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盖聂是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还活着。
十几年前的手下败将胜七，竟然如此厉害了。盖聂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自己要死了，手里的木剑早已被剑气冲散成碎片，他的精力也支离破碎。
然后，他来了。
盖聂只来得及看见他的黑色大氅，但那已经足够了。扑面而来的黑暗不足以让盖聂恐惧，生命流逝的感觉也不再那么强烈，盖聂知道，能在死前见到他已是上天的恩赐。不需要再奢求什么。
但现在，盖聂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师哥，别装睡了，你装的也不像。”耳边有人这么说。
盖聂差点笑出来，张口却是一股腥甜味，他咳出一口血，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然后有人把他扶起来，用掌抵住他的背心，缓缓推来醇厚的内力，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于是盖聂开口，哑着嗓子，跟身后的人打一声招呼。
“小庄。”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盖聂轻笑了一声，复又阖上眼睛。身后的人让他靠在怀里，他的怀暖暖的。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盖聂的伤好得极快，卫庄每次看他好些都会说：“嗯，不错，这才是鬼谷出来的。”然后盖聂会白他一眼。
半个月后，盖聂裂开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那天天气好，他走出房门，在院中四处玩赏，好像闲散游客一样。
卫庄的宅邸和他的为人一样，总给人以强烈的存在感。到了春天，从广玉兰算起，卫庄不会让自己的院子闲着。广玉兰和连翘开过了，接下来是山桃，然后杏花梨花，然后丁香牡丹，之后是海棠。接着到了夏天，有玫瑰紫薇睡莲白荷，总之卫庄不可能让院子里出现少于两种颜色的情况。
现在是秋天，菊花开得正好。黄色的灿烂，紫色的浓艳，白色的潇洒，蓝色的清澈。盖聂伤重，一直在屋内卧床，这一天难得出门，看见满园的鲜花，只觉得阳光下自己又重生了一遍。
“师哥，你怎么不关心诸子百家和你的那个小鬼怎么样了？”
盖聂的功力还没有恢复到能感觉到后面有人，卫庄的声音可以说是吓了他一跳。
他回身，看见卫庄正朝他走来，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盖聂微微笑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关心？”
没想到盖聂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卫庄不明显的一愣，随即冷笑了一声，带着醋意讥讽道：“师哥果然是以百姓为刍狗。天下第一剑客真是有气量，说放下就能放下。”
盖聂不语，含笑看着卫庄。
该放下的时候当然就要放下。墨家已经基本安全，天明也在墨家和儒家的庇护下慢慢成长起来。现在盖聂作为秦国的前御前侍卫、加杀死荆轲的首要嫌疑犯，在墨家呆着反而有些碍手碍脚。
这个时候盖聂好像本就应该在卫庄的宅子里吃喝玩乐一样，那样的闲适安逸。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在金黄色的花丛里，含笑回眸的一瞬冷艳得谪仙一般。
冷艳这个词，用得真好。
即冷、且艳。
卫庄想着，邪魅的一勾唇角。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将盖聂拥入怀中，低声道：“师哥，你不杀我，我救了你，我们扯平了。”
盖聂垂着眼睑，没说话。“扯平了”的意思，就是结束了吧。十年的想念，十年的纠缠，十年的难以割舍。就这么，扯平了。盖聂苦笑一声，大概觉得被卫庄拥住多少有些尴尬，微微挣扎了一下。
“所以，以后你给我好好的呆在这里，我们还有别的事情没扯平。”卫庄感觉到盖聂挣动了一下，不满的手臂一紧，声音大了些，霸道的压进耳膜。“你那天一声不出就走了，怎么补偿我，嗯？”最后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盖聂觉得心里一颤，浑身都僵住了。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回房间细聊吧，师哥~~”
“……”
哪有什么风？！盖聂被卫庄连拉带扯地带回屋里时，一路腹诽。一定是你又不正经了！
房门被关上，床帐放了下来，过了一会，从里面飞出一黑一白两身衣服。屋外一院秋风飒沓，屋内一室春色动人。

