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
神奈川的街道，干净整洁，天气有些阴沉，我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盘算着晚上该怎么办。
突然，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我意识飘忽，一下子就被撞得四脚朝天，对方竟然连对不起都不会说，直接跑了。
真没礼貌。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经意间看到了对面的寿司店。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知道有没有我爱吃的比目鱼。
然而当我把手伸进上衣兜里的时候，一阵晴天霹雳的眩晕猛地向我袭来。
冷汗津津下，我空白的脑海只有一个意识，钱包不见了！
一阵慌乱之后，我迅速意识到，是那个撞了我的人偷了我的钱包。
可恶的混蛋！连我的钱包都敢偷！等我抓到你非要你好看！
我拔腿向那个方向追过去。
天渐渐黑了，我不只没有找到偷我钱包的人，还让自己迷了路。
我从来就不知道，神奈川的街道，会让我觉得那么陌生和恐怖，路灯照不到的小巷，漆黑幽深，不知掩藏着什么危险。
偏偏这时候，天竟然下起雨来。
刚开始只是几滴冰凉的雨丝，谁知后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
可恶！可恶！
冰冷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淋透了我，身体越发失去温度。
真冷啊，我坐在巷子里，抱着膝苦笑，我果然是不被喜欢呢，连老天都趁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推我一把。
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孤独感染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隐隐作痛的身体抵不过鲜血淋漓的心。
我很想把那种绝望赶走，很想从令人窒息的孤独中走出来。我想吼叫，我想狂奔，我甚至想痛哭一场。
可最终，我选择安静地待在原地，任冰冷的大雨和苦涩的绝望将我包围。

*年*月*日
“这是三井寿。”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铁男把我介绍给他的手下们。
对面那些人，或染了夸张的头发，或打扮标新立异，每个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干净朝气的休闲运动服和齐耳的学生发，我跟他们，那样格格不入。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我听见有人冷笑一声，“切，乖孩子。”
在融入这个团体的过程中，我逐渐听闻了铁男不被我所知的另一面。
他是靠着自己的拳头，和高超的飙车技术，在神奈川打出了名声。
他总是不带头盔就在大街上飙车闯红灯，被JC追得满街跑却以此为乐。
他好勇斗狠，打架下死手，在JC局也留有案底。或许就是这样，在这些不良少年里他才最有威信吧。
这伙人对他最佩服的一件事就是，他骑着他的宝贝座驾带着交J跑了七街六巷十弯，最后以对方放弃追他而告终。
然而我还知道了另一件事，铁男的摩托车后座，从前，不让任何人坐。

*年*月*日
昏天黑地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多月的暑假一转眼就已经过去。
我来不及去理发店修剪过长的头发，就匆匆地拎着久违的书包走进了湘北的大门。
在走廊的拐角，我看到了两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木暮和大猩猩。
“这学期三井应该会来上学吧。”木暮一如既往地温和，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这个文弱的人不懈地打篮球。
“切，谁知道。那个骄傲自大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家伙。”提到我，大猩猩一脸的不爽。
“可三井很有实力啊，没有他比赛的时候我真有点底气不足。”木暮笑了笑，不经意间回头，向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突然一慌，心跳陡然加速，手忙脚乱地在走廊随便找了个门躲进去。
“三井？”我听到了木暮疑惑的喊声。
我倚着墙壁，狂跳的心无法平复，可恶，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又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
“木暮，你眼花了吧，那小子来了会这么低调吗？”大猩猩这是什么语气？瞧不起我吗？
“可能吧……他要是来了一定会回篮球部的，毕竟大家的梦想都是称霸全国。”
隔着门，我也能感觉到木暮的失落，称霸全国？过往意气风发的宣言，此时只会让我这颗本就没有痊愈的心更加痛苦，让我更加清楚，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那残忍的差距……
“哼，没有他我一样能带着湘北称霸全国。”大猩猩狂妄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如轰雷一般震耳。
讽刺啊，真是讽刺……
我伸手触碰着膝盖，苍白的五指痛苦的收紧。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挑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受伤，如果我可以继续上场，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现在连那个只会用蛮力的大猩猩都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明明我才是MVP，为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逐渐转向那只猩猩！就连教练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呵呵……冷笑爬上嘴角。
好啊，你想称霸全国？那就让我看看吧！看看没有我的湘北，如何称霸全国！

