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化解戾气最有效的试剂,也是无柄之剑的最好剑柄,然而敬爱的师父却不惜被剑刃撕烂双手也要掰断这把剑,怎不令毗昙肝肠寸断、悲愤欲绝。《三韩地势》对毗昙来说就这么重要么?非也,它只是文弩的爱的象征。承诺留给他的东西却以他不够资格为由转送他人,正如曾经给予他的爱却以爱错了人为由统统收回,叫他如何接受。与其给予了再剥夺,不如从未给予,比起美室,文弩对毗昙的伤害和折磨深远千百倍。生于美室的目的,却生而不养,养于文弩的目的,却养而不教,如此环境下长大的毗昙,仅凭自己的力量又如何救赎千疮百孔的心灵,从情感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就算文弩最终幡然醒悟,为没能早点读懂他的心而后悔、抱歉、饱含深情的说“你是我永远的弟子”又能怎样,只是短暂的慰藉罢了,一旦再次遭遇被抛弃的命运,毗昙又会陷入痛苦绝望的煎熬中无法自拔,因为这就是他的死穴。
在残酷的政治舞台上,再多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背信弃义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却偏偏容不下儿女情长,而被私情左右的人,历史也绝不会为他留下一席之地。如果毗昙因受伤太多太重而不再相信爱、不敢再爱,就此变得绝情绝义、心无旁骛、只为满足私欲而活,或许下场不至于如此悲催。然而,他做不到,只因他为爱而生,若没有爱,就只剩躯壳,而一旦爱上,就死心塌地、义无反顾。昭火在二十多年前断绝了毗昙与德曼青梅竹马的可能,却阻止不了二十多年后他们的相遇,更改变不了此后数十年的相知、相爱、相许,如此绵长的纠缠如若命中注定,它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抑或是,这根本就是一段在劫难逃的孽缘?
一切源于那次“善意”的欺骗和出卖。他以为做出了卑鄙无耻的事就只有被嫌弃、厌恶、谩骂的份儿,再难听的话、再狠毒的诅咒都在意料之中,但偏偏听到的是最不可能的“谢谢”。这个词对于在误解和冷漠中长大的他来说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温暖,他怔住了,震撼到激起了恻隐之心,一想到她一心求死便奋不顾身地前去营救。在得知德曼被父母抛弃两次的经历后,更是倍感同病相怜,心田也泛起阵阵涟漪。此后一系列的变故则令他被德曼的个性魅力所吸引:当她放弃爱情而选择一条几乎没有成功希望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艰险道路时,他已对她刮目相看;当她在一无所有且从无先例的情况下居然宣称要做王,惊人的胆量和宏大的抱负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而当她想出绝世妙计、上演了一出真亦假时假亦真的戏码、骗过了包括美室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时,他彻底为她超凡的智慧所折服。当同情、怜惜衍化成了仰慕、崇拜,爱意也在不知不觉中萌芽、滋长。
“世人说我玩世不恭,您却说我很有自信;世人说我毫无慈悲心,您却说我很勇敢,这么包容我;世人还说我很卑鄙,可您却说我聪慧过人,这么称赞了我;失去我娘的那一天,您没有责备我对您的怨言,而是轻轻的抱住了我。”毗昙极其需要他人的关注、认可、鼓励、称赞、关怀、安抚和信任,这些文弩都未能给予,却由德曼填补了空白,满足了他对爱的所有渴求,这也就是他爱德曼的最主要的原因。正如他所说:“鸭子是对从卵中孵化出来后对其给予最先温暖者誓死如归的。”毗昙认定德曼就是他这把无柄之剑苦苦寻觅的剑柄,所以不顾一切地投入这份爱,为了成为她身边最有用的人,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即使与亲生母亲为敌,也熔化不了这钢铁一般的决心。
毗昙总是毫不吝惜的表露他对德曼的爱:德曼称赞他,他便抑制不住的欢喜;德曼信赖他,他便无以复加的感动;德曼心慌难受,他便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德曼以身犯险,他便口是心非的责备说下次定不会去救她;而当德曼对庾信表现出关怀、眷恋或心痛的时候,他的嫉妒心和失落感也随之爆棚。帮她是因为她是德曼,而不是因为她是公主,爱她也是因为她是德曼,而不是因为她是女王,如此既炽烈又深邃、既温柔又痴狂的爱也难怪德曼为之心动。然而,爱如流沙,越想紧握不放,流失得就越快越多,而这份表面上毫无破绽的爱其实早已深藏暗涌,随时准备给予摧毁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