“有无预约?”

                        “有,请说陆宜来了。”

                        “你等一等。”他掩上门。

                        我靠在门前,人已老了一半,求人滋味之苦,至今尝个透彻。

                        幸亏有惊无险,不到一会儿,门重新打开,夫人亲自来接待。

                        她笑问:“图样与料子都带来了吗?”

                        我心酸兼虚弱地回报笑脸,握住她的手。

                        夫人迎我进书房。

                        这不是我上次到过的地方,这可能是她私用的休息室,布置高雅,收拾得很整齐。

                        她请我坐,笑说:“夫妻生活久了,设备完全分开,这是我自己的书房,”她停一停,“只有维持距离,适当地疏远,感情才可持久。”

                        我低头沉吟。

                        夫人似有感而发,他说下去:“人们所说的形影不离,如胶如漆,比翼双飞?……完全没有必要。”

                        我仍然没有搭腔的余地。

                        她笑了,“你有什么难题?”

                        我指指额前。

                        “呵,你接收到讯息了。”

                        “令我回复,我该如何同自己人联络?”口出怨言,“从来没有给过指示,完全由得我自主自灭。”

                        “莫急莫急。方中信知道你来此地?”

                        我摇摇头。

                        夫人看着我,“他会着急的。”

                        她似有点责怪我。

                        我自辩,“他不赞成我回去,他会阻扰我。”

                        她在通话器上按号码,不一会儿,我听到方中信焦急的声音,“陆宜,是你吗,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已发觉我失踪。

                        夫人温柔的说:“陆宜在我这里。”

                        可是方中信惶惶然没把夫人的声音认出来,更加慌乱,“你是谁,你们绑架了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切莫伤害她一条毫毛。”夫人又看我一眼,象是说:看,他是多么爱护你。

                        我忍不住说:“老方,我没事,我在夫人这里。”

                        那边沉默很久,才听见他恼怒的声音,“你为何不告而别?急得我头发都白了。”

                        “我抱歉。”

                        “算了,你有话同夫人说吧,隔半小时我来接你。”他长长太息一声。

                        夫人转向我,“至上的爱是什么都不计较。”

                        我讪讪地背着她,不敢抬起头接触她智慧之目。

                        这时候我觉得渺小,在感情方面、五十年前的人比我们要热烈伟大得多,无以为报。

                        过很久,我问,“你的先生一直很忙?”

                        “他有他的朋友,此刻他在楼上书房见客;”夫人微笑,“怎么,你认为只有他才可以帮你?”

                        “不,”我由衷的说:“我情愿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摇头,“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点累,想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的时间,旁人便误会他高傲。”

                        夫人永远看得清别人的心事,这样聪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们俩夫妻已进入心灵合一境界,他一举手一投足,她都能够明自了解,这是做夫妻的最高境界,谁都不用靠谁,但又互相支持。

                        我与丈夫,比起他们这一对璧人,只算九流,关系雾水,欠缺诚意。好不羞愧。

                        只听夫人说:“我同你去找小纳尔逊。”

                        “他可以信任?”我听那位先生提过这个名字。

                        “绝对可以。”斩钉截铁。

                        “他在哪里?可否现在去?”

                        “他在另一个国家,我们会替你做一本护照。”

                        “什么时候方便出发?”

                        “会尽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来,“方中信已在门外等你。”

                        我点点头。


                      38楼2005-03-10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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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载着我们到达另一个国度。

                          道别时原医生含有深意的与我握别,“陆小姐,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翩然而去,真好风度,真好相貌。

                          夫人陪我前往太空署,我的心忐忑不安,似孩子进入试场,喉咙忽然干涸,胃液翻腾,太阳穴抽紧,想去洗手问。

                          夫人拍拍我的背,表示安慰。经过好几重手续,我们终于见到金发蓝眼的纳尔逊准将,没想到他英伟如表演明星。

                          我十分惊异。

                          他们这年代竞有这许多出色的另性,做女人一定很幸福。

                          他伸出手来,“你一定是陆宜小姐了。”

                          “是的。”我与他握手。

                          “夫人已将详细情形告诉我们。”

                          我如病人见到医生般地看着他。

                          他说:“真是稀客,尽管太空署档案中什么千奇百怪的个案都有,到底很少人会似陆小姐般迷途。”

                          我苦笑。

                          “陆小姐,这件事其实还得靠你自己。”

                          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这么多苦楚,还得靠我自己?