*年*月*日
我被点名了，开学的第二天。原因很简单，自从昨天险些与木暮撞见之后，我一直神不守舍，今天把高一的不良少年从台阶上撞了下去，还当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走了。其实我真的没看见。
跟我一样穿着高一制服的三人组，在放学时候挡住了我的路。
“你就是三井寿吧，到顶楼来。”面前的三人组个子跟我差不多，看面相长得倒是蛮凶恶的，其中一个还带着眼镜，戴眼镜的也能当不良少年吗？我还以为戴眼镜的都是木暮那个类型的。
“今天不行，明天。”我淡淡地回答。早上来上学的时候遇见了阿龙，他告诉我，今天下午要去飙车场地集（河蟹）合。我感觉可能是有什么事。
“你想逃？”领子被人粗暴的揪起，呼吸有些困难。
“放开我。”我捏住对面的人的手腕，甩开努力把眼神变得冰冷，用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放学后，楼顶见！我绝不会逃，你也别逃，无名小卒。”
一瞬间，在耳边炸开的怒吼，分贝照之前提高了不止两倍，“谁是无名小卒，老子叫崛田德男！”
推开他，走走出门，象征性地挥挥手道别，我能幻想出他暴起青筋的脸是多滑稽，然而我现在没有兴趣观察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叫什么。
撇下一句，“啊……不好意思，没听见。”潇洒地离开。
身后又炸响一片噪音，我掏掏耳朵，怎么有这么神经大条没有大脑的不良少年。

*年*月*日
从沉睡中醒来，是在医院。守着我的是阿龙风户他们，不见铁男。
头晕的厉害，也疼的厉害，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完全使不出力气。
“你醒了？”风户看我醒过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有点轻微脑震荡，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随后他又换了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真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用刀。说好了光明正大的打一场的。”
他们打架从来就不用刀，那东西会要命，出来混是为了开心，他们还不想坐牢。
阿龙用他的死鱼眼看了我很久，阴沉沉冒出一句，“你小子，这次还算可以。”
“我怎么在医院里？什么时候了？”我用手锤了锤额头，完全无法恢复平时清醒的思维。
风户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是下午三点。你睡了差不多一天呢。”
糟了，那不是赶不上和那个崛田德男的决斗时间了吗？我猛地坐起想要下床，又被强烈的眩晕硬生生阻止，倒回了枕头上。
“喂！喂！你发什么疯啊！”风户连忙按着我的肩膀阻止我乱来，说道，“别给我们添乱了，你要是再出点事铁男非把我拆了不可。”
“铁男怎么样了？”看起来风户他们除了鼻青脸肿之外损失不大，铁男应该没问题吧。
“没事，备案后也找人保释出来了。”风户这样告诉我。
随后，在他们一言一语地闲聊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神奈川混着的人本来就不止铁男一伙，爱飙车的也不光是他。起因是飙车场地的使用权，本来场地是公用的，但是最近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非要把场地占为己有，还打伤了不少兄弟，最后铁男索性和对方老大约了个时间用拳头来了断。
我被铁棍打中脑袋后，铁男就说出了打死他负责的话，我们这边自然是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地往死里打。
结果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报了警，不少JC赶来，强制分开了双方，后又直接关进了看守所。
铁男坚称我是路过的无辜学生，这才免了备案等许多的麻烦，并及时送进了医院。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来势汹汹的刀只在我脸上留了一道疤，脑袋挨了一棍子只换来轻微脑震荡，血流了不少，但凭我的恢复能力完全不成问题。
铁男被保释出来后就不见人影，只打了通电话告诉风户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我。
我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仍旧无法平静下来。
真的，混进来了呢。
一直抗拒着打架，抗拒着抽烟喝酒的我，或者是因为篮球抱有一丝幻想，守着底线，一直等待着或许不可能出现的转机。
现在，这双只会打篮球的手，终于学会打人了。是否代表，我再也不是那个MVP的三井寿？
该笑吧，怎么，笑不出来呢。

