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I Die
在外人来看,山本武和云雀恭弥的感情很好。
可要是不说,谁也不知道。山本武心里其实藏著秘密。
这件心事他只能讲给父亲听。
那时他心智还不成熟,不知道最不该讲的人正是父亲。父亲告诉他,忘记它吧。如果无法忘记,就将它尘封在心里,当做美好的希望。
结果这份美好的希望就这样掩藏在山本武心中十二年。
这一年,山本武的父亲在过年时飞跃半个地球来探望自己的儿子。
飞机著陆时已经是夜晚,父子一路有说有笑。在返程的途中,他们的车在驶回城里的山路上遇到了黑冰。
山本武紧紧攥住方向盘想要维持平衡,不可抗力令汽车最终还是失控了。
车軲辘在地上打了几个滑之后沿原地做快速旋转,所有来的太过突然,他的父亲忘记系上安全带,就这样从车厢里飞了出去。
山本武幸免地逃过了一劫。可车的气囊没有展开。他的头重重撞击在硬面的玻璃上,留下了永久的创伤。
灾难发生只需要片刻就够了。
几乎是毫无徵兆地,喜悦的节日,竹寿司店染上了哀悼的黑色。
山本刚的尸体被运送回国,他的儿子抱著父亲的骨灰盒,面无表情。
前来上香送行的人对山本武鞠躬、安慰。他回以礼貌的微笑。
可他已经什麽都记不得了。
面前身著黑衣的人们,黑白照片中的老人,以及自己。
理所当然也忘记了那份心事,那个和父亲的约定。
他甚至混淆了学过的语言。这段日子他讲话依旧怪怪的,意大利语与日语掺杂在一起,布置葬礼的时候他几乎表达不清一件事给丧办者。
有位好心的亲戚和他讲起,在出事前自己是个爱笑的人。他维持微笑的状态,直到目送父亲下葬。
然后,人们告别离开了。整个寿司店空荡荡留下他一个人。
窗外应景地下起雨。
他走进父亲的房间开始收拾遗物。房间里摆著一把长刀,他叫不上名字。手忍不住去握,陌生又熟悉的违和感令他的大脑连连告急。
可他怎麼也松不开手。这大概出於本能。
山本武握著刀,鬼使神差地走进院子里。
雨势越来越急,他丢掉刀鞘。在雨中拼命地挥砍。
刀在手中使得异常顺手。他声嘶力竭地在雨中吼叫。周遭的矮房回荡著回音,漫灌进他的耳中。
我是谁。
这一刻他才醒过来。察觉到打伞站在院子外面的陌生人。
对方像是特意前来的。手搭在院子的门上,维持著随时要按门铃的姿势。
山本武捡起刀鞘,走到男人面前。
「请问我们认识麼。」
男人点头,将手里的伞向山本的方向让了让。
「你好,我叫云雀。」
「云雀先生。」
他默默看著男人的后背被雨水浸湿。
他打开院子的门,让男人进来。
「对不起,什麽都没打扫。」
房间里堆著杂乱的箱子。他们走进阴湿的客厅,屋子的一角摆著山本刚的遗照。男人走过去礼貌地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
山本为他倒了一杯凉茶。
「那个…」
语言的障碍令山本不善言谈。他虽然想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来参加父亲葬礼的人多半都是外国人。这令他感到惊讶。可山本并不记得自己在意大利从事什麽职业,又结交了怎样的朋友。
你想说什麼? 对方先开口问。
不,没有。 山本摆了摆手。
他担心对方会嘲笑自己如今的木讷和迟钝。
云雀玩著手里的茶杯,两个人之间没什麼可交谈的内容,就这样静静地呆坐著。外面的雨下得决绝利落,击打在窗上。
房顶的天线被台风刮得左摇右摆发出吱嘎的声响。
山本武像是想起什麽,他问,
「云雀先生住在哪里?」
「我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
「那你的行李呢。」
「没来得及准备行李。」
短暂的对话,却像是已走完千里之行。
这个晚上,山本武躺在潮湿的床铺上,怎麼也睡不著。
床边的地上铺著的被褥里,刚认识的男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想必是很累了吧。房间中酝酿的气氛熟悉地令人可怕,过分自然的场景像是发生过。
山本从床上坐起来,整夜发呆直到天亮。
云雀睡醒时看到山本武乾涸的眼和粗糙的面容,听到对方哑著嗓子问。
「云雀先生。您能否告诉我,我是谁?」
他也答不上来。
「我和云雀先生,是什麽关系?」
他也很想知道。
雨水从屋顶滑落如同屏风。人们透过窗户望出去,却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