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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家是温暖的地方。
远远低看见家里亮着灯,左扬轻轻叹了口气。
推开家门,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炒菜的声音。换了鞋之后看到门口试衣镜旁放着几只大箱子。
“回来了啊。”父亲看到左扬,有点不太自然地站起身,笑容很僵硬。
“嗯,都收拾好了啊。”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敲了敲一只皮箱。“衣柜和床不搬走么。”
“不了,给你留下。”爸爸的声音很轻。
“我一个人用不到,你们拿走吧,省的再买。”看到父亲无言以对,左扬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笑笑,笑容里充满了嘲讽。
“啊,都已经买好了吧。”
父亲尴尬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母很早以前就想离婚,生活了十几年一点默契都找不到。
左扬是连接他们唯一的介质。左扬什么都懂,他知道他们都各自经营着新的欢乐。
他在等。
等待这场漏洞百出的戏裂开缺口的那一天,等待自以为是的小丑接下面具的那一刻,等待他可以嘲笑的那一天,等待他赢得决绝的那一刻。
星期二的时候父母和谐地去办了手续。
离婚协议书上写的是左扬跟妈妈生活。但他们说欠儿子太多,要让他自己选择。
这栋房子他们留了下来,准备各自搬去他们的新家,开始新的生活,离开他们没有回忆的过去。
但是左扬,你呢。
他选择自己生活在这个130平米的房子里。父亲近乎扬手打他,他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盯着
爸爸气急败坏的脸,目光像沼泽底匕首的清辉,把父亲刺得千疮百孔后卷入腐朽的黑沼。
妈妈把菜端出来,准备对儿子做最后的努力。
“左扬…”左扬低头吃饭,含糊地应答了妈妈。
“你还是跟我或跟你爸爸生活吧。你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啊。”
“平时你们经常不在家我都是一个人,又不是第一天。”左扬的话字字见血,平静又浩荡。
父母对看一眼,神情是稀释了的悲伤和愧疚。
“可妈妈不放心啊。”
“妈你不用说了。不用觉得愧疚,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儿子…”爸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你们定期给我钱就行,我要什么会找你们的。”左扬安静地吃饭,而爸妈举着筷子,迟迟不动。
像是旋转了几亿年的磁场,地球毁灭时,它仍然像迟暮的老人,缓缓转着它光亮的眼睛。
“而且我跟生活,对你们都不好。”少年的声音里,终于融化了尖锐和冷漠。
学校西边的那棵孤单的枫树,叶尖已经开始变红了吧。
不久之后,萧索就会无声无息的蔓延。
“我吃完了。”左扬站起来。
“儿子。”妈妈拉住他。水晶灯投下破碎的彩虹光,映出了爸妈眼里激烈晃动的心疼。
“妈妈再抱抱你,可以么。”颤抖的哀求,他很爱很爱的妈妈。
左扬转过身,挺拔的脊背有种少年特有的单薄和瘦削。
妈妈抱住比自己高一头的十六岁的儿子。
他瘦了,锋利的蝴蝶骨刺痛妈妈的手。胸膛的灼热,妈妈在哭。
他抬起手,轻轻拍拍妈妈的肩膀。
忘了哪里的话,儿子是母亲的情人。
那天晚上左扬很晚没有睡着,他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好久。
他听到爸妈轻微的说话声,听到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按下去。他看到门外的光消失进黑暗里,他看到窗外的霓虹悲凉了深色的木质地板。
醒来的时候是8点多。盯着乱糟糟的头发翻身起来,镜子里少年俊秀的脸有些苍白。
“嗯,真干净。”阳光洒满客厅,干净的白色瓷砖倒映着少年哀伤的影子。
然后他好像站累了,他躺在透明的瓷砖上。
阳光照耀这地上的男孩,两尾小鱼游动在鱼缸里,折射出斑斓的彩虹。细碎的眼泪从微微颤抖的睫毛中溢出,滑进了鬓角。一道明晃晃的泪痕贴着少年的太阳穴,如同狭窄的河道,渐渐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