这什么状况，要疯一起疯么？
李斯站在一边咬牙切齿。李文正看看赢政，看看盖聂，又看看李斯，鄙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盖聂长揖的姿势没有变：“请王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世上并没有长生不老的仙药。再说就是有又怎样？王上千秋万代的活下去，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赢政听了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断喝道：“胡说！”
盖聂不理，继续说道：“自己活着，可自己爱的人已死，那么纵使坐拥江山千年万年，又有什么用。”说到这里，盖聂听见身边的少年呼吸一滞，复又急促起来。
赢政看了一眼李斯，只觉得一口血要涌上来，立刻转身走入大殿中。李斯慌忙跟上，在赢政身后关上门。赢政这才咳出一口暗色的脓血来，脸色惨白一片。
赢政自知大限。作为一个成就千秋霸业的帝王，赢政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同样清楚，这个帝国因他而存在，没有他，帝国立刻就会崩塌。如果他活不久，帝国岂不是也要早夭。
所以，他要长生不死的仙药。他不想死，更不想帝国覆灭。
殿外厮杀声已起，赢政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外面弓矢交错。
“李斯，若真如盖聂所说，朕可还有求服仙药的必要？”
知道赢政身体状况的只有李斯，李斯也知道不能宣扬，只得替他瞒着。现下天色已晚，大殿内没有掌灯，昏暗一片。“陛下，臣以为，陛下龙体安康，与一人两人无关，却与天下人有关。”
赢政朗声笑道：“李斯，你不怕朕活了千年万年，而忘了你么？”
李斯没有犹豫，黑暗中答得干净利落：“臣不怕。”
身边带着一个人突围千军万马这类事，盖聂自认为还是很在行的。毕竟荆天明那个小子就是这么带过来的。盖聂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他清楚是为什么，他要带身边的少年走。身边的少年也会功夫，身手不差，而且不喜欢盖聂帮他。
如此高傲，如此像他……
盖聂一分神，一支冷箭射了过来，他猝不及防，却被身边的少年用手臂拦了下来。少年手臂上多了一道血口子，盖聂觉得心里钝钝的一疼。
逃出宫外，两人漫无目的的走。
“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少年突然打破了沉默，抬头看着盖聂。毕竟他还小，身子还没长成，而盖聂已经四十五岁了。
“我此生最爱的人被我杀死了。现在我活着，他却死了。这样的人活着，还不死得好。”盖聂回答，一切如常般，淡淡的。
“为什么杀他？”少年顿下脚，眸光在夕阳下闪着，逼问。
“我怕他痛。死了，就不痛了。”盖聂却没有停步，依旧向前走着，眼神却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暗了暗。
“你问过他是怎么想的吗？！”少年冲上前，拦到盖聂面前，本来不如盖聂高，却气势逼人。“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你凭什么就这样替他选了？！”
盖聂愣了愣。明明武功更高些的是他，明明更有江湖威望的是他，明明现在更占优势的是他。可在这个少年面前，盖聂竟完全没了底气：“我是他师哥……”
“师哥？！师哥就可以什么都管？！”少年喘了一下，然后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盖聂，我这辈子过的一点都不快乐！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快乐过！！”
喊出这一句，少年便力竭似的倒在地上。盖聂吃了一惊，伸手去扶，却看见了少年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周围全是黑色的血液，盖聂早该想到，赢政的侍卫手里的兵器全都淬过毒的！少年的身体痛苦的痉挛着，眼睛直直的望进盖聂心里。
盖聂做过御前侍卫，侍卫军兵刃上的毒是他亲自选的。为了应对刺客来袭，这种毒进入血液会麻痹人的四肢，让刺客行走不便。如果刺客硬是要走，就会觉得浑身的经脉都被撕扯。
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盖聂带着这个少年走了这么远，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少年的痛苦。等到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这么痛了……
盖聂抱住少年，轻声安慰着，然后并指成剑，深深插入少年的心窝。少年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眼睛却一直望着盖聂。盖聂合上眼，不敢面对少年濒死时那种怨恨的目光。
黄昏何其美好，天气不冷不热，微风不急不缓，光线恰到好处的温暖的柔和。
恐怕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每当盖聂杀死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时，天气就会好的异常。

