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
左膝盖撕心裂肺的疼，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脑海中回忆的尽是队友们在篮球场上汗水淋漓的活跃，而我……
我伸手摸了摸膝盖，厚厚的纱布隔绝了体温，触感很不真实。
无所谓了吧。
即便出院，等待我的，也是漫长的恢复期，以及遥遥无期的复出日。
他们是那么的活跃耀眼，而我是如此的狼狈。
或者如今，我早已经被他们遗忘，如同丢弃在角落中踩扁的空罐子。
篮球就在我脚下，可是，第一次，我觉得它那么碍眼，仿佛它都在嘲笑着我的不堪和窘迫。

*年*月*日
今天木暮来看我了，可是我只是一直躺在床上装睡。我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篮球队的人。
他给我留下了一本运动杂志，以及一张纸条。
三井，快好起来吧，篮球队等着你回来。
木暮……
我伸手触碰那张纸条，心中五味陈杂。
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篮球队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吗？我还回去做什么？
原本那个地方是我的啊，是我的舞台啊，可如今，已经变成为别人喝彩的地方。
原本除了打篮球，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而现在，我连篮球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我，回去做什么？

*年*月*日
“我的目标是，带领湘北篮球队称霸全国，成为日本第一！”
梦里的我，有着自信满满的笑容，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有着那个年龄特有的青春飞扬。
从梦中惊醒，剧烈的心跳让我呼吸不稳。
周围很黑，黑的让我头脑一片迷茫，分不清这是在哪，这是什么时候。
然而，左膝的痛楚无情的提醒了我，梦和现实之间的差别，是如此分明。
我一头砸在枕上，逼迫自己不去想。
然而，我控制不了自己。
称霸全国？永远只能成为一个可笑的梦了吧。
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嘲笑我？说三井那家伙，说大话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年*月*日
医院为单人病房设置了电话，此时，电话响起。
是爸妈他们打来的吗？是他们要来看我了吗？我满怀欣喜的接起电话。
我心底还是在期盼着，他们会来到我身边，现在的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
“小寿，膝盖怎么样了？你爸爸去国外出差，东京这边的公司出了些事，妈妈过几天才能回去看你……”
沉默……还是沉默。
我在话筒这边的笑容逐渐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满心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愤怒。
“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在乎！”我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随即狠狠的把话筒摔回去。
单手拄拐杖的我，因为激烈的摔打动作无法保持平衡，一趔趄跌倒在地，左膝的疼痛又加剧了。
我狼狈的躺在地上，看着我的伤腿。痛吧，痛吧，反正没有人在乎我，我又何必在乎自己？

*年*月*日
“三井君……”我的主治医师为我换完了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满脸感同身受似的担忧。
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恶劣的想法，板起脸，我冷冷问道，“怎么，我欠住院费了吗？那你把我扔大街上吧，不用客气。”
我这样的态度是主治医师始料未及的，他看了看我，摇摇头，目光之中却没有任何责备，只是叹口气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他出门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见他压低的声音，“真是个孩子。”
我的心在一瞬间难受之极，我为什么要这样跟医生说话啊？他一向尽职尽责，对我又不曾亏欠什么。何况他为了劝我不要带伤打球，而一个人等我到那么晚……
可恶，可恶！我在发什么神经！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年*月*日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看杂志。半个月一期的杂志，因为木暮没有来而断了。
也许他们都在忙着比赛吧，又不是我这种闲人。
父母也没有来看我，而是花高价请了护工，但第二天就被我赶走了。我不想接受这些无用的关心和补偿。
走廊忽然吵杂了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向这边走过来。
“赤木，你最后那一记灌篮真是漂亮呢。”是木暮的声音，他说赤木？难道赤木也来了？
“是啊，赤木同学，幸亏有你，虽然我们以一分之差败给了吉本高中，但是我从没有觉得我们输了。”是高桥吧，以前武石国中一起毕业的高桥。
“不能就这样满足，我们要称霸全国……”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我藏在了卫生间里。我不要他们这么多人见证我此刻的狼狈，就算这是事实。
最后，他们没有找到我，嘀咕了几句下次再来以后，离开了病房。
杂志放在了床头柜上，上面仍是木暮留下的纸条，三井，篮球队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我在无人处放肆的笑。
木暮，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阳光洒进我的病房，橙黄的篮球变得火红而刺目，就想曾经我的梦想一样火热，可如今，却变成了我再也触碰不了的灼烫。
称霸全国？变成了赤木的宣言吗？你连我的梦想都夺走了啊……
“我最讨厌篮球了！”我用伤腿使尽全力地将篮球踢了出去。
可是它撞到墙上后，竟然又反弹回来砸中了我的头。
很疼，头也疼，腿也疼。
篮球滚落到床底下，滚落到阴影里。
它像我一样，已经被剥去了荣耀的光环，被丢弃在无人理睬的地方，再也无法散发出耀眼光芒。
我紧紧地抱着篮球，终究泣不成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篮球上，迸开的水花濡湿了整颗篮球。
我暗暗想，我就哭这一次，哭到眼睛融化为止，哭到能笑对所有人的嘲讽和可怜为止。


