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一个合适的时刻你可以用刀子的的话,也许锅炉工和空军是没有的区别的,和任何职业都没有区别。只不过环境是不同的。但我曾认识一个将刀具做他用的人。那个北国难得的雨天,他手持一柄锋利的芬/兰匕首将我顶至不知何处的马棚中。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纸,展平,开始朗诵一首关于家乡和历史的诗歌,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诠释完曾是我故居的北地山乡,他抬起清澈的紫瞳直望着我。雨反常而无休止地下着,他微笑收回匕首向我道歉,说什么只希望在战火中有人能听完他的诗歌。他是提诺,像孩子一样倔强天真,穿灰蓝偏白的旧制服戴积尘的白色贝雷帽伤了一条腿。
一个瑞/典人和一个芬/兰人也几乎没什么区别,在当时欧洲和续战后方,真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我读完了他所有的诗,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读完了相识的芬兰文字。提诺跟着我,每时每刻,他开着小火车到处找我—他在工厂里运货,说要写诗给我看。他反正睡集体通铺,我就带他回去,用印刷厂残次的印张给他订大白本子写诗。一个机车司机和一个木工,生活因诗歌而相连,听起来很奇怪,但确实就是这样。我给他相对安静的住所,他给我写诗,很公平。
夜里,我坐在炉旁烤火,他却睡在床上,紫色澄澈的眼睛直盯着我,仿佛我才是猝不及防的闯入者。我告诉他我曾是冬战是放弃军衔跑来的空军,提诺微微地,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平静的花香。“花农”,他说,“我不做狙击手时是花农。”一个当了狙击手的花农,一个当着木工的空军,战争改变了我们的步伐。我知道,当我们在促狭温暖的宿舍里交换履历时,斯大林呆在豪华的克里姆林宫里下令苏军碾碎芬/兰,叫这片美丽的土地彻底归附,他矮个,易怒,要夺回原属沙皇的荒凉之地。续战进行着,愈发艰难。斯大林说苏/联人民要胜利,说他要让芬/兰付出代价时,我们只能在窗前呆望短暂的日光和铺天盖地的雪片,极夜,假期,室内的火炉扩散木材的香气,我们只能这样耗着有微光的几小时。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提诺是芬/兰人我是瑞/典人,我自愿放弃一切冒险将我的战斗机开来打俄/国人,打苏/联人,然后我负伤,然后他负伤,再然后我们都被送到后方,活下来,一起做点木工活,一起读诗,互相靠着,躺下讲讲以前在大陆【区欠洲大陆】旅行的见闻。夜澄澈而不安,从地平线上传来沉闷的怒吼,炮火将我们包围。
锅炉旁所有的东西都镀上了鲜艳的金红,可还是冻的要命。靠近炉火,有几个人匆匆地走过来,拉着一车的宣传品印刷品大画像,斯/大/林的,间或夹几张朱/可/夫。他们抖掉帽檐的雪籽,蹭到炉边烤火,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哎,老兄,赫/鲁/晓/夫下令把这些玩意儿全部烧掉。”
见我没有什么表示,他更加凑近:
“悄悄地在这儿烧了,别让别人看见,毕竟—这是机密指令。”
这全部是从镇抚【谐音】楼中清除出来的,挥手的斯/大/林,傲气的朱/可/夫。
那群人拿起它们随意翻看,一边就丢进炉火。书本毫不挣扎地服从命令,当年,提诺也是一样蹲在我脚边烧着这些东西。他下班拄着拐杖到处晃荡,找从前线下来的人要书看,结果只刨出几本歌颂苏联的宣传画。提诺安静地一页页撕开,耐着性子慢慢毁灭它们:挥手的斯/大林,傲气的朱/可夫,检阅部队的斯大/林和朱可/夫,在红场上的斯/大林和朱/可夫,批阅文件的斯/大林和前线指挥的朱可/夫。背景是如同今日一般寒冷的莫/斯/科。我看见提诺脸上一种奇特的满足,他的紫瞳中映出扭曲的火光。那一瞬我们间突然出现一种时间的隔阂感,仿若经历无数又重聚的人。“还是这样啊。”我对提诺说,又对自己说,水蒸气氤氲,濡湿简略的话语。他从炉旁站起,眼中的困惑变成了感激。那一刻该说的都说尽了,他轻轻地靠向我,一切都不言而喻了,他微微颤抖说冷,我抱住他,互相熟悉地可以省略所有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