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雪//Begin。

000
人类从出生之日起，开始迷失。

002
或许是由于十年水牢的缘故，或者是些其他缘故，六道骸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轮回眼的效用也在逐渐下降。
后来终于有那么一天，云雀听到骸说：“喂，云雀。”语气祥和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转头，看向骸，却发现他面无表情。
“这只眼睛看不见了。”
态度平凡得奇怪。但云雀都想到，或许这种漫不经心就是六道骸对于一切事物的态度。眼睛也是，身体也是，命也是。没有什么不是。眼睛看不见了，无所谓；身体坏掉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命悬一线了，还有下一个轮回无法逃离。对于他来说，这些也许都是无可无不可的东西。拥有了，也就拥有着；丢了，也就丢了。
骸曾经说过，我是不会死的。我只会游走于每一个轮回，茫茫行走，然后不知再堕入哪一个尘世，沦入羁绊。然后分离，再去下一个轮回。无法彻底地死去，听起来有些令人羡慕，但更多的还是悲凉的彷徨。
难怪他看起来总是了无眷恋。
也有时他会突然说：啊，真想再看看那一次的樱花……然后等云雀抬头看他的时候，却又已经是一脸事不关己的笑容。
这让云雀恭弥觉得，不管怎样，他和骸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也不过只是个他生命中的过客。心下有诸多不爽，酝酿良久的回应却还是永远只有一个短促的、发自鼻腔的“嗯”。
这一次也是一样。尽管酸涩，苦闷，融合在一起秘密地发酵，散发惆怅的苦味，但最后酿成的成果依旧只是一个“嗯”。
也许还想再说些什么。云雀想。
但是，站在这样短暂的立场上的自己，又总是没有资格去指摘骸的一些什么。
有次家族聚会骸破天荒地出席，海蓝色长发束起，白衬衫系到从上向下第三颗扣子，线条优美的锁骨若隐若现，甚至连莲花刺青的轮廓都能隐隐绰绰地从衬衫外窥见。黑色西服短外套勾出细致腰线，过长的鬓发随着动作微微摇晃，偶尔能看见耳钉一闪的亮光。
他就这么穿过衣香云鬓，越过纸醉金迷来到自己面前，姿态优雅地伸手，“跳舞吧。”云雀甚至能看到他解开的袖扣下面骨色的皮肤。
轻微挑挑眉，站起身，抓住那只手一带，面前的人便被甩到自己怀里。手自然而然地挽上对方的腰，感受著骸不甘的低语所带来的轻微颤动，云雀觉得这大概是这个无聊的聚会唯一让他高兴的地方。
交错步伐转身之间，他仿佛看到那只红色眼球里折射过淡淡笑影。
那个晚上最后以在宽大阳台的窗帘后面的深吻告终。密不透风的唇舌交缠过后，云雀看着骸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脆弱纤长的脖颈上一根多余的蓝色长发，突然觉得心下一动。突然觉得眼前的浅笑非常美丽。脆弱中又带了蛊惑的意味。
既然你用一个笑容收买了我，那么这一次的轮回，我就暂且陪你走。
但下次，别指着我再趟这滩浑水。


003
金白色的阳光像是柔软的沙砾，将视野可及的每一处都打磨成了柔软的蜂蜜色。云雀不禁眯了眯眼。
所谓黑手党到底都是干什么的？
现在的世道真是莫名其妙。
他一个人站在侧光的地方，看着远处彭格列一群人在小孩子的包围里个个笑逐颜开，心下一阵诡异。
草食的首领带着那些草食的下属就算了，为什么六道骸也会混在里面？他想起十年前黑曜中阴冷的樱花，还有那些纷纷扬扬缱绻冰冷的噩梦，无论怎样都是最糟糕的回忆。
可是都与这个人有关。云雀皱了皱眉，糟糕的往事。
然后云雀恭弥再次将眼神投向刚才的落点，第二次眯起眼睛，这次却不是因为阳光。
他看着那个阴戾乖张的家伙蹲在一群小孩子中央，笑着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些什么。细瘦的胳膊举起来，苍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面前小朋友的头发，蓝色的长发没有系上，松散的搭在脊背上显得那副身躯意外的单薄。
背对着阳光让他的身形有点模糊，下一秒就要被淹没的吞噬感。
骸微微偏头对着一个小朋友微笑，笑容轻松甜蜜，看不出一丝阴霾。
似乎都能看到他细长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
那天回去的时候云雀问骸，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骸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云雀，然后笑了起来。
“你猜啊。”
没空和他纠缠，云雀一言不发地加快了步速，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哪个都是哦。”
听着身后传来的答案，云雀没有停下脚步。脸上的不动声色看不出一丝情绪。
看着云雀渐渐远去的背影，骸无声地笑了笑。
日后云雀恭弥曾回忆起这一天。那似乎是在这个时代里，与彭格列相关的唯一一次安宁祥和的记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这样温柔的日子了。
但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他们本就不属于这个温柔的世界。