*年*月*日
我还是被救护车给运回了北村综合医院。
真讽刺，明明最讨厌的就是住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住院。
等我恢复正常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期间风户他们来过两次，唯独不见铁男。
这家伙莫非是闯了大祸躲出去了？我问了他们几个，得到的始终是敷衍的回答。
算了，反正我出院以后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的性子好动，受不了整天躺在病床上，办了出院手续就拎着书包回了湘北。
坐在教室里，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好心的让人发笑的不良少年。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
我打听到了崛田在十一班的信息后，“霍”的起身，又背着书包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
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怔住的间木老师在我出了教室后才追出来，喊道，“三井寿，你去哪！给我回来上课！”
我回身对暴青筋的老师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回答，“老师，我脑震荡还没痊愈，去医务室给校医看看，你又没脑震荡不用陪我。”
刚说完，就听到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以及老师气得发疯地吼声。
转过身，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塌陷，莫名的，觉得有些沉闷。
我长出一口气，赶走心中烦乱的情绪，不要紧，我是不良学生啊，就该这样没错。
打开一年十一班的门，他们老师的表情和间木老师刚才见我翘课时一模一样，底下听课的同学也惊愕地看着我，交头接耳不知在谈论什么。
“同学，你找谁？我们正在上课！”讲台上的老师朝我走来，强压着怒火跟我说话。
我的眼神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崛田德男。他旁边是那个戴眼镜的，我扬了扬下巴说道，“哎，那个谁，你告诉崛田，放学一起去吃个拉面。”
说完我抛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转身走了。
“你哪一班的，站住！”老师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叫住我。
“一年七班，三井寿。”我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地报出我的名字，双手插兜，以最潇洒也最让人火大的姿态离开。


*年*月*日
那时正是热血冲动又健忘的年纪，崛田一伙很快就忘了我们曾经“结怨”的事，逐渐和我熟络起来。
常跟着崛田的眼镜男叫松田，另一个不戴眼镜叫德田。
这三个人在国中时也是不良学生，经常一起打架旷课，升到高中也不想收敛。
别看样子坏坏的，其实个性很单纯，很直率，也很讲义气。我总觉得他们是一根筋。
这天在大门口遇见他们几个，打了招呼之后，一起进校门，照例说一些无聊的废话。
然而到我们班门口的时候，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稍微长高了些的木暮正在七班的门口跟一个学生打听着什么。
心，猛的一突，进而以极快的速度狂跳。我本能地转过身，寻找着一切可以挡住我的东西。
我为什么这么害怕？可恶，我为什么这么害怕见到木暮？
我没必要躲着他，让他知道又怎样？我暗暗告诉了自己无数次，可是，依然无法坦然面对。
我无法想象木暮知道我不打篮球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小三，你怎么了？”德男很不解地看着我。
我一愣，仿佛找到了救星一样，指着木暮对他说道，“德男，你去把那个戴眼镜的人打发走。”
他明显更加疑惑了，但没有问我，只是满不在乎地说，“容易。”
看他习惯性地挽起袖子，我抓住他，强调道，“打发就好了，别打。”
这下子德男更是一头雾水，在我的催促下，带着德田和松田向木暮走了过去。
对木暮，我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坦然面对，就像我无法面对安西教练，甚至不敢想起他一样。
那个温和的眼睛少年，总是会在我失落的时候给予我安慰，我入院时也是他经常来看我。我知道，他期盼着我腿伤痊愈后回到篮球队，跟他，和大猩猩一起继续打篮球，然后，带着湘北称霸全国。
可我，却给了他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答复，让他满心的期盼化为泡影。
我该如何面对他失望透顶的眼神？
我只能逃避，越逃越窝囊，越逃越不敢面对任何人。

