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一之濑敬子
原文取自：咒泉洞
原文名：柚子の大马鹿十八年
翻译者: REI（れい）http://rei85.pixnet.net/blog

一、
「爸爸，你在种什麼树啊？」
一位满怀好奇心的少女丢来疑问。
是刚从学校回来吧？黄色的书包盖子在背后摇摆著。
在一旁持著铁铲喘息的父亲慢慢地转向声音的来向。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初夏午后。
「这是柚子树喔。」
父亲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回答道。
「柚˙子？」
因为这个未曾听闻的树名，少女眨了眨一双大眼睛。
「是啊，这是妈妈喜欢的果实唷。小茜应该知道吧？这是一种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像橘子似的小小黄色果实。」
「小茜，不知道…」
「哈哈哈，因为小茜还太小的关系吧。」
「不过这颗树比小茜还小呢。看，小茜比它高。嘿咻…」
用手比身高的少女俯视著树苗。
「是啊。不过，不用多久，一定很快就会超过小茜的。然后，在不知不觉中长出很多的果实。」
「什麼时候会结果呢？今年秋天吗？」
少女兴奋的双眼仰望著父亲。
「哈哈哈，不会那麼快啦。」
父亲扬起声音笑著。
「那，是什麼时候呢？」
瞪著眼睛询问著。这对小孩子而言是等不及的。
「这个嘛…因为柚子是种不太会结果的树，必须要经过太阳的数度巡礼，经过好几年，久到几乎忘记的时候，就会开花结果了。爸爸是这麼想的…」
「喔~那麼，爸爸为什麼要种柚子呢？告诉人家嘛！」
童稚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好奇心。像猫眼一般咕噜咕噜地打转著，并改变了问题。
「因为这是和妈妈的约定。」
父亲很寂寞似地答道。
「和妈妈的约定？」
「嗯，妈妈要到天上去之前，曾拜托爸爸种柚子树。」
「那就是说…这是妈妈的树罗！」
少女的大眼睛益发闪耀著光辉。


去年夏天结束的时候，母亲到某个地方去了。母亲从「医院」就一直保持著沉睡的状态回到家里。
母亲的照片被装饰在漂亮的祭坛上，家里来了好多穿著黑色衣服的客人，母亲被放入木箱中…尔后，母亲被黑色的车子载走了。再怎麼等待，母亲都没有再回到这个家里。
年纪尚小的她，对「死」这种东西并没有真实感。
过了几天，左等右等，当来到家中的许多客人也减少的时候，「死」才终於给幼小的心灵造成冲击。
她好不容易才醒悟到，母亲已经不会再来到自己的身边，对自己微笑了。再怎麼去找寻，也只能在那个名叫佛坛的箱子中看到母亲温柔的微笑。
在朦胧之中了解到「死亡」的意义。
在她了解的同时，寂寞随之倾泄而出。
即便如此，小茜并没有在姊姊们和父亲面前哭泣。一滴眼泪或是一声呜咽都没有。大概是从幼年时期就已经发挥了爱逞强的本**？
而在父亲和姊姊视线未及之处，小茜偷偷地流下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泪。
「如果能早些长出果实就好了，对吧？爸爸。如果长出了果实，也许就能见到妈妈喔。」
早云回给面带微笑的小茜一个微笑。
「也许就能见到妈妈…吗…说得对。也许这颗树就像小茜说的，是妈妈的树也说不定。」
抬起擦拭汗水的手，父亲慈爱地仰望著清澈的青空。