                          我惊疑的看着他。

                          纳尔逊指着我额角,“你的接收仪是唯一可以与他们联络的东西。”我忍不住问:“什么是接收器,告诉我,我有权知道。”

                          “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有什么用?”

                          纳尔逊一呆,“用未追踪控制你每一个思维,你不知道?”

                          我张大嘴,如置身万年玄冰之中,“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动什么脑筋,都有人会知道?”

                          “是。”

                          “谁,谁会这么做?”

                          纳尔逊更加意外,“当然是你们的政府。”

                          “你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没有自由?”

                          “我不会那么说。”

                          我愤怒,“连思想都被接收,不可能尚余自由。”

                          纳尔逊托着头,“让我给你一个譬喻,”他侧侧头,“有了,你知道电话,我们的通话器?”

                          我点点头。

                          “如果在通话器上安装窃听器,讲电话的人便失去自由,但不是每具电话上有窃听器。”

                          “有问题的人,思想才被截收?”

                          “对,陆小姐,你终于明白了。”

                          “纳尔逊先生,你何以这么清楚它的功用?”

                          “我们的未来,即是你的现在,在这一刻,我们世界有一般势力正致力研究这种仪器。”

                          呵。

                          纳尔逊笑,“其实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想知道别人的心里想什么。”我犹自问:“为什么政府要控制我们?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问题的人?有什么标准?”

                          夫人温和的说:“别问大多了。”

                          我低下头。

                          纳尔逊同情他说:“幸亏我不是双阳市市民,否则真得反抗到底。”夫人说:“或许你同陆宜讲一讲,她如何回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发出:我不要回去那可怕的地方。

                          “我们将尽量协助她,相信她那边的空间科技人员会接收她。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加强她接收器电波之频率,让那边明晰接收,获得指示。”

                          我霍地站起来,“纳尔逊先生,我不要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愿意口去。”

                          纳尔逊又一次表示讶异,“可是八五年不是你的年代,你在这里不会觉得快活。”

                          我沉默。

                          “而且你必须回去。”

                          我握紧拳头,“他们会拿我怎么样?”

                          “他们会摧毁你的脑部活动,使你死亡。”

                          我惊俱的向夫人看去。

                          夫人说:“这是真的。”

                          纳尔逊继续,“你会渐渐头痛,发作的频率一次紧如一次,终于支持不住。”

                          我把脸深深埋手中。

                          “陆小姐,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你的意外扰乱大自然规律,你不能在历史中生活。”

                          “规律,还有什么规律?”我悲凉的问:“毁灭地球只要按一个钮,却任由饥荒地震带走千万人性命,还有什么大自然的定律可言?”

                          纳尔逊与夫人皆无言。

                          自觉失态,短短日子,已被方中信宠坏,说话放肆,批评五十年前的同类,口气如土星人。

                          过一会儿纳尔逊说:“这次回去,你体内的原子排列受到骚扰,于寿命期限来说,有不良影响。”
                        


                        41楼2005-03-10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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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说:“这是明智之举。”

                            我苦笑,“不这么做行吗,他们会把我脑袋炸成碎片。”

                            她不说话。

                            “夫人,到了那边,允许我来找你。”

                            她笑了,“傻女,我不认为我能活到八十八岁。”

                            我肯定的说:“你一定能够。”

                            “长寿不一定是福气。”

                            我固执的说:“夫人,你一定多寿多福。”

                            她不住轻笑。

                            “让我来探访你们。”

                            “活到九十高龄,不一定有力气招呼朋友。”

                            “我不是普通朋友。”

                            “好吧,如果记忆还在,我们也在,你可以来吃茶。”

                            “谢谢你,夫人。”

                            啊至少在那个荒凉冷漠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位朋友。

                            最后一日的早上,我与方中信都十分沉默。

                            我与方中信都决定把爱梅送到学校去,免她受刺激。

                            小孩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穿上校服,背好书包出门。

                            她上车之前,我紧紧拥抱她。

                            稍后我仍可以见到她:只不过届时她已是一名老妇人。

                            我凄酸的想,早上的花,傍晚已落在地上,人生如梦一样。

                            方中信握住我的手,“永别了陆宜。”

