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高杉…」「…我在，银时。」高杉轻声如细喃般回答。
「我还活著哟，还活著。」
像是如释负重般，银时垮下肩膀，松开拥抱的拘束，按著高杉的双肩借力让自己仰起上身。抬起脸原本打算将内心长期积蓄的鬼祟尽付之於淡定无谓的笑意时，视线却意外对上高杉眼中流转著沈稳坚定的黯然。他忽然间感到重力施於嘴角的无比负荷，催生不出半点力气勾起塌落的笑意。不过银时还是勉强振作起精神。
「那麼，打算什麼时候走？」他问道，勉强挤出口吻惯用的随性成分。
「嗯？」「毕竟还有很多事等著你做，不是吗？」「比如寻找万斋和又子、集结仍残存的鬼兵队成员？」「啊那个戴墨镜的家伙还没死成啊，真是太好了让我还有机会向他狠狠报复。」银时讪笑著说道，手压著榻榻米顺势站了起来，别开仍漠然注视著自己的高杉，走向一旁的壁橱，想了想才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麼——比如说拿绷带替高杉包扎伤处，以及对方无法视物的左眼之类的琐碎事情，就算是把散乱的被单塞回壁橱内这般主妇份内事在此时也成了值得考虑的选择。
「刚才也听到假发那家伙的下马威了吧？那个死脑筋的笨胤蛋一旦面对这麼死脑筋的问题就会变得莫名有干劲唷，如果不早点行动的话锋头可是会被假发给抢尽的，高杉你应该也不希望把国家未来交给这种只长头发不长脑袋的人对吧？」「确实，再次活过来的我还有更远大的目标要做…不过我还以为银时你会先起开头、是因为已经下好决心和我一起实践老师的理想了啊……」
银时闻言转过脸，即使只是转瞬间的事，但他不难瞥见高杉在说这句话时略呈倦态的面孔上没有明显的情绪显露，依旧习惯性地弓著背脊盘腿坐著，一手抵著下颔一手随意地在榻榻米上比划。或许是因为手掌托著脸颊的姿势压迫到声线的顺畅，使得高杉的声音听上去更显低沈，不过之中还掺杂少许银时几乎以为他错听的木讷与迟疑。
「但当初到底是什麼原因让你改变主意要救活我？」
开口的时机与承接都显得突兀，虽然当银时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在心中更正「不只是单纯的救活、而是我根本就拼了老命才把你从三途川的船上给打下水耶」这种没有多大意义的解释，不过高杉随即投以轻描淡写的一瞟就足够使银时强硬地把这些念头给咽下肚里，不知所措地以更加的缄默回敬对方。
「养伤期间我常思考这个问题，但最后却发觉答胤案是如何也无关紧要了。」高杉以像是吐著气息的速度慢慢说道，同时也别过脸，望向与银时相左的方向。
「终究是走上不一样的道路。」他说著，以决绝而笃定的姿态站起身，垂手轻轻拉拢松垮的和服。
「并不是分歧、也不是错过，只是各自选择了坚定的不同目标。既然没有交集的可能，那麼理解或认同或者妥协也就没有需求的必要。」高杉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像是忆起他那遗忘许久的烟杆，「没有可能的事物，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执著，所有的不可能都必须舍弃企望的念头。」
「真抱歉呐、我正巧也抱有同感呢。」
银时一个咬牙拉上壁橱门，木框相互撞击的声音沈厚而又尖锐。然后他迅速旋过身，右手揣扯著高杉颓然垂在身侧的空荡袖摆，力道深刻地几乎能让自己感受到手臂延伸至指头的筋脉颤抖。
「所以高杉你的下一句是什麼——下次见面依旧不改敌对关系之类的鬼话吗？把这段时间当作编剧兴起的一胤夜胤情NG戏码然后甩甩袖回到原点吗？」「我和你之间，并不是彼此间什麼都不了解、并不是彼此间全无任何交集，只是因为彼此的熟习不够，所以才要更加握紧对方的手、作为彼此背后的扶持不是吗——？！」
面对银时训诫似地咆哮，高杉只是不发一语地仰起脸，对於对方两手揣紧自己而隐隐作痛的上臂像是无所知觉。
「银时，我曾经死过一次。」他缓缓开口，吐出毫无关连的语句。「在死之前确实放不下太多承担著的牵绊，但死过一次后就发现，其实没有什麼是放弃不了的，再一次活过来的我，除了达成老师的愿望，那之外的事怎麼样都无所谓。」
「在我最初睁开眼的时候，确实是这麼想著。」
看著银时因愤怒而瞪大的双眼逐渐缓和时，高杉勾起玩味的笑意，伸手毫不费力地将银时的双手从自己的肩膀卸下，转而以手指磨胤搓拿捏那双同样因握剑而覆满硬茧的掌心。
「必须以生命为代价的唯一一次坦白机会，我没办法，毫不犹豫地舍弃……」
接著未完的话语都掩没在突如其来的激动簇拥中。
银时紧紧地、彷佛囚锢似地紧环著高杉，比任何一种接触形式还要更紧密贴合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怀中一下一下沈沈鼓动著的心跳频率，胸口贴著胸口，像是彼此的生命搏动渐趋相似的负荷。直到这时候银时才真正感受到命运转圜的不可思议，曾经以为手中再也无法抹消的冰冷触感与腥涩的血红，却在此刻完完全全被怀里新生的暖意所熨除。
「嘘、什麼都先不要说。」
「仔细听我说、我也来做一次难得的坦白。」
银时反手执起高杉的手掌，同时弯下胤身嘴覆上对方的耳畔，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距离低声细语道。
「往后我也依然将停留在这里、在这个江户，在每年夏季的庆典烟火上，回忆曾经与某个人一起欣赏烟火的经历，一直到哪一年那个人终於完成他的理想回来赴约的时候。」「喔、那麼再之后呢？」「之后嘛……」
银时笑著轻轻拉开高杉，托著脸颊时可以发现高杉微仰的脸上浅浅映著冬阳透过玻璃的鲜黄色流光，凝神注视的双眼像是绿荫的剪影，这些发现却使得著白色和服的身形不再披蒙著苍白而冷峻的无尽隔阂。
银时小心压抑著唇边不由自主的强烈笑意，低头隔著发啄吻著高杉的额头与左眼，像是一种结约的仪式，他小心翼翼地封存铭刻上答胤案。
「——在那之后，我会请那个人再亲手为我绽放一次他最喜欢的烟火哟。」
FIN
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