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赌局
秋日的下午飘了小雨，落在指尖，有轻微的凉意，溅进眼睛里，微细的涟漪一圈一圈泛着波光。烟雨如画，却是不良于行，少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城的，于是天地空旷，空旷到近乎寂寞，寂寞许久，终于出现一袭白衣。
他像是走了极长的一段路，人微有了倦意，可是衣履如新，纤尘不染。他走到一处小的宅院之前，抬头看去，匾额上十分娟秀的三个字：归梦廊。
胭脂色书写，被雨水一冲，便有了三分凄楚，如淡漠的血色。
少年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左手轻叩，哒、哒、哒。
门立刻就开了，青衣童子躬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少年微一颔首，举步踏入。
宅院并不大，可是亭台池阁一应俱全，水秀石奇，玲珑布局之中又别有的大气。偶尔有年轻貌美的侍女擦身而过，皆青衣，或托着茶盘，或低头修剪花木。无一人出声，庭院里就只有细雨沙沙的声音，不忍打破的幽静，少年下意识放轻的脚步。
走了近一刻钟的光景，在原白色雕花木门前止了脚步，童子再一躬身，没有说话。少年偏头看他，面上亦无表情，门内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进来。”
声音并不十分悦耳，甚至有些苍老，可是说不出的动人，仿佛是那雨丝落在心上，微微的凉，微微的痒，凝久不散的痕迹。
少年推门。
地面纯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铺就，踏上去竟然微微生出暖意。屋内没有其他摆设，就只有一张木几，几上摆了一局棋，黑白棋子零落，边上坐一少女，白衣，赤足，黑发如夜。她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在极远的云端，少年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再细看时，只眉目青青，并不十分出众的姿色。
“是洛阳明家的弟子？”少女低语，却没有抬头看他，纤指之上拈一枚白子，也迟迟没有落的意思。
少年行礼道：“是，我叫明崇俨。”
少女像是微点了一下头，又像是没有，问：“可知道我的规矩？”
“知道，”少年凝神应道：“一局定输赢，赢了登堂入室，向姑娘学习傀儡术，输了任凭处置。”
“那么……开始吧。”少女随手一抹，残局即时乱了，长袖翻过，白子黑子各落入棋罐中，黑白分明，丝毫不乱。
明崇俨也不多话，在少女对面落坐，自有侍女奉上清茶，茶香氤氲。
少女执白先行，一子落在当中。
棋之一道，素有“金边银角草肚皮”之说，落子在边为上策，落子在角为中策，落子在中，却是下下之选，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为棋道所不取。明崇俨见少女起手如此，微微诧异，却不多言，就近角上落了一子。
两人都下手极快，不多时候便你来我往下了十余子，棋盘之上风起云涌，便如同两条大龙，撕杀得难舍难分，黑龙在边角大占上风，白子却在中心一带苦苦挣扎。又过得一柱烟的功夫，少女落下一子，取茶轻啜。
明崇俨持子细看，竟是再无落子之处，只得推棋道：“愿赌服输，崇俨听凭姑娘处置。”
这时候雨已经下得大了，打在湖里的残荷上，丁冬如琴声不绝，少女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先做一年奴隶吧。”
明崇俨长出一口气，应道：“是。”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觉得庆幸。据他所知，到归梦廊来求艺的明家子弟前后有七人之多，都没能活下去。
许多年以后明崇俨在一个午夜醒来，这时候他已经是归梦廊的主人，遥想起那个萧瑟的秋日下午，风声雨声穿过岁月的尘埃，零落枯荷黯淡的香，他低声应允的那句“是”。他恍惚地想，如果重来一次、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是否仍会接受她的赌约，是否仍会那样坦荡地说，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多么荒谬的笑话。
他想要放声大笑，然而月光冰凉，照见榻边的白衣少女眉目青青，依稀仍是当年模样。他于是支身坐起，低声说：“我恨你。”
“我恨你。”少女学舌，纯白淡漠的容颜，幽深的目中没有别的表情。
