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他便再没碰过妻子。日日以公务繁忙为由和衣宿在书房。
紫姬毕竟大家闺秀,倒也不曾计较。
新皇送来的贺礼是一方碧玉。颜色碧翠,兼带些许白色。却是通透玲珑,煞是惹人喜爱。
宫里的人说陛下国事繁忙不能亲来,着人寻了上好碧玉给他。却不说用途,只道让大人好好利用便是。
慕容修着实头疼。翻来覆去犹如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可双手又被那热度温暖,舍不得撒开手放下。
难为了月余,终于下定决心请上好工匠雕了几竿修竹。
几竿修竹三更雨。你欲如何,我也懒于知晓。
就这么僵持了数年。
真岚不曾娶妻,甚至连他的将军也不曾娶亲。当日一群人浩浩荡荡分头行事,如今仅剩三人,却仍旧孤单着。
有时候他想,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又何苦为了些无关的事怄气。
之后传来紫姬有孕的消息。他入宫求皇帝派人将母亲红珊接来,也方便行事。
入得宫去,只见真岚一脸复杂表情。
他跪在地上,将来意道明之后静静等待回音。
对方良久不曾说话。他便也只好一直跪着。这大殿益发的冷了起来。青石的寒气攀附衣角,渗入皮肤,凝了血液。他只觉寒气逼人。
终于真岚开口:慕容丞相日子逍遥,倒是该朕恭喜了。
他一下愣在当场:求陛下恩准!
慕容丞相放心,这等要求朕岂能不答应。
他看着真岚的背影,身上条条巨龙环绕着,而被环绕着的人却显得神色萧索。
陛下。他站起身来。臣将陛下所赐之玉着人雕刻,如今……还是还给陛下吧。
玉佩静静躺在明黄色桌子上。他转身离开。
他不想否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可这鬼使神差的举动,终究令他无从解释。
+转
母亲从中州来到云荒之后,西京来看过一次。
慕容修觉得人生境遇实是甚为奇妙。他怎能看不出母亲和西京之间那些陈年往事的痕迹。只是本该与对方毫无交集的他,红珊的儿子,却又和他并肩作战。
真是无巧不成书。日子巧合太多,是在太像传奇。
西京从母亲那里出来之后找到了他。
他刚巧拿出陈年佳酿准备与西京共饮,却在拍开封泥之后被西京抓了手。
西京看了他一眼说:慕容啊,真岚那小子对你……
他截住对方的话:怎么?如今开始婆婆妈妈了?
西京略略诧异,却又转了话头:真岚那小子也实在固执。若是无子嗣,等他死了,这天下又该乱成个什么模样。劝他也不听。
他停了手看西京愁云惨雾的神色:哎哟你担心什么,陛下福寿永昌,何至于现在便担心这等事。
西京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拎起他正在与之奋斗的酒坛:得,那你俩慢慢别扭着,酒我带走了。
他哭笑不得:我惹他这么多次了,还敢跟他提子嗣?非得把前几次的账和一块算清了不可。
+合
几月之后宫里来人宣他入宫。
他从未上过伽蓝白塔。想想那高度,简直是他在中州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里所不能被攀登的数目。
好容易气喘吁吁被人带了上去,竟是真岚要找他喝酒。
喝酒你不找西京,找我作甚!又喝不了几杯,出点什么事不是更难办。
真岚站在栏杆边上,转头见了他,突然绽开一个微笑。
慕容修直觉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只见对方端起酒杯饮下一杯之后径自向他走来。揽住他的腰便用嘴将酒渡到他的口腔。
他只好一饮而尽。却不想气息不稳,呛着自己。咳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住。
对方在此时揽了他的肩头,手心里有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皮肤,直暖到骨头上。
他伏在他耳边,平日里掷地有声威严果断的声音全化作昔年戏谑。从密密发丝间传入耳内。
他说,阿修啊,怎么跟了西京那么久,喝个酒还这么不畅快?
他腹诽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占人便宜?
西京正人君子……怎比陛下,不顾世俗。
话里有自带着不曾平复的颤抖尾音。
对方却于此时拊掌而笑:阿修你若骂我自便便是,何苦拐弯抹角。
他想谁让你是皇帝,骂不得。
他正兀自气闷,只听对方突然恢复了平时模样。
他说罢了,不闹你了。紫姬……也快到日子了吧。
他一愣才晓这是问他妻子临盆之期,忙答:陛下日理万机,竟上心此事,实乃犬子之福。
真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急于打官腔:丞相这几日,若无要事,早朝便不必来了。
他跪地谢恩。只听真岚又言:阿修,愿汝弄璋,好教我把这天下交于你手。
饶是慕容修自恃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之能,此刻也不由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正当壮年,千秋万世子嗣不绝,何以交天下于外姓人之手!
真岚负手而立。栏杆之外月明星稀,映得他明黄色长衣的背影寂寥如雪。
慕容修想,这人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人。如今大业已成,又何苦为一个女人落得山河永寂之结局。
真岚背向他,声音在夜色清风里褪去浮华,空余喑哑。听在他耳中竟似风过空谷,雪落海湖,一片苍凉。
他说,交付与你,总能保得几世太平。总好过交给朕,这般流淌着魔之血的子孙。
只是,阿修,我知你早有功成身退携眷归家之心,却不得不利用你我之情缚你在这天下里。错在我。
但请你,为这个你也曾付出的天下,保得百年太平。
只是这日后流言蜚语,我却再护不得你。
慕容修抬手想搂他的肩头,却怎奈指如千钧,动弹不得。
+合
史载光华皇帝驾崩之后,丞相慕容修之子朔望即位为帝。慕容修倾力辅佐,鞠躬尽瘁。
其后三代沿用慕容修所定之法,民生安居,百姓乐业。终得百年太平盛世。
学子当是时亦有风言风语,言说慕容丞相实乃开过一战中最大赢家。
这番言论传入慕容修耳内,只换得他淡淡苦笑。
外人只道他赢了天下。却不知经此一役,他输了自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