004
冬天到了。
骸窝在被炉里，倦怠疏懒，像是只养尊处优的家猫。
“好冷。”轻轻呵一口气，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随意点着已经失明的轮回眼。
自从漫长的冬季开始后，骸的身体状况就像是入冬的植物，渐渐虚弱下去。
“时日不多啊，呵呵。”手指微微用力按压着太阳穴，骸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内部挤压出来一样，颤抖而坚定。
寒冷似乎是他体况愈发恶劣的催化剂。
似乎当死亡临近的时候，就会出现老套俗气的回忆杀剧目。脑海中总是不由得浮起往事，从很久以前开始。
那个时候六道骸还只有七八岁，四肢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眼睛却是注视着身边围着身穿防护服、戴着面罩的手术人员，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
“这次要麻醉吗。”“不必，疼痛的适应能力正好可以作为上次药物的测试。”“啊，也对。那么开始吧。”
骸想，终于是轮到自己了。
在手术刀渐渐靠近的时候，他看着房间的角落。一个有着厚重玻璃壁的密封罐，盛满不知是什么的无色液体，有一个小小的圆球在里面，看不太清楚。
然后痛感袭来。
刀口尖锐锋利，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眼角与眼皮间的皮肤。
很痛。真的很痛。比之前的什么东西都痛。
他张开嘴想要喊叫，但是嘴唇刚刚张开就被塞进了纱布团，发不出声音，喉咙也渐渐变得干涩。
他几乎疼的想哭。于是他留下了生理性的眼泪，混在红色的血液里静静流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秒钟，剧痛还没有停止，但是骸感觉到眼窝一凉，随即右眼便已经一片黑暗。
看不见了。他想。可是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似乎是针头，扎进了他的手臂和脖子。最后连意识也消失了。是因为怕我疼死，浪费资源吗。骸几乎轻轻一笑。
“他要是死了怎么办？”“那就取出来换下一个。”“那还真是可惜了。这个的条件最好，留到现在。”“那也没办法啊。等等……？”
“……他在笑？”
……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发现眼睛包着纱布。纱布被一层层摘下，骸有些意外地发现眼里却并不是一片空洞，仿佛眼球还存在一样。
纱布被揭下来，昏暗的冷光照着房间里，骸微微一偏头，从破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尽管眼眶周围的黑色缝线看起来有些骇人，但是眼睛的变化更大。原来的右眼被摘除，换上了新的眼球。即使是被头发挡住，他也能够看出，那眼球是红色的，里面似乎还带着字符。
被蒙上了眼罩，看不见光了，可是依旧看得到。
是什么景象。从很久之前开始，樱花，刀剑，鲜血，眼泪，尸体。是留存在眼球里的回忆吗？漫长的景象播放完毕，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视野开始扭曲，像是从水下看着什么一样。面前的事物发胀畸形，但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来手术台上的人是自己。
就像是眼球的意志通过视觉展现出来一样，
原来是这样。眼球是作为个体存在的吗。
身体还躺在之前的手术台上，固定住的四肢已经解开，房间里的血腥味似乎还没有消退，重重叠叠像是暗涌，激流般冲蚀着每一寸空间。
远处有水管漏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地响着，哽咽嘤咛。
“还活着吗？死了的话赶快换下一个。”
还是那些人的声音。
骸突然觉得很悲伤。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缘由的难过。身体似乎也受眼球能力的驱使，他不由自主地起身，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支短戟，果断地挥手，向面前人刺去。
恢复意志的时候，早已一地尸体。
这样也不错。起码以后不会再被这样粗暴地切开了。骸的心情轻松愉快。
骸踏过这些人，踢开僵硬挡路的肢体，一不留神溅得浑身血迹。有些不耐地伸手摘下眼罩甩在一边，他偏头看向门外已经偷看一段时间的犬和千种，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像是安抚，像是收买。


“要一起吗。”
他说。
啊啊……骸回过神来。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遇到了云雀恭弥，彭格列，白兰，还有许许多多连名字都记不清楚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自己就要死了。
可现实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荒凉，什么都看不到。
彭格列死后，家族开始迅速的落魄。各大家族之间开始混战，最后还不是都站在消亡的边缘摇摇欲坠。这些争斗都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为了打磨掉人生的无聊而已。
那些守护者们，在首领死后，又是在为谁战斗呢。
彭格列的守护者们也正在一个个死去。半年前的山本武，三个月前的屉川了平，还有十一天以前的狱寺隼人。
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不知道有没有另一个平行的时空，会不会有人改写现实。会不会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赎，会不会没有谁会永恒地死去。
不过那与他并没有关系。
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云雀恭弥了。
家族基地里的人今天也格外少。
一种不知道是不是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他起身出门，在走廊里拉住随便一个人，紧紧地盯着他，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面前的人不知道名字，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疑，看到骸的眼神，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报告雾守大人，今天云守大人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对方是帕拉德斯家族。云雀大人不让我们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您。”
“什么时候？”
“七个小时以前，云守大人临走的时候。”
“帕拉德斯……吗。”骸轻轻松手，放开那个人，然后转身离去。
对于昔日的彭格列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如今却已经算是强大的对手。失去首领和三名守护者的彭格列，今天终于是气数已尽了吗。
“云雀恭弥。”
站在基地的出口，骸默默念了那个人的名字。是的，他猜到了这一次凶多吉少。所以他甚至封锁了今天行动的消息。想要将骸彻底地蒙在鼓里，然后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另一幅面目？
骸突然想要大笑。多么可耻的待遇，这就是你们对于垂死的人的待遇。
云雀恭弥，你真是多管闲事。如果等一下我看到的你已经是一堆失去人形的血肉，我会嘲笑你的。
潇洒地走出基地，黑色的长外套下摆在冬日的寒风里颤抖。
天色渐渐阴沉，郁结着再一场雪。骸向前走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步履坚定，没有迟疑。
脚下的厚重积雪发出哀鸣。