之后的每一年，少女都会来到柚子树旁，像在视察著『什麼时候会结果呢？』一般地仰望著。既期待又兴奋。
然而，就算反反覆覆过了无数个昼夜，季节循环了无数次，树木依旧没有开花。因为是种植在庭院深处，或许日照不佳也占有一些因素吧。
少女每天不厌其烦地来到树旁探视。随著时间的流逝，曾几何时柚子树变成是由上往下俯视著仰望著的少女。
察觉到的时候，从那时候起已过了十回春天。
原本是幼稚园园生的少女也长大了，现在是十七岁的高中生。已经完全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二、
「小霞姊姊！快来快来！！」
五月的某个晴天，眼中充满光辉的小茜从后门冲了进来。
「哎呀哎呀，发生什麼事了？这麼慌慌张张的。」
站在流理台前准备晚餐的小霞停下手边的工作回过头去。
「你听我说，妈妈的树，柚子树开花了喔！！」
小茜身著道服叫嚷著。
「快点来嘛，姊姊！」
小茜强迫地将姊姊拉出厨房，带到院子里。
「真是的，小茜真像个孩子。」
一边用围裙擦拭著濡湿的手，小霞一边随小茜拉著。
在翠绿茂盛的枝叶之间，白色的小花一个接著一个地绽放。那些小花彷佛从树枝上直接长出的白卵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柚子的花呢。」
小茜闪闪发光的双眸眺望著满是星星点点的花朵的树枝。
这棵小树是首度开花。因此并没有开得十分烂漫，而是很保守且分散地，只有五六个蓓蕾绽开。
「全部集中在这个树枝上，果然向阳处还是最好的吧。」
小茜感到非常的兴奋。
因为持续等了十年才开花，会兴奋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太好了呢，小茜。」
姊姊柔和地回以微笑。她也是很清楚知道小茜每年一到这个时期，就会跑来仰望著这棵树，殷切期待的其中一人。
「秋天就会结果了吧？」
小茜的心，似乎已经飞到收获的秋天去了。


「啊！」
当想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啪喳！
柚子的树枝伴随著乾涩的声音，从树干上断裂。
「哎呀哎呀。」
连小霞也瞪大双眼呆立著。
柚子树也无法幸免地被撕裂开来。
更糟的还在后头，满是花蕾的那根树枝被折断了。
一瞬间呆然地望著折断的树枝的小茜，立刻就回过神来。她的双手由於愤怒而开始剧烈颤抖著。
「乱˙马！！」
双手与声音同时行动。
小茜的铁拳漂亮地击中在熊猫身上蠢蠢欲动，想要坐起身来的少年。
啪！啪！咚喀！
大概是觉得只有往返的巴掌还不够吧。紧接著双足一蹬，朝少年的身体踢去。
「好、好痛－！！突然地，干什麼啊－！！」
因为突然间的一记飞踢强击，少年扬起了怒吼声。
「混蛋－！！」
或许是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泄愤吧？小茜抓起摆在一旁防火用水桶，把水从少年的头顶浇了下去。
「好、好冷－！！」
少年的身体迅速地变化成少女。
『喀啦喀啦』，水桶在地上打滚著，小茜迅速地转过身。再一次，狠狠地瞪了乱马一眼。然后大步离开现场。
留下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麼事情，全身湿漉漉的少女。


三、
「混蛋，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啊！」
乱马向保持沉默，只是动著筷子的邻座吼道。
「喂，为什麼我非得被你痛揍一顿不可啊－！！」
呼吸变得粗暴起来。脸上贴满了OK绷，衣服也残破不堪。
隔壁的少女持续无视於乱马的言论。
『我什麼都没听到，我不想同你说话。』，她脸上的表情如此诉说著。默默地动著嘴巴和筷子。
终於，以极快的速度扒完饭的少女
「我吃饱了！」
丢下这句话，放下筷子，迅速离开客厅。
在后方摸不著头绪的乱马，啧了一声，继续吃饭。
「小茜那家伙，是怎麼搞的！折断树枝这种事，和跟老爸打成一团根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不是吗－！偏偏今天却这样。什麼跟什麼？那种态度！」
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啊－啦啊啦，真是前途堪虑，你们又吵架了啊。这次的起因是树吗？」
小靡看好戏似地微微一笑。
「会不会是因为，她对那颗树有著很特别的回忆呢…我觉得应该是 这样吧。小茜会那麼生气一定是有理由的。」
乱马的母亲˙佳香柔和地安抚著儿子。是个著眼点极为正确的推测。
「那，你是折断了哪棵树呢？」
早云放下味噌汤碗，回顾著乱马。
「大约在庭院中央的青树啊。树枝上还有刺的。」
一面咬碎咀嚼著黄萝卜咸菜，乱马一面回答道。
「而且根本就不是我折断的，是老爸突然扑过来。还把我牵连进去，真是。」
乱马似乎无法释怀的样子。