秋日的下午飘了小雨，落在指尖，有轻微的凉意，溅进眼睛里，微细的涟漪一圈一圈泛着波光。烟雨如画，却是不良于行，少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城的，于是天地空旷，空旷到近乎寂寞，寂寞许久，终于出现一袭白衣。
他像是走了极长的一段路，人微有了倦意，可是衣履如新，纤尘不染。他走到一处小的宅院之前，抬头看去，匾额上十分娟秀的三个字：归梦廊。
胭脂色书写，被雨水一冲，便有了三分凄楚，如淡漠的血色。
少年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左手轻叩，哒、哒、哒。
门立刻就开了，青衣童子躬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少年微一颔首，举步踏入。
宅院并不大，可是亭台池阁一应俱全，水秀石奇，玲珑布局之中又别有的大气。偶尔有年轻貌美的侍女擦身而过，皆青衣，或托着茶盘，或低头修剪花木。无一人出声，庭院里就只有细雨沙沙的声音，不忍打破的幽静，少年下意识放轻的脚步。
走了近一刻钟的光景，在原白色雕花木门前止了脚步，童子再一躬身，没有说话。少年偏头看他，面上亦无表情，门内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进来。”
声音并不十分悦耳，甚至有些苍老，可是说不出的动人，仿佛是那雨丝落在心上，微微的凉，微微的痒，凝久不散的痕迹。
少年推门。
地面纯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铺就，踏上去竟然微微生出暖意。屋内没有其他摆设，就只有一张木几，几上摆了一局棋，黑白棋子零落，边上坐一少女，白衣，赤足，黑发如夜。她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在极远的云端，少年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再细看时，只眉目青青，并不十分出众的姿色。
“是洛阳明家的弟子？”少女低语，却没有抬头看他，纤指之上拈一枚白子，也迟迟没有落的意思。
少年行礼道：“是，我叫明崇俨。”
少女像是微点了一下头，又像是没有，问：“可知道我的规矩？”
“知道，”少年凝神应道：“一局定输赢，赢了登堂入室，向姑娘学习傀儡术，输了任凭处置。”
“那么……开始吧。”少女随手一抹，残局即时乱了，长袖翻过，白子黑子各落入棋罐中，黑白分明，丝毫不乱。
明崇俨也不多话，在少女对面落坐，自有侍女奉上清茶，茶香氤氲。
少女执白先行，一子落在当中。
棋之一道，素有“金边银角草肚皮”之说，落子在边为上策，落子在角为中策，落子在中，却是下下之选，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为棋道所不取。明崇俨见少女起手如此，微微诧异，却不多言，就近角上落了一子。
两人都下手极快，不多时候便你来我往下了十余子，棋盘之上风起云涌，便如同两条大龙，撕杀得难舍难分，黑龙在边角大占上风，白子却在中心一带苦苦挣扎。又过得一柱烟的功夫，少女落下一子，取茶轻啜。
明崇俨持子细看，竟是再无落子之处，只得推棋道：“愿赌服输，崇俨听凭姑娘处置。”
这时候雨已经下得大了，打在湖里的残荷上，丁冬如琴声不绝，少女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先做一年奴隶吧。”
明崇俨长出一口气，应道：“是。”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觉得庆幸。据他所知，到归梦廊来求艺的明家子弟前后有七人之多，都没能活下去。
许多年以后明崇俨在一个午夜醒来，这时候他已经是归梦廊的主人，遥想起那个萧瑟的秋日下午，风声雨声穿过岁月的尘埃，零落枯荷黯淡的香，他低声应允的那句“是”。他恍惚地想，如果重来一次、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是否仍会接受她的赌约，是否仍会那样坦荡地说，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多么荒谬的笑话。
他想要放声大笑，然而月光冰凉，照见榻边的白衣少女眉目青青，依稀仍是当年模样。他于是支身坐起，低声说：“我恨你。”
“我恨你。”少女学舌，纯白淡漠的容颜，幽深的目中没有别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