*年*月*日
再见铁男是一个周末，我去街上吃饭时，他正巧骑着摩托车从我旁边飞一样的路过。
一个急刹车，他把车停在不远处，回头上下打量着我。
“你已经没事了？”他问我。
“嗯，不要紧，你呢？”除了脸色憔悴点，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伤，果然是经常打架的。
他的眼神定格在我下巴上，两条粗眉拧得紧紧地。
我摸了摸下巴，“哦”了一声反应过来，笑道，“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很有气势。”
下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下了一条无法去除的疤。
所幸，我从来都不觉得脸很重要。
我故意轻松的玩笑话却没让铁男笑，他的的眼神越来越凝重，表情也是我从没见过的严肃。
他越是不说话，我就越是觉得不对劲，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我没话找话的乱说一通，“对了，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是不是惹祸了？你都不知道，我都无聊透了。”
过了很久，他好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拍了拍摩托车的后座，对我说，“跟我来。”
坐上他的摩托车，以为难感受到久违的飙车的刺激，没想到他却放慢了速度，骑得四平八稳。
我越发觉得他不对劲，却在他比乌云密布的天空还压抑的表情下把问题吞了回去。

*年*月*日
车骑了很久，在我的另一条腿也麻木的失去了知觉的时候，他总算停了。
抬眼一看周围，轮到我皱眉。“铁男，你带我来这干嘛？”
这里是一片墓地，一座座耸立的墓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跟我来就是了。”他不由分说地走了过去。在一座墓碑前停下，示意我看看。
黑白的照片嵌在墓碑上，内容是一个男孩灿烂的笑脸，有几分像铁男。我终于“认识”了他的弟弟，星野聪。
这名字很合适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我能想象到，他生前一定是一个聪明，伶俐，个性好强，有着暖心微笑的男孩。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睡衣是向日葵的图案，那种阳光灿烂的花，很合适这个男孩。
“你姓星野啊？”我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铁男姓什么。
“不，我应该姓目下。”他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父母离婚后，我跟小聪也分开了……”
他又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如有实质的伤痛压抑在我心上，我觉得他是想跟我说一些事情，一些他从未对我说过的事情。
果然，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又出声。
“后来，我无法接受突然的分离，就带着小聪离家出走来到了神奈川。”
“我送小聪去上学，自己就学着做混混，飙车赢钱，供他念书。跟所有欺负我们的人打架。我以为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的。”
他笑了一声，满目的悲伤，“小聪他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吃那么多苦，国中毕业以后也要跟着我一起混不良，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我还记得，他看了你的比赛之后，兴奋地嚷着，也要学习打篮球，也要在高中联赛的赛场上拿到冠军的。”
“一气之下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什么不理解他。他就那样跑了出去，在我眼前……被对面开来的汽车……”
他的双臂剧烈颤抖了起来，眼眶之中明明溢满了眼泪，他却仰头硬是不让它落下。
“这双手，那时候沾满了小聪的血，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却笑着跟我说，哥，以后，终于不会再拖累你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离开家就好了，如果我没有拒绝他就好了，如果……”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紧咬牙关。他在竭力平息自己内心激动的情绪，然而还是无法遏制的全身颤抖起来。
我第一次听铁男提起过去的事情，尽管我一直都明白，他一定有一段凄惨的往事，但我没有想过，会这样不幸，
然后，我也第一次听到铁男郑重其事的语气跟我说话，“三井，你退出吧，我求你了。”