「难道是，妈妈的树…吗？」
早云瞄了一眼小霞。
「嗯，是的。现在刚好长出花苞了喔。就是这个。」
小霞迅速将放在花瓶内的断枝递到早云面前。
「喔喔，长出花苞了吗？那麼，小茜会生气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早云双肘交抱地看著乱马。
「妈妈的树？那是什麼？」
乱马咬著筷子回望著早云。
「就是柚子树啊。在妈妈去世之前，曾留下『如果我死了的话，请帮我栽植一棵树苗』的遗言，所以我亲手种的。」
早云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
「得了不治之症的妈妈，大概是希望能让自己留下来的幼女们能够多少想起自己的事情吧。我一问她：『该种什麼好呢？』，妈妈就说：『种一棵结实累累，又香又大的柚子树吧。』……虽然是后来才知道的，柚子据说有著「健康˙幸福」的花语。妈妈或许暗底里，在为孩子们祈求健康和幸福吧…」
佳香接著早云的话询问乱马：
「乱马，你知道「桃栗三年柿八年」这句话吗？」
「嗯，知道啊。桃子和栗子种了三年就会开花结果，柿子却要种八年。是在暗示再怎麼投资也要经过一定的岁月才会有收获吧？那又怎麼样呢？和柚子有什麼关系吗？」
乱马望著母亲。
「「桃栗三年，柿八年」…实际上这句谚语还有后段喔。」
「咦？」
「就是「柚子的繁盛十八年。」」
「这句话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乱马茫然若失地盯著母亲看。


是夜，就在大家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乱马偷偷地来到庭院里。
自己被小茜打的伤口的疼痛，已经完全忘记了。比起这件事，他不由自主地在意起遭受心灵创伤的人。这位在家人面前绝不会承认的倔强少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到庭院来。
三更半夜的胧月光宛如一把伞，静静地从天上照耀著地面。
强忍著脚底的冰冷，站在仍旧生气勃勃的断口前方。
然后，凝神注视著。试著寻找树上的花苞。
回想起小霞的话来。自己所折断的枝叶好像是长了最多花苞的。其他几乎没有看到。
凝神屏息地，寻找著花苞。
「就像小霞所说的，没有别的花苞了。」
『第一年的花真的很少』，佳香也告诉过他。乱马为自己的迟钝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旁边似乎有什麼东西在闪闪发光。
「啊…」
仔细一瞧，确实有一个白色块状物附著在那里
「找、找到了！」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花苞。
乱马真想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
即使只有找到一个也是值得的。过了好多年都还是一直在等待的小茜，一定会高兴得像要飞起来。虽然是原本没有感觉到的，不过对於蹂躏了这棵树的悔悟感一涌而上。
总之并没有完全被消灭。这对他而言是个补偿。
为了一直持续在等待这棵树开花的小茜，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愿望实现。


风雨也在小茜的房间屋顶上毫不留情地散布著『啪啦啪啦』的声音。虽然没有漏雨，但可以听到从导水管溢出的水『滴滴嗒嗒』的声音。
雨滴彷佛在敲打一般。闪电『霹雳霹雳』地闪耀著。
小茜突地睁开了双眼。
她也很在意著柚子树。昨天早上想要劈瓦片而到庭院去的时候，找到了一株小花苞。
虽然从棉被中直盯著天花板，脑中却忽然掠过『那株花苞能不能度过暴风雨呢』这样的想法。一有了这个想法，她就再也无法安心睡觉了。
换掉睡衣，穿上便服之后，套上了雨衣。然后，彷佛不想让家人察觉一般地，偷偷从走廊下了楼梯，绕到后门。
此时，她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谁啊？在这种雨中…难道是小偷？」
抓起放在厨房的扫帚，握紧。接著慢慢地接近人影。
（乱马？）
看到一位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少女撑著伞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那里。辫子随风飘动著。
（为什麼他会在这里…）
一边想著一边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他正在为自己在意著的柚子花撑伞。纵然全身湿透，还是站在风雨中保护著它。
难道他…
倏地迈出脚步。
察觉到气息回过头来的他的眼中满是惊讶。
「小茜…」
小茜也跑进了同一把伞底下。