                            他眼睛红红,分明也是哭过来。

                            我说:“快点找个伴侣,好好成家,养一大堆婴儿,在孩子们哭笑声中,时间过得特别快,日子活泼热闹,只有儿童清脆的笑语声,才能拯救成年人的灵魂。”

                            他摇头,“你不必说废话安慰我,希望时间可以医治我。”

                            我只得住嘴,心如刀割的呆视他。

                            自上午九时开始,我的头开始剧痛,初初是每隔一小时痛一次,每次约一分钟,别看这数十秒钟,已经叫人受不了,我用双手抱牢头部,痛得眼前发黑,滚在地下。

                            警兆来了。

                            要是不回去,也会活活痛死、开头还瞒着方中信,十二时过后,频率加密,已达到半小时一次,他在我身边,躲也躲不过,看着我受苦。

                            我痛得不觉身体思想存在,整个宇宙只余痛的感觉,假使疼痛可以止住,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死不足惜。

                            在痛与痛的喘息间,方中信把车子自糖厂驶出,往日落大道飞驰。

                            我浑身的微丝血管因强力忍耐而爆破,针点大紫红色斑点布满皮肤之上,看上去好不诡异。

                            抵达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我竟然有种大赦的感觉,好了好了,快完了,但愿不要再受这种酷刑。

                            小纳尔逊氏一早在等,见到我们,立即下车来会合。

                            我问:“时辰到了没有?”

                            “快到了。”方中信扶着我,“剧痛已经开始?”

                            我点点头。

                            “坚强一点。”他拥抱我。

                            他们数人把我的车子放在一个很奇怪的方位,着我坐好,关上车门。方中信自车窗伸手进来与我握住。

                            “不要害怕。”他脸色苍白。

                            我嘴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说:“方先生,请你即时退开,彼方即时将加强万有引力接她回去。”

                            方中信松开我的手,车窗自动关上。

                            我瞪着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纳尔逊把他用力拉开。

                            我用手敲着车窗,忽然之间觉得肉体与心灵的痛苦已到极限,无法再承受,我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用力推打着车门,要出去与方中信会合。

                            就在这一刹那,身体如触电般震抖,如化为飞灰,被风吹散,有说不出的痛快。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连痛苦在内,多么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泪来。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一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45楼2005-03-10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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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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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哭泣,宛如婴儿来到尘世。”

                              “也亏她了,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头,况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错。”

                              “她现在没事了吧。”

                              “苏醒了。”

                              “前数名迷途者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一瞬间思潮纷沓而至,吓得我连忙合上眼睛,想把记忆关在门外。

                              “让她休息吧,从这里开始,我们交给组长。”

                              她们离开房间。

                              我知道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气味并不陌生,一种洁净的、消毒药水味道,在我们这里,很难嗅到其他的气味。

                              我缓缓转动头部,的确已经回来了,但为什么不觉高兴?

                              快可以看到丈夫与孩子,应该喜悦才是。还有母亲,失踪四十五天,她对我一定牵肠挂肚。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临走一刹那的表现好不激动,硬生生要两个有感情的人分开,实在是残忍的事。

                              我紧闭着眼睛,面壁而睡,热泪仍然夺眶而出。

                              待他们的组长驾临,把我这部分的记忆拔除,就不会伤心落泪,也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

                              有人推门进来。

                              “好吗。”他声音很轻快。

                              这就是刽子手,来谋杀我美丽而哀伤的记忆。

                              我拒绝转过头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维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记忆,徒然影响你以后的生活,相信我们,消除了只有对你好。”

                              我忍不住冷冷的说:“你认为会对我好。”

                              那人并没有生气,“社会上有许多传统的价值观,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说,孩子必须做好学生,用功读书,谁说过成绩优异会使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奋向学。”

                              我说:“我是成年人。”

                              “对国家来说,你也是需要照顾的一份子。”

                              我苦涩的说:“强制执行便是爱护?”

