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世,他是那天上下凡的神瑛侍者,百花丛中的“绛洞花王”,怡红院中的翩翩公子
那一世,你是只是一个丫头,一个痴心傻意的丫头
你是个孤苦的孩子,尽管才十岁,却注定成为供人使唤的卑微生命,无人怜惜。当你睁大着一双眼走近那个“上上下下一双富贵眼”的大门的那一刻,你不会知道那一世你会遇到他,不会知道那一世你的情、你的泪终会洒给他。
还记得么?那漫天大雪。他一时兴起写了几个字儿,随口吩咐要贴到门斗子上,便去了。是你,爬上梯子才贴上去。回来时,他握着你冻僵的手,看着那门上的字儿,笑了。
还记得么?那年春天,他得了个大鱼风筝,还没拿出去显摆,你却趁着风儿放了。只惹得他嘟着嘴抱怨:“我还没放一遭儿呢。”
还记得么?那一日,只因他受不住花落终有时的寂寥,心烦意乱,却借着你跌了扇子恼了起来。闹得急了,一句“打发你去吧”,真真要撵了你出去。你不懂他为何着急,他也不懂你为何着急,唯有对着你的泪怨你不懂他的心。
还记得么?又是一年,又是大雪。那一夜,雪停了,月光照在雪上,你连厚衣服都不记得穿就跑了出去。你冻得脸如胭脂一般,他握着你的手,两人一起盖着被窝渥着。谁知,你终究还是病了,他却舍不得你家去。拿了那西洋鼻烟儿与你通气,谁知你却只顾看那盒子上的不穿衣服的天使......等到你用指甲挑了些鼻烟嗅了嗅,谁知又挑多了,几个喷嚏下来,眼泪鼻涕一把流,好痛快。
还记得么?那一次,他得了个孔雀尾巴毛织的披风,得瑟得什么似的,却不留心把披风烧了个洞。你病着,很重很重。却因他一句“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你挣起命来,就这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的,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却还记得叫他不要熬夜抠搂了眼睛。天亮了,披风补好了,你却是力尽神危。
你是幸运的,世上没几个愿意与下人亲近的主子,没有几个不把自己当主子的主子,你却遇上了。你将怡红院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不是你的主子,他是这世上疼你、爱你的亲人。你为他倾尽心思,满眼只有一个他。你也是不幸的,那个世上容不下他的纯真,更容不下你的纯真。
还记得么?那一夜,他熬夜看书。你心疼不过,却想出个有人从墙外爬进院子,唬到了他的点子,闹得人仰马翻。他不用去见他老子,不用背书了,你却不知,这一闹却伏下了自己日后在劫难逃的引子。
你恨,恨这个容得下乌云浊雾却容不下如水如纯的世道。你恨,恨世人那一双瞎了的眼看不到真情,却偏认你是个狐狸精。他们不但夺去你的自由,你的生命,更要夺去你的尊严。你不平,到死也不平。
他来了,却只能流泪......他不懂,不懂为何你梗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不懂你眼中何尝不是将他看做亲人一般,不懂你为何放不下,不懂你为何放下,不懂你一辈子的情、一辈子的泪流给了谁.......
你牵挂着他,懂他
他牵挂着你,却不懂你
那一世,他叫宝玉
那一世,你叫晴雯
这一世,你是那书中人,他也是那书中人
无须懂得,无须牵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晴雯,一个痴心傻意的丫头,仅此而已,却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