*年*月*日
今天，我做了一件让曾经的我和未来的我都觉得不可原谅的事。
我将篮球用剪刀戳破后，一块一块剪碎，仿佛是进行着某种仪式。
我面无表情，可心已经疼得窒息。
再见了，心爱的篮球，再见了，最爱篮球的我。
既然，曾经属于我的舞台已经在为别人喝彩，曾经属于我的梦想给了他人，曾经属于我的教练的期盼目光也不再停留。那么，这种舞台，这种梦想，这种期盼，不要也罢。
剪碎的，不只是篮球，还有我的整颗心。
没有了篮球，没有了篮球场，我的人生，该如何过下去？未来在哪里？我再也看不到。


*年*月*日
不顾主治医师的劝阻，我决定出院了。
撕下我贴在墙上的海报，揉成一团仍在垃圾桶里，将我最喜欢的照片压在箱底，曾经的辉煌，只会成为如今对我最大的嘲讽。
“三井君，你的膝盖……”尽职的野田医生还在试图劝我。
“我会回家好好休养的。”在我还没做好回学校的准备之前，我会一直窝在我家。
“就算回家休养，你也要定期来做复检，你还要回去打篮球……”
“我不打篮球了。”我答得太迅速，迅速到惹人怀疑。
无视野田医生慈祥担忧的眼神，我单手拄着拐杖，拖着行李，别别扭扭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么灼热，却无论如何也暖不了心了。
我回望着野口综合医院，这间医院，我以后都不会再来。
已经放弃篮球的我，为什么要再来做什么没有意义的复检。

*年*月*日
父母回来了，在我愤然摔了电话后的第二个月的下午。
我一句话也没有跟他们说，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发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等到半夜我口渴醒来，想要去客厅喝水的时候，发现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我偷偷地听他们谈话，
“学校的老师说，小寿他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这孩子……”
“儿子的个性你不清楚吗？他一定是不想再面对那些同学了。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回去，明天我就给他办转学手续。”
“也好……”
后面他们谈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清。只觉心中一阵阵强烈的酸楚。
“为什么你们都不能理解我！”我记得，这是我坚持要去湘北读书时，对前来阻挠的父母的吼叫。
我竟不知道，原来父母这么了解我的心思。