盖聂传少年横剑术，每一句教的很仔细，少年学的也快的惊人。就像本来就会似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只要一提醒，就立刻全会了。
少年的功力增长的快，盖聂很少夸奖，很少说话，授课之后就独自练功。但是少年每次学习功课回来，桌上都会摆着饭菜。
荆天明说的没错。这个剑圣果然“贤妻”。
少年吃饭的时候，多会这么想。
少年有好多次叫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十岁的人“师哥”，那人也不恼，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直到少年觉得背上发毛。后来有一天，盖聂来，递给少年一条红色的额带，看着他戴上，然后似乎是宽心的离开。从那以后少年就戴着额带，不再束发。
盖聂常常对着一块山石发呆。有一天他整整发了一天一夜的呆，怎么叫也不动。最后少年急了，挥手扇了盖聂一个耳光：“还说自己是剑圣，对着一块石头发这么久的呆，你也不嫌丢人！”盖聂目光转到少年身上，目光却精明的一点发呆的意思也没有。他说：“如果哪天我死了，把我埋在这里。”
少年毕竟年轻，对这个平时一直沉默寡言八竿子敲不出一个响声的传说中神只一般的神秘剑圣的内心世界一直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料定石头底下一定有什么秘密，于是有一天趁着盖聂不注意，挖了那块大石头，却发现石头底下埋着两罐骨灰。
剑客在想什么？三人合葬……？
盖聂毕竟是老了。
年轻时不在意身体，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即使身体千疮百孔了也不在乎。可是到老了，一切都找上门来。
秋天雨冷。
盖聂曾受过的伤，每一处都在疼，疼得心烦意乱。他淋着雨出去，练剑。
少年在屋檐下看着。剑客的身子依旧挺拔，一把木剑舞的流光溢彩，冷意逼人。雨幕中白色的人影飘动，轻灵中不失沉稳，哪像一个旧伤发作的花甲老头。
剑客练了很久，大雨一直下。不知是怎么回事，剑客使出那一招时突然剑气反冲了回来。盖聂动作一滞，却终没压住，吐了一大口血，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盖聂自己清楚剑气反冲的原因。因为那一招是他对卫庄用过的。
可是少年不清楚，或者说，少年来不及清楚，看见盖聂倒下就一头冲进雨里。跑到盖聂身边的时候，盖聂仰面躺在地上，意识还算清楚，正看着不断落下的雨发呆。察觉少年走进，剑客目光一动，道：“把我埋下吧。”
少年怒了，吼道：“盖聂，你疯了！”
盖聂摇摇头，艰难地扯扯嘴角，算是微微笑了：“小庄，把我埋下吧。”
小什么庄！疯了，真的是疯了！少年一把将剑客扯起来，剑客已经没有力气站稳，拉起来又倒下。少年想背他，却背不了，他太高了。于是就抱吧。刚刚抱起盖聂，少年几乎怀疑自己有没有把他完全抱起来。他太轻了，骨头隔着肌肉衣料硬硬的硌着手。
把人抱回屋里，少年手忙脚乱的替他脱去湿透了的衣服，露出肌肤光润的上身来，少年看着他身上纵横的伤疤立刻怔住了。
腹部那道伤疤最重最深，虽然现在伤疤看起来已经变成淡淡的白色，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皮肉外翻的惨状。少年无意识的手抚上那道疤，盖聂睁眼看着他，赤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闪亮。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少年看见自己用一把怪异的剑，从这道伤疤的位置，深深刺入剑客的身体里。
看见盖聂在花丛中回眸一笑，百花失色。
看见盖聂持一把木剑，目光冰冷却隐隐含泪，抬手运剑的姿势何等潇洒，潇洒的将木剑刺入他的胸口。
看见盖聂年轻的时候用力斩断自己的木剑，然后转身走掉。
看见盖聂每当早起出门做早饭时，都会小心不踏上第一阶台阶，因为怕吵到屋内熟睡的人。
少年觉得头痛欲裂，却还是清醒的。他听见盖聂对他说：
小庄。
我怕他痛，死了就不痛了。
自己活着，可自己爱的人已死，那么纵使坐拥江山千年万年，又有什么用。
少年一阵惊慌，好像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也顾不上别的，摔门而出。