                              “你是个母亲,你应当明白,当孩子们不懂得选择之前,你得为他们作出决定,让他们踏上正途。”

                              “专制。”

                              他不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他问:“你准备好没有?”

                              我惊恐的转过身来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纳尔逊!”我冲口而出。

                              这不是纳尔逊是谁?

                              金发、蓝眼、英伟的身材,跟小纳尔逊一模一样。我们刚刚分手的,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弄糊涂了,到底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份?

                              他也一呆,纳罕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激动的说:“纳尔逊,弄什么鬼,你怎么也来了?”

                              他诧异的说:“我们并无见过面。”

                              我气,“你是不是纳尔逊?”

                              “是,我确姓纳尔逊。”

                              “太空署的纳尔逊准将,是不是?”

                              “那是家父,我是纳尔逊三世。”他跳起来说。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他的儿子!

                              不是他,是他的儿子。

                              我真是呆,还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与人。

                              他却耸然动容,“你见到家父?”

                              我点点头,连忙问:“他还在吗?”

                              “家父于二十年前一桩意外中丧生,”他黯然,“当时我还很小。”“但是你承继了他的事业,而且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顿时与我熟络起来,“是家父协助你回来?”

                              “是。”

                              他露出钦佩的神色来,象是向他父亲致敬,心向往之,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想,是哪个科学家协助你与我们通讯,是谁使你不损毫毛的回到二零三五年,原来是家父,”他自豪的说:“我太高兴了。”

                              我疑窦顿生,“其他的人呢?”

                              “什么?”

                              “那些掉进时空洞穴,却又没运气碰见纳尔逊准将的那些人呢?”

                              他不语。

                              “他们都死了吧。”

                              “小姐,你问得太多了。”
                            


                            46楼2005-03-10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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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看着我笑、“这孩子,可不是糊涂,反而问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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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几岁?五十多,一个人到五十余岁就会变成这样?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要不要见见弟弟与妹妹?”“要要要。”我说:“请他们进来。”

                                母亲一怔,笑说:“你倒是客气起来了。”

                                从头到尾我没有同丈夫说一个字,感情坏到这种地步,理应分手,这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弟弟扑上来,妹妹跟在他身后,抢着叫妈妈。

                                我展开笑容,一手一个抱住。

                                他们虽然已经不小,但身体仍然比大人柔软,一点点空隙,便可以钻进去,似小动物般孵在那里不动,此刻在我的臂弯里,温柔且舒适,嘴巴不住的动,叽叽呱呱诉说别离之情。

                                护理员笑着请他们肃静。

                                我问他们:“妈妈进医院有多久?”

                                妹妹推开弟弟,“四十五天。”

                                我吃一惊,伤在什么地方?我检查四肢。

                                母亲说:“你脑部受震荡,昏迷不醒。”

                                我惊出一身冷汗。

                                “问你还敢不敢开快车。”

                                “不敢了。”

                                “明天来接你出院,弟弟妹妹,过来,别烦着妈妈,我们先回去了。”

                                “再见妈妈。”孩子们依依不舍。

                                在房外,母亲同我丈夫说:“她今日恁地好脾气。”声音虽细,我还是听见了。

                                丈夫没回答。

                                我觉得非常疲倦,闭上眼睛,明天出院,第一件事便得与工作单位联络,这几十天来,他们一定用了替工。我最后记得的事,是车子冲下悬崖,竟侥幸没事,可谓命大。

                                车子一定撞成一块废铁了,也许该改一改飞车恶习,年纪已经不轻,不能再为所欲为。

                                护士来替我注射营养素,她问:“要不要听书?最近有两本非常动人的爱情小说,不少同事听得落下泪来。”

                                爱情小说,多么可爱。

                                令许多人感动的小说换句话讲即是通俗作品。

                                没有人看的小说才是艺术作品。

                                我要不要同他们一起落泪?

                                我轻轻摇头,精神不够。

                                “看电影或许?”她又问。

                                “我还是休息的好。”

                                “医生稍后会来替你作最后检查。”

                                “谢谢你。”

                                她笑着退出。

                                我靠在枕头上呆很久,思想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心事,便安然睡去。医生来了又去了,他检查医疗仪器,很满意的说:“她已百分之百痊愈。”并没有叫我起来。


                              48楼2005-03-10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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