*年*月*日
我最终没有转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离开湘北，不想离开有安西教练的湘北。
我悄无声息的回到学校，转到一年七班，这个绝对没有篮球队员的班级。又悄无声息的拿到了退部申请书，想要和篮球彻底断绝联系。
失去了天才和MVP光环的我，懦弱地连过去的一切都无法面对。
我怨恨我自己不争气，可我又不敢触碰我心头的伤痛，无法面对，便只能选择逃避。
三井寿。十五年来最熟悉的三个字，此刻写起来，是那样艰难。
每多写一笔，我的心就被多凌迟一刀，痛，是血淋淋的。
曾经，我填上名字，意气风发的加入篮球部，许下称霸全国的宣言，而现在，我只能缩在角落里偷偷地写退部申请。
如此强烈的落差，让我觉得手上的笔仿佛有千斤重量，整只手都被压得麻木了。
只要在这里签下名字，我就能彻底脱离篮球部，彻底脱离一切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此刻我的心情，竟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写完了寿字的最后一笔，我剧烈颤抖的手臂再也拿不稳笔，原子笔从桌上滚落，“啪”的掉到了地上。就像那天，篮球掉在来宾席的声音一样。
“直到最后一刻，都不可以放弃希望……”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又看到了与横田中对战的那一日，安西教练慈祥的脸庞。
他让我认清了，我心中那个一直不敢承认的念头……我所谓的自信，根本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是，一无是处的笨蛋！
最终，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下，我疯了一样撕碎了退部申请书。
如雪般洒下的碎片，像是被我亲手撕碎的梦想，再也拼不回去。
我自嘲地笑，三井寿，你这个懦夫……连了断的勇气都没有啊……

*年*月*日
今天的上学之路一样的不平静。
我刚刚走到前两天遇到铁男的篮球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前面的，站住！”
很不客气的语气，很陌生的声音。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有这个声音的人。
转身，看清后面跟着我的六七个人，我愣了。
为首一个黄头发我见过，就是那天带头围殴铁男的人。
我心中暗道不好，却强自镇定。
“亏我叫了这么多人，教训乖孩子还真是浪费。”黄头发很不屑地看着我，擦拳磨掌间能听到“咔咔”脆响。
他身后的一个小弟见状，走过来，抓起我的头发，摆出一副很嚣张的样子，“你自己不长眼害的大爷们收拾不到铁男，就只能来收拾你了。”
我默不作声，冷冷地看着他滑稽的叫嚣。
“不说话，害怕了，那跪下求我吧，说求求我，我就不收拾你怎样？”黄头发上前两步，指着地面，扬着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跪下求他，他也配！
虽然不会打架，但是我觉得我的体质还不错。打不过全部，至少能打倒一个，只要打倒一个，我就不算吃亏。
我趁他们哄笑的时候，猛的推开抓着我头发的人，冲到黄头发的旁边，照着他的脸一拳挥过去。
一时间，周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或者在他们眼里，我是个穿着干净的学生装，留着整齐的学生头，按时上下学的乖孩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动手打人的。可他们不知道，离开了篮球场，我无处发泄的沸腾的血液总是无法平息下来，让我想破坏些什么来宣泄一下，越想压制，越是激烈。
打架，或许是个好方法。就算，我根本就不会打架。
对方是打架的老手，我自然只有挨打的份。
雨点一样的拳打脚踢落在我身上，无从还击。可我不会喊一声疼，就算伤的再重，我也绝不会认输。
要么他们今天就打死我，要么我绝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我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嗡嗡”的机车引擎声音由远及近。
将眼神投射过去，我模糊地看见不少人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红色运动背心的人指着这里吼道，“给我打！一个也别落下！”


*年*月*日
这一架打得很惨，只是我惨。
铁男他们人多势众，又下了狠手，把对方揍的溃不成军。
我这件原本干净整齐的校服变成了乞丐装，血把蓝色的补料染成了沉重的黑色。我猜我现在的状况一定很糟糕，否则铁男不会用大事不妙的眼神看我。
我狼狈地坐在马路边的长凳上，不停地咳嗽。
一罐宝矿力递到我面前，抬头就看见一脸抱歉的铁男。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找你麻烦。”说这话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了铁男眼中的自责。“风户听到消息告诉我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咳嗽的太厉害让我说不出话，我只能摇头表示我不在意。这一架或许起因是因为铁男，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对铁男说，“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你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看不出这个粗线条的社会青年还这么细心。
“没关系，他们不在。”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客气地坐上他摩托的后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听见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铁男没有推辞，送我到大门口，看我进了屋子才离开。
我现在或许该感谢这个家的冰冷，因为没有人会看到我现在狼狈的样子。
宝矿力还捏在我手里，或者有机会该问问铁男，他怎么知道我喝这个。
我瘫倒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全身的伤隐隐作痛，可是很奇怪，我并不在乎。