【尾】
雨下得更大了。
秋天下雨时不冷，但雨一旦停了，就冷得要命。
盖聂直起身子，自己换上干衣服，然后躺在榻上。榻上湿淋淋的，但盖聂已经没有力气去换床单，只好将就一下。
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自己的授业恩师正躺在榻上病骨支离痛不欲生连床被子也没人给盖的惨状啊！
盖聂无奈，翻了个身，面朝里壁合上眼。
等到盖聂自认为快睡着了，有人突然走到榻前，俯身，轻声问：“师哥，你还记得我么？”盖聂心里一惊，猛的回身，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年站得很近。奇怪，刚刚出去时不是还是褐色的发么？窗外乌云翻墨，屋内一片昏暗，少年的眼睛变成深蓝色。突然一道电光射进来，映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盖聂彻底怔住，说不出话来。
少年似乎不想听他回答，继续道：“师哥，我记得你。一直，记得你。不管你是不是还记得我。”盖聂浑身一震。两人离得很近，鼻息相闻。盖聂感觉到少年已经完全俯下身来，他的胸膛滚烫。
“谁说死了就不痛了？师哥，死了还是痛的。”少年牵起盖聂冰凉的手，捂住自己左胸跳动的位置：“这里痛。”
盖聂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任人宰割。少年滚烫的唇已经压了过来，盖聂根本无法动弹，意识也渐渐不清晰起来。他隐约听见少年说：“师哥，我把那块石头弄碎了。”
盖聂得了一个空喘口气，模糊地答道：“没关系，它不重要了。”

{坑爹的我断断续续改了两个礼拜终于改完了！！！改文真费力啊，啊啊啊……就改成这样吧。改不动了！}
{话说，角角十一的时候在帝都看菊花，每次看见菊花这个东西都会先邪恶一把~~呵呵~~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么多花里，除了海棠和牡丹，角角最喜欢的还是菊花了。}
{羽明党们这下表纠结了啊~~~看清楚，第一杯酒，新郎敬新娘！呵呵~~~}
{参考资料（这货写论文写疯了）：佛经有记载，一个人死了之后四十九天便能转世。其实按佛经说，庄叔应当堕地狱的。因为他杀了太多的人。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堕地狱……角角其实特意安排了庄叔转世的身份，都是富贵人家。李斯的儿子，挺富贵了吧。而荆天明的儿子好歹也是姓姬的人的血脉，很高贵了。角角一直是放不下庄叔的贵族身份啊。}
{有没有人觉得年下很那个……}
{再次认罪……怎么改也改不好了，你们凑合吧！这次倒是不急，只可惜水平有限。明白沫沫的意思。开放式结尾应当是全文的最高潮戛然而止，才算成功。可是，可是……这估计已经是极限了，你们，你们接着拍吧……}
{还欠阿柒和小昭的贺文。我勒个去，这得拖到什么时候啊……}
{恶搞一下邪恶情节：
——小庄，不要，床单是湿的！
——湿的有什么打紧。反正一会还是要湿！}

先占沙发＝w＝

沫沫。。。。。。。。。。。。。。。。。。。。。。。。。。。。。。。。。。。
我的昵称也是沫沫。。。。。。。。。。。。。。。。。。。。。。。。。。。。。。
OMG

记得好像是六七月吧，广西这边发生了一起青少年QJ了自己七十多的奶奶来体验……（你们懂的）当时脑内CS,QS神马的狂冒。不过现在…庄叔努力吧！

想不到角角会重写，之前的结局真郁闷，看到了重写文出来一直以为是原文，搞到现在才发现

表示…有改么…为什么和原来的看起来差不多呢= =

我一开始联想到的是药……

确实是药，可以作药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