005
骸再一次见到云雀恭弥的时候，眼前是不同于以前每一次的光景。
风雪交加，一起猛烈地扑到地上，积雪越来越厚。雪地上横满冰冷僵硬甚至已经开始被掩埋的身体。
有彭格列的人们，但更多的都是对方的家族成员。
骸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开始继续艰难地向前走。极致的寒冷使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心跳频率仿佛都降低了。
荒无人烟的山麓，死在这里，就再也不会被发现了吧。明年春天，他们腐朽的肢体上会不会开出花呢。
再向前，是帕拉德斯的守护者们。依旧是僵硬的姿态，泽田纲吉死后那些不可一世的神色已经消失在了雪地里。
近了。
更近了。
骸终于辨认出了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在他抵达那个人之前，他先看到的是帕拉德斯的首领，那个面容粗鄙的中年男人全身只有腰部埋在雪地里无法窥见，可是上半身和下半身之间的距离却明确地告诉他，这个人已经被分为两段。不知是怎样漫长的混战，连雪地都被染红，然后冻结，成为浅红色的冰凌。
骸想以后的夏天他可能再也没有吃西瓜冰的胃口了。如果还有所谓下一个夏天的话。
“云雀恭弥。”骸慢慢俯下身，以肘支撑，侧卧在雪地里。寒冷的感觉被他强行阻隔在身体之外，他不在乎。
面前的黑发男人依旧是黑色西装，紫色的衬衫上印着斑斑血迹。云雀恭弥仰卧在雪地里，合上眼睛，胸膛几乎不可见地起伏着。
有些费力地睁眼，看到那张熟悉秀致的脸，却是印着完全没见过的表情。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
“……骸。”喉咙深处辗转出复杂的音节，云雀随之开始咳嗽。
“原来你还活着啊。真是软弱的家伙。云雀恭弥。”骸将脸埋在云雀的胸前，嘴唇贴住衣物后的心脏，低声说着。温暖的残存让他抬起头，看着玄黑色的瞳仁。那双眼睛也在看着他。
冰冷细长的手指轻轻缠上面颊，俯下头，亲吻熟悉的薄唇。
离开时用力一咬，骸带着一点恶劣的得意舔舐嘴角的一点血迹。
云雀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以行动去回应。现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似乎有些少见的温和，甚至有些眷恋，像是一期一会的漫长想念。
骸那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着，云雀艰难地抬起手，拾起一缕，用手指握住。
六道骸看着云雀。脸上的表情比什么时候都要认真。
“云雀。你带我回家。”
“或者，我带你回家。”
骸低下头，费力地将云雀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云雀比骸高，于是这个举动变的更为艰难。
他缓慢地向前挪动着，眼前是苍白猖狂的风裹挟着雪片，敲打在他的脸上。
骸感觉到自己与云雀恭弥相接触的腰间，有温热的东西正在慢慢晕开，透过外套也能感受的到。
他站在原地停下，力气渐渐消失，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别睡着。”骸轻声说。“我们很快就回去。”
云雀搭在肩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骸想起那些樱花飘落的日子，春天过分温暖的芬芳气息，觉得有些留念。要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他想。
由胸至肩的刺青有些微微发热，如同一颗亟待破体而出的种子，他整个人的内核。如果自己倒在这里，待到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时候，会不会生根发芽，开出淡色的花瓣呢。他又想。
可是不行。他要回家。
骸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走，于是他向前，只是向前。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和他的云雀恭弥就要回家了，这没什么不好。
腰间的温热也渐渐冰冷。但却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温暖了他的脸颊。
他继续向前走。两个人一起，他是不会迷失方向的。骸拖着步子，脚下刻出不甚清晰的足印。
慢慢走，不着急，这一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远处的山脊线上方，仅有的一寸天色渐渐昏沉下去。
痕迹湮没于荒芜的雪色。
荒雪//Fin。


沙发是吾辈的了！！！！

不错的文

唔吾辈又是床啊（喂你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