「喂、喂！」
乱马的辫子轻微地摇曳著。
「我也来帮忙。」
这麼说著，小茜微微一笑。
她瞬间理解了。乱马想要保护花苞。想让枝头上，那一株柚子花苞能够开花。他想保护它，多半是为了自己。
「你的肩膀淋湿了，可别感冒了喔。」
丢来了这麼一句话，轻轻地将小茜的肩膀拉近自己。
由於现在是少女的体型，肩宽很小。感觉到平时粗鲁的他，今晚特别温柔。
在降下斗大雨滴的大雨中，两人并肩，一动也不动地伫立著。总觉得涌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协力感。
翌晨，彷佛暴风雨只是骗人一般的是个大晴天。
水滴自柚子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两人一整晚都持续地保护著柚子花苞。虽然黎明时雨停了的时候，曾暂时返回主屋，但当朝阳升起时，又因为很担心而来到屋外。
结果，两人一整晚都没睡。
「乱马…你看那个。」
小茜突然用手指向浇了热水变回男生的乱马示意。
「开花了…」
顽固的花苞向天展开了花瓣。是朵楚楚可怜的小花。
「啊，你看，那里也有…啊，这里也有耶。」
小茜睁大明亮的眼睛。
被如此催促地朝柚子树望去，到昨天傍晚都没有发现到的白色块状物，一个接著一个地出现在树上。是柚子树的新花苞啊。
「真是太好了…」
乱马拍拍少女的肩膀，对少女回以微笑。
水滴从上方的树叶落下。
那颗水珠，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地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五、
「乱马，茶泡好了喔。来休息一下吧。」
「喔，好…」
一位身著道服，神采飞扬的好青年，回应著呼唤声。汗水在英挺的锁骨上闪耀著光芒。
一边深深吸了一口吹拂而过的初夏和风，青年一边仰望著青空。
「爸爸，来！你的茶！」
一位幼小的少女从前方跑向这里。在对面，有著一个注视著这里的温柔笑脸。
「谢谢你，未来。」
青年接下茶碗，摸了摸跑过来的少女的头。
「不客气…」
闪耀著老成的双眸，少女仰视著青年。
他们是乱马和他的爱女˙未来。
一只凤蝶轻盈地飞过眼前。
「啊，是蝶蝶耶！」
未来高兴地扬起叫声。
「蝶蝶？」
一位同样年纪的少年从她的对面探出头来。是一位和未来有著相似容貌和身高的少年。他是双胞胎的哥哥˙龙马。
「好漂亮喔！」
两人似乎都兴起了好奇心。


「它们又来产卵了吧。」
乱马突然说道。
「卵？」
像铜钱般大小的四只眼睛，一齐看向父亲。
「是啊，凤蝶的小孩最喜欢这棵树的树叶了。所以它们都会像这样来这里产卵喔。」
「哦…」
充满好奇心的眼睛仰望著树。
「龙马，不可以抓蝶蝶喔！因为得让它们产卵。」
少女告诫著少年。
「啧！」
蝴蝶飞过咋著舌的少年身边，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树上。随后又有一只同种类的蝴蝶追了过来。两只一面在天上结合，一面慢慢且持续地向上飞腾上去。
「啊，那里有小小白色的卵耶…」
少年的眼睛再度充满光辉。
一望过去，枝头上到处都长满了白色的块状物。
「那不是卵，是花苞喔。」
一位女性面带微笑地伫立在众人背后。在老成的面容上，仍残留著少女时代的痕迹。她是小茜。
在那场暴风雨之后过了数年。
拼命保护这棵树的花苞的两人，至今仍住在这个家中，成为了夫妇。
「今年又到了开花的季节了呢…秋天一定可以摘到很多柚子喔。」
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些话，未来和龙马都跑了出去。又有其他蝴蝶轻盈地飞了来。两人兴致浓厚地开始追著它们。这是孩子们和蝴蝶们的捉迷藏。


小茜目送他们的身影之后，突地仰望天空微笑著。
「对了，乱马。这棵树今年满十八岁了喔。」
「是喔…十八岁了啊。」
听到这句话的乱马也感慨万分地应道。
桃栗三年，柿八年，柚子的繁盛十八年。
昔日曾听过的这句谚语在耳边复苏。
和小茜相遇的第二年秋天，柚子树首次结了两颗柚子。
之后的每一年，柚子的数量都会一点点地增加。现在甚至会结出双手都无法抱起的黄色果实。
「我总觉得，最近终於能了解，妈妈会拜托爸爸，希望栽植柚子树的原因了。」
小茜边说边轻轻微笑著。
「因为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变成孩子们的父母啦。」
乱马说道，轻轻地拥住小茜。
在时光的流逝中，小茜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和自己结了婚，生了孩子，成为母亲。乱马珍爱地望著她的侧脸。
阳光俯照著可怜的花苞。
微风徐徐吹来，摇曳著茂盛的枝叶。蝴蝶们在上方持续飞舞。
孕育生命的母亲的树，很快乐似地，永远俯瞰著两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