啊？我一愣，怀疑我的听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这辈子没求过别人，现在我来求你，你退出吧，好好去当你的篮球手，别再来找我。”他看着我，双眼通红，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已经替我做了决定。
“我不。”我坚定的摇头。回去打篮球已经是不可能，何况那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跟他说，“我已经不能回到赛场上去获得胜利，只剩下靠打架获得胜利的机会，你不会这么残忍地夺走吧。”
“三井，你知不知道，当时见到你我只当你是我弟弟崇拜的偶像，后来我越发觉得，你跟他那么像，一样的孩子气，也一样的执拗，我禁不住想要把你当成他一样保护。所以你想加入我们的时候，我不敢拒绝你，生怕悔恨会来第二次。”他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我，悲怒交加的狂乱眼神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重伤的野兽。
“可是飙车场打架的事，让我害怕了，我真的怕了。要是你像小聪一样，突然的离开，你要我怎么承受啊！”说道最后，与其说他是在吼，不如说他是在咆哮，好像是濒死的兽，怨恨，无助，也饱含痛苦。
他跌坐在一旁，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压低的呜咽呛出喉管。
“铁男。”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铁男这么脆弱的样子，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赤LL地表现出他极致的悲伤，悔恨。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一天，当我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的时候，竟然和他此刻的样子相差无几。
“铁男，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不知怎么，我却更坚定了绝不退出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我用生平最郑重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放心吧，我不会像星野君一样突然离开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抬起头，眼光复杂难辨，有不解，有震撼，有惊愕，还有动容。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我对他笑着，尽量把气氛带的轻松些。我不想再看这个高大的男人悲伤的模样。
他看了我许久，终究还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年*月*日
有人说，黎明前是天空最黑暗的一刻，从前我不信，而现在这个睁眼到天明的我却亲眼见识到了。那一刻星月无光，真的很黑，就像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一样。
而我的那些悲伤，脆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就完全隐没在阴影中，等待着又一个夜晚的来临。
天亮了，擦干眼泪，我依旧是越来越多的人口中，那个一年级最不好管教的不良少年三井寿。
我会用更狠的方法糟蹋自己，逼迫自己忘掉夜晚吞噬我的伤痛，可是，一到夜晚，那些伤痛也会来的更加汹涌，更让我喘不过气。
比如现在，我就顶着一脸的伤痕，踩着趴在地上的高三学长的脸，用最狂妄嚣张的语气挑衅，“怎么，不是要当校老大吗？连我们一年级小鬼都打不过，那怎么行啊？”
“小三，不能太过分了，今天运气好就他们三个，要是人多遭殃的就是我们了。”一样挂了彩的德男紧张地拽着我的胳膊劝我。
“知道了。”我收回脚在他身上踢了两下，看着他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笑笑，指着德男他们说，“他们几个不过是听我的话而已，你要报仇找我一个好了，随时奉陪，山口学长！”
对我来说，身体上的痛苦再怎么剧烈，也比不上心中伤痛的万分之一。只要能让我暂时遗忘那股痛得窒息的感觉，打人和被打都一样。
“小三，没必要这样吧？”德男苦着脸，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都是不安。
“他们是看我不顺眼，本来就和你们没关系。这趟谢谢你们帮我。”从我决心改变自己后，在学校越来越张狂，引起了高年级生的不满，点名要收拾我的时候，德男他们闻讯赶来帮忙。
听了我的话，松田立刻露出了不痛快的表情，“什么叫没关系，咱们可是朋友，我只是担心，你放下那样的话，他们绝对会再找你麻烦的。”
“我不在意，你们别被牵扯就好。”我搭着他们的肩膀，满是伤痕的脸上挂着完美愉快微笑。
没有篮球，我一样会活得很好，真的很好。

*年*月*日
现在的我只有一种想法，对想要欺负我，看不起我的人，一定要给一顿痛揍，然后高昂着头，摆出一脸高傲，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得罪我有什么下场。
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喜怒无常。稍微看不顺眼就立刻出手揍人。
因为这样高调的性格，导致的麻烦也不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点名。但是谁在学校收拾了我，就会在校外挨铁男的收拾，一次不落。
久而久之，校内流传起这样的传闻，我是德男他们一年级不良军团的老大，惹谁都不要惹我。
消息传到我们几个耳朵里的时候，我们正在楼顶吃便当，德男他们也没有否认，而是笑着拍我的肩膀说，“小三你终于混出名了。”
“一边去。”我拍掉他的手，没心没肺的笑容，在垂头的瞬间变得苦涩。
面对这样的我，老师放弃了对我的“劝导”，干脆拿我当空气一样忽视。
学校里其他的混混见了我，要么低头哈腰的打招呼，要么在被我发现的时候离我远远的。
我知道，其实他们在背地里，一样都看不起我。
若没有德男他们几个，我可能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我身边，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对我真的很好，他们会帮我打发掉我不想见的人，会在我得罪别人后一路护送我回家，打架时会把我围在中间，挡在后面。美其名曰，他们会尽全力保护自己的老大，尤其是我这种不能打的老大。
我尽全力的笑，尽全力的闹事，尽全力的维持我不良少年头头的形象。又有谁知道，那猖狂的外皮所掩盖着的，不过是入骨入髓的痛苦和孤独罢了。


