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玛府上回来已有数日，生着病，发烧发臆，也不知犯了哪一方的太岁。这一日好歹退了烧，正歪在炕上，又小苏拉来报，焘哥儿闹了脾气，饭也不肯吃，也不肯去正苑请安，他生母奶奶没有法子，又不能逼他进膳，去回了王爷，王爷亦因着王妃娘娘的忌日将要到了，近来总有些惫懒。他闹脾气，他便由着他闹脾气。他不肯吃饭，他也就懒得管他吃也不吃。想弘焘长到十三岁，又有几次受过这般的委屈？挣着起了身子，使抱香梳头整衣，印在病中，实在没了那个气力，七寸高的莲花底子无论如何也是踩不稳当。于是便踩着一双登云里，苏拉穿的，乘着肩舆从西园过到东园，其中隔着许多景，因为下雨，看不大清晰。]

[。肩舆正进了院子，还未停定。斜刺里杀出个人来，一头便是扎在了眼吧前儿那一块湿漉漉的空地上，一声孩儿叩见阿家，吓的人心也突地一跳。手抚心口压了压神，看清了，正是弘焘。]
：这么大的雨，出来作什么。
[。一句浅嗔音也未落，赶忙下了肩舆来在他眼前。上次见他还是在过年时，已是有些瘦了，不多问，是饿的。]
：怎嚒也不吃饭，也不去与你阿玛请安，要不是你生母奶奶使人来告诉我，你还要到什么时候呢？
[。敛起来旗袍裾袂，半低了身子伸手便来揉他的脑袋。抱香已撑了伞来，好歹遮住了雨。挽了弘焘的肩膀在身前，训斥一句跪了一地的奴才，又和缓神色冲着他，正是要劝告。]
：正是长身子，用脑用眼，不兴胡闹累坏了。

[。听了这小人儿的辩白，只道是个小泼皮无赖，是随了他阿玛的。一时好笑，柔了脸儿应下，也好生好气说了许多废话。几步路的空儿，由他扶着，便是来在了屋里，捡了座儿坐下，待吃了口茶，这才问 ]
：方才见你拿着风筝，却是要做什么？

[。放风筝？闻言哑然，神色如常坐在椅上呆了一会儿。手端着茶盏，并不放下。只绣鞋在毯上划拉了几个圈儿，待平复了心神，忍下几分笑意，又问]
：这天气也去放风筝，不怕生病的？
[。手儿放了茶盏子，招着使他过来。仰脖儿瞅着弘瀪愈发有些少年人意味的模样，又觉有些委屈。从来阖府的庶室，侧室，除了些个丫鬟上来的滕妾，尽数都要比自己年长些。这样一些年过下来，眼瞧着弘焘长大，府里头死了活了几个孩子，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儿信儿。当日里同年大挑的那些同指了婚秀女，或相熟的，或是泛泛之交，为人母亲的已有大半，便是撂了牌子的，亦不只有一个孩子在膝下承欢。独独出了个富察氏，生成了个最最矜贵的身份，偏无子嗣，若是王爷百年之后，还不定怎么要被挤兑。]
：你也大了，今年大挑主子爷怕是要与你指婚。过两日我要递牌子进宫去，你这些年逢在节日里碰上过哪家的姑娘？若有可心的，看着好的，我只管求了来给你，能进的来这荣春园的，身家必然是好，最不济，做侧，也是够了的。

[。小孩子自觉年纪小，总觉得，晚两年，再晚两年，到别人有了孩子才觉晚了，惯常如此。大襟儿上取下缎帕，擦擦嘴角儿的茶渍。看着弘焘先点头，又摇头，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也并不拆穿。]
：你且听我说，非是现下指了婚，立马就成事的。秀女大挑留了牌子要指给宗室的姑娘，家里是要留着过一个年。开春时才会下了明旨，距着放定，便是一日放一样，慢一些，拖沓着是要半年。若遇上国丧———皇考嫔妃们多有身子不好的，你知道，又要耽搁上二三年。若姑娘家在别处，像那些将军们的女儿，她们送嫁妆，又要时间。这一来二往便是到了能成婚，可以成婚了的岁数，你再回头找可心的，已是来不及。年年都有宗室子弟需得指嫡、侧。再过些日子，皇子们也是到了年岁的。到时候好的都叫别人挑去，剩下要找配得上你身家的大族，脾气秉性未必就合适了。是以我要你早点说，不过是讨个方便，你摇头，却是做什么？
[。说完这一些话，住了口，浅呷一点儿茶盏子里头新上的蒙顶，又正了身子瞧着他弘焘。颔了颔首，又道]
：你已十三岁，很快你阿玛是要给你讨差事了。慢慢也要分出去单过，到时候有了爵位，有了庄子，家里没有妥帖牢靠能管事的女人，是要把你自己逼出个分影儿来操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