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家家升起了炊烟。
“凌统将军,今天是中元节呢。”散会的时候,凌统恰好碰见了步练师,她手里拿着几盏河灯。“又是祭奠亡魂的日子呢……”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眼神最后落在了左手腕上。那是尚香出嫁前送她的临别礼物——一个暗红色的玉镯,孙尚香那只是翠绿的,两只正是一对。然而她马上掩饰起落寞的神色,微笑道:“凌统将军要不要一起来参加?”“不了,”凌统伸了个懒腰,转身挥手离开。
“本来那个混齤蛋就欠我一条命,我为什么要祭奠他?”
夜色渐浓时,凌统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起床整理好衣服,推开门,看见下人已经燃起了香。空气中扑鼻的是各种香味的混合味道,家家户户点香之后,整个城像是泡在刚刚燃完的灰里,仿佛眼前下了大雾,看不清左右远近。
“爹……爹爹……”凌烈一步轻一步重的走着,张开小手踉跄地走着,每步都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一样。凌统抱起凌烈,亲了亲。
那双小手一会儿摸摸凌统的脖子,一会儿拍拍凌统的脸,这是小孩独有的亲热方式。小凌烈看着爹,偶尔还会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笑脸边有酒窝,衬得他特别可爱。小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最后抓在了凌统脖子前的护身符上。
奶娘连忙接过抱着,连哄带教训地说,那是你爹的护身符,要不得。前一刻还在爹怀里笑得像萌发的花朵,此刻忽然变了脸,哭个没完,把个奶娘弄得措手不及。
凌烈这哭得伤心,小眼紧闭,好像经历了什么悲伤的事一样,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凌统叹口气,从脖子上摘下护身符,戴在凌烈的身上。小家伙一看东西到手,立刻破涕为笑,变脸快得想让人揍一拳。凌统嘴角抽搐,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走出大门。
就算你的名字是那个混齤蛋起的,也不要像他一样欠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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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关掉,每百步就摆有一张香案。整齐地摆放着些东西,道士在念一些咒语,那声调就像唱的是一只古老的歌谣,像儿时听到的那样,恍如隔世。中午刚下过雨,街道上还有些湿润,水滴溅在裤脚上,伴着脚步,有节奏地响着。
河边,很多人在放河灯。步练师的身材虽然娇小,然而装束打扮显得异于常人,使凌统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她弯着腰在放河灯,旁边的走动的男人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情景过于和谐了。
凌统走到她身边蹲下,拿起一盏河灯,放到河里。看清来人后,步练师笑了一下,低伏的身体直起,笑着问好:“凌统将军。”凌统看着河里闪烁的河灯,看河边放灯的孩子大人眼波里倒映的灯光,笑着回道:“步夫人。”
“每年都看见您来这里放河灯啊~”凌统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河灯顺着水流,一盏盏汇聚,再一盏盏分开。如果没有灯底下的莲花座,这就会像银河里的星辰。灯光随着风摇摆,忽明忽暗,人们眼里的光芒也忽大忽小,恍如隔世。
“嗯,因为怀念公主殿下。”步练师捂住了眼睛,像是在抑制哭泣的冲动,“您是知道的吧,公主殿下她……夷陵之战之后,以为刘备死了,就……后来,夫君一怒之下,下令不能祭奠她……我想多放几盏灯,也许哪盏灯能被公主殿下接下,那么她就可以投胎了……”
“母亲~”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小女孩跳着跑过来,看步练师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珠,伸手去擦,“母亲怎么哭了?”步练师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眼泪流下。每年中元节她都会来放河灯,她想不明白,兄妹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隙,能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她甚至怀疑,对她那么温柔的夫君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枕边柔情的人,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如此。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哭出来,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凌统看她哭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从至亲身上得到的绝望的感情,是最能伤害人心的。
“娘……”小姑娘抹着步练师的眼泪,问道,“周循说要回去睡觉了,我们也回去吧……”“嗯。”步练师擦完泪,牵起小女孩的手,起身整理了衣物。“诶?母亲~你这个镯子的样式我在父亲的房里看见过哎~”小女孩惊奇道。“嗯?是那个屋子?”练师蹲下齤身,摸着女孩的脸道。“嗯,就是放爷爷他们牌位的那个屋子……翠绿色的,父亲今早还用手帕擦来着……”小女孩歪着头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