*年*月*日
我仍旧没有从飙车的刺激中醒过来，猛然回神，竟发现我站在了海边。铁男正从车把上拿下便利店的袋子。
夕阳下的海湾真美啊，橘黄的阳光洒满整个大海，温柔又安静。海浪一波一波冲刷海岸，带来一股股大海的咸涩味道。
站在这里，好像整个心胸都开阔了一样，好想大喊几声，把心里堵塞的烦闷全都丢出去。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下意识侧脸躲开，铁男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罐啤酒，还恶作剧的贴到了我脸上。
“我只喝宝矿力。”我摇头拒绝。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喝酒，”铁男看了我一眼，挑衅地问，“难道，你不敢？”
“谁不敢了！”我嘴硬的反驳，“喝给你看！”我大口大口地把啤酒灌了下去，陌生的辛辣苦涩充满整个口腔，让我舌头发麻。很想全都吐出去，但是，铁男的笑真可恶，居然敢看不起我。
“再来！”我忍着反胃的感觉，倔强地向铁男伸出手。
“哦？”铁男意外地看着我，随即笑了起来，“这才像个男人，哭丧着脸算怎么回事。”
啤酒的度数很低，可是从没有喝过酒的我，在猛喝了两罐之后，还是晕乎乎的醉了。
醉了的感觉真好，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成绩，什么篮球，什么学校！通通去死吧！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喝了多少酒，我也不记得我跟铁男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那天我放肆地在海边大喊大叫，好像要把心里压抑太久的不快全都发泄出去。
关于那天，铁男最后只给了我一声苦笑外加一句，“乖孩子发起酒疯比一般人恐怖的多啊。”

*年*月*日
我终究是为我那一次发疯付出了代价，老师将我下降的离谱的成绩通知了我父母，这一次他们竟放下了手边的一切飞快地赶回神奈川，就在我醉酒后的第二天早上。
满屋子的酒气和瘫在沙发上醉醺醺的我，让我父亲发了此生最大的火。
他从沙发上提起我，怒不可遏地扇了我一巴掌之后，怒骂道，“不争气的废物！”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被打的嗡嗡作响，宿醉导致混乱的脑海仍未清醒，耳朵却是清晰的捕捉到了父亲的话，废物……他竟连原因都不问就一味地责怪我？
母亲看不下去，拉着父亲的手劝道，“老公，小寿他只是偶尔……”
“还不都是你惯的！”父亲从来平静的眼睛焚烧着强烈的怒火，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骇人的一面，印象里的他一直是古板，冷漠，又没有感情的生意人。
“成天不是打架就是喝酒，你干脆去当混混好了！我们三井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刺耳的怒骂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每一声如利剑一样毫不留情的刺穿我的心。
这就是我的父母吗？连原因都不过问，便把所有的错归咎于我不争气？
十五岁的我，叛逆又狂妄，自负又自大，无法忍受的永远是别人的苛责和轻视。
“你也给我适可而止吧！”我反手推开了揪着我衣领的父亲，高大的父亲猝不及防，竟被我推了个趔趄，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母亲掩着嘴只顾流泪，父亲完全愣在当场。
良久，他竟笑了起来，“好啊，这就是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这就是我儿子！”
他的话反而激起我心中潜藏已久的怨怼，我发疯一样口不择言地高声吼了回去，“你把我当儿子了吗！这么多年你们又陪过我几次！这个家，我受够了！”
父亲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见我竟敢反驳，对他大吼大叫，指着玄关冲我怒吼一声，“不想待就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我不甘示弱，吼地歇斯底里，这个冷冰冰的家，这没有感情的父母，我再也受不了了！就算流浪也好，就算死在外面也好，我也不要他们管我！
我转身抓起校服外套跑到玄关穿鞋，迅速逃离了这个家。
“小寿！”母亲心碎的喊声被我抛在身后。托练篮球的福，他们根本追不上我。
够了！真的够了！没有人情味的家，只会强调成绩的父母，永远也不理解我的父母，眼里只有生意而没有我的父母，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