*年*月*日
我的变化完全映在铁男眼中，每次他看见我时候，眼神都很怪异。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今天有个朋友过生日，约在KTV包厢，我也带着德男他们几个去参加。
看着他们吼着五音不全的歌，聊那些有的没的，大口大口吃着蛋糕，你争我抢地喝啤酒，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玩的。
高木递给我一罐啤酒，我思索了半天，刚要伸手，就被铁男给拦了下来。
“高木，三井还小，别让他喝酒。”铁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是那里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
“乖孩子还是回家喝奶吧。”阿龙阴森森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
我对着阿龙的方向狠狠一瞪，他自然也不甘示弱地迎着我的视线瞪了回来。
“阿龙，三井才刚开始混，你跟他较什么劲。”铁男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丝不能反抗的意味。
“切。”阿龙冷笑一声，偏过头去喝他的啤酒，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终有一天他会教训我。
我也转过头，懒得理他。
因为闹得太晚，我也就没有回家，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给我盖了东西。耳边还是那么吵，掺杂在其中的铁男的声音还是清晰的飘进了耳朵。
“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听起来，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随即他又去和德男说话。
“崛田，最近学校还太平吗？”
“放心吧铁男大哥，三井混的好着呢。”
“那就好……” 

*年*月*日
我常常在想，能恣意微笑哭泣，挥霍浪费的，也只有现在这名为青春的时光了。
可以疯狂，可以狂妄，什么都不用考虑。
未来的岁月里，回想起这段放纵的日子，也许会后悔吧？但是，又有什么关系？那已经未来的事了。
那天跟铁男他们去临校收拾了一些不长眼的家伙，出校门时正好碰上了垂头丧气的篮球部。在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中，我习惯性地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他们学校的篮球部打练习赛的时候输给了对方35分，颜面扫地。
我冷笑了一声，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那个穿着四号球衣的人对九号说，“田中，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但比赛是五个人的事，你单打独斗是赢不了的。”
“以你们的能力又能帮我多少？”九号仰起脸，流满汗水的脸上，那副表情似曾相识。
“你神气个什么！别以为有人夸你两句你就飘飘然，就以为你自己真的是天才了！”五号被九号的表情激怒，大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辛辣的讽刺不留情面，“你给我搞清楚一点，是我们球队要你你才能站在这里，我们要是不要你你算什么东西啊！我们大家离了不是你活不了！球队又不是为你存在的！”
“轰”的一声，从脑海最深处炸响。脸上的冷笑，在五号话音刚落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浑身僵硬，双腿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筋疲力尽。
精神恍惚，我忽然脚下一滑，踉跄着就要摔倒，所幸有铁男拉住了我的手臂。
“三井，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
是啊，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向来高速运转的脑袋失了灵，我只能缓缓地摇头，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年*月*日
晚上和大伙去PUB，又因为受不了烟味一个人躲了出来。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黑云密布的天空跟我现在的心情相得益彰。
一整天，我耳边都充斥着那个五号愤怒的咆哮。无法摆脱，也无力摆脱。
思维变得混乱，一些刻意遗忘的过往盘旋在脑海中，却如同老旧的照片一样，每一个人，每一幕场景，都是模糊的，扭曲又不真实。
德男他们他们问了我好几次为什么闷闷不乐，每次都被我以看错了为由打发掉。我不是不告诉他们，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情为什么会压抑得一团糟。
冰冷的雨淋在头上的一瞬间，思维忽然清明。
我问自己，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昂起头，张开双臂，让从天而降的大雨彻底将我包围。
思维一片混乱，我好像迷失在了荒漠深处。
我问自己，什么时候不再感激别人的赞美？什么时候习惯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什么时候把团队比赛当成了一个人的表演？又是什么时候把自己一定是主角，别人都是配角的想法当成了理所当然？
那个舞台，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那个球队，也并不是专为我而存在的……
从未正视过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可笑。
我啊，三井寿，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幼稚的自大狂。
那种伤感，并不强烈，却一击就中。像被掐住喉咙一样，闷闷的，涩涩的。
有什么东西，从心脏的裂口涌出来了，苦涩异常。意识分崩离析，好像又有水滴从眼角溢出。
是雨水而已，雨水而已。
哭泣唤不回逝去的时光，眼泪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我所能做到的唯一，就是睁大眼睛，将现实牢牢记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