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

明很容易就入睡了。
后来的生活疲惫又忙碌着，他却意外地喜欢着这种今时不知明日的不安定，天天活在像孩子般的惊喜里。
他在梦里经常听到歌声，从比远方还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时光剥离时痛如刀割的眷恋感。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舍不得离开。
明常常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是梦结束以后还是来不及结尾的那一刻，这是从小就困扰着他的问题。他怔忡着看眼前晃一放大的睡脸，自己枕在他的腿上，外面天色暗了，两人都还穿着白天里上班的衣服。
小心翼翼地取下架在晃一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眼镜，把玩了一阵子又觉得无趣。国中二年级见到第一次戴眼镜的晃一，明明是面临留级危机的自己，却在对方替自己补习的时候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脸上。那时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却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像是长久地属于自己的东西，趁着自己困着的要睡着的时候，以自己再也不熟悉的态势走开。
“像是大人一样。”一米四五的明趴在国中时代的桌子上，如此忿忿不平地想着。
那是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去淡化的忽略的却不可逾越的差距。
当初那副被自己弄丢了镜片的眼镜，晃一把它放在上衣的口袋里。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那日的事。只是后来晃一一直戴着眼镜。
明百无聊赖地抠着金属镜框，“小晃的大腿太舒服让人完全失去了起身的欲望。”从以前起他就这么固执地坚持着。
“睡着的小晃看上去根本没有长大嘛。”明直勾勾地盯着晃一的眉眼，却忘了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更没有说服力。
其实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看不分明的纹路，只是明总是刻意地想要忽略。明明是跟自己走过同样一段距离的人生，明明是两个人并肩走着从来没有分离，但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距离感究竟产生在哪里？“小晃你不要笑了。”一笑起来眼角深深浅浅的纹路就遮不住了。
明把指尖放在晃一的额角，轻轻按住，向上提，“丹凤眼的小晃。”
一会儿，又轻轻往下拉，“不开心的小晃。”
看着眼前表情搞怪的却没有一丝反抗力的睡脸，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他放轻了指尖的力度，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晃一的眼角，模仿着小学老师“痛~痛~飞走~”的口吻说着“皱~纹~飞走~”。
没来由的欢喜心情太过投入，以致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怎样一件不符合年龄的事情。
等到晃一醒过来的时候，那只在自己脸上肆意揉捏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作怪者倒是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自觉。
他把手指滑到晃一的两颊，用力向两边一拉——“小晃快去做饭，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