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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京城觞客】◆「小说试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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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亮,惊飞了一群黑乌乌的大鸟。
屋内的霍成君远远的听到了,只当是犹在梦中,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她“霍”的起身,刚要跑出去却又站住了。她在那块镜子面前照了又照,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她慌忙的用手梳了梳长长的头发,又整理了下身上已穿了很久、旧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立在屋里怔怔的,想出去迎接却又犹豫着。她突然看到旁边被风吹着的、几近透明的轻薄帷帐,眼睛一亮,立刻将帷帐全部打散拉起来,而自己便坐在这重重帷帐之中,侧身对着殿门,又将长长的头发披下,遮住脸,这才表面娴静而内心又焦急又高兴地等着宣帝的到来。
昔日武帝宠妃李夫人,因病重而容貌憔悴,武帝几次来探,李夫人都不让他见到自己的容貌,惟忧“色衰而爱驰”,因此至死不见。武帝果然非常悲伤,不但对其兄弟儿子照顾有加、更在其死后多年也仍思念不已,还招来方士为其招魂。
——霍成君倒不是相信有情有义如宣帝者会因色衰而爱驰,只是孤傲如她,一定会让他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留给他一生最美丽的想念。


156楼2014-09-21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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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的二人久久等不到霍成君出来接驾,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便自己进去寻人。刚踏进门,便都愣住了。
    重重薄纱一般的水色帷帐,拉满了整个屋子,不知何处而来的轻风撩动帷帐,与古旧简单的陈设构成了奇妙的幻境,让人不辨梦里梦外;这重重帷帐之中,但见一人,身影清瘦但仍不失优雅,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散开在背上,看不清容貌。即便如此,单是这样的身形背影,恍若天外的仙子,宛在水中央,醉人无边。
    “陛下来看臣妾了。”那人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
    宣帝正看得发愣,突被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金喜见状,便悄悄地退出在殿外,只留他二人在屋内。
    “你……你还好吗?”宣帝寻思着该说什么,但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
    “陛下看呢?”
    果然被堵了回来!宣帝不好说什么,很不自在的四下张望。突然看到一旁破旧的梳妆台上——一面张着裂纹的镜子,旁边一个小包裹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里面干枯的花瓣。
    他在记忆里搜寻着——好像记起来自己曾经的确送过一枝荷花给她……想不到她一直都留着……他此时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屋子已经破败,再看那人消瘦的身影,心中不禁难过感慨。


    157楼2014-10-21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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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与陛下——有多久没见了?”霍成君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像是在问宣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二年了。”
      霍成君一惊!十二年?已经十二年了么?!那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十二年最美丽的青春年华……她一时悲从中来,慢慢转过身子,完全背对着宣帝,悄悄落下泪来。
      “十二年……已经十二年了啊……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二年?”
      宣帝听见她隐隐啜泣的声音。
      “如果可以,臣妾希望——这一个又一个的十二年,是陪着陛下你度过的……臣妾愿意,将最美好的年华都托与陛下……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都空付与这荒草颓园、西风残照。”宣帝接过,似有所思的幽幽道。
      “你有哀怨——难道别人就没有吗?平君也是在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生生被你们毒死……在我们最幸福的时候……”
      霍成君一时语塞,旋即又不甘心道:“我知道……那是我们不对……可是——我们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惩罚太严酷了……陛下!我们霍家可是家破人亡啊——我对你如何,你不会不知道,难道我就不能代替那个女人来陪伴你吗?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比不上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对我、对我们霍家——这么残忍?!”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但仍然背对着宣帝。
      宣帝冷笑一声:“你就是这样!同样的东西,别人拥有就不配、你自己得到就是应该的!你从来都只想到你自己,从来就没有管过他人死活!你家破人亡?那我呢?我何尝不是家破人亡!谁又顾过我的死活?!你把自己的幸福快乐统统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好意思问为什么?!我残忍?难道你们就不残忍?!你!你们!你们都是这样!”
      霍成君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好脾气的宣帝,她从不知道他也有这样的愤恨。


      158楼2014-10-21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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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侯在殿外的金喜,本来听见里面轻声细语,以为宣帝此行的目的大有出现转机的可能,但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大声的激烈争吵。他正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打圆场时,却见宣帝一脸阴沉地大步跨出来。
        “进去宣旨。”宣帝冷冷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喜望着这本就难以忍受的荒凉冷清,沉沉叹了一口气。
        屋里,霍成君还愣在刚才的争吵里,待她反应过来,却发现宣帝已经走了。她本日夜牵盼他的到来,可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连面儿也没真正见上一回,还起了争执。她异常后悔恼恨,为什么要提那些事情呢?为什么要惹他不高兴呢?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傻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他是恨父亲的、恨整个霍家的——可到底为什么恨,她竟一点也不知道。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这世上也只剩她一人了,连唯一的希望也彻底毁在自己手里……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来到镜子面前,小心拿起那枝干枯的荷花。
        “呃……娘娘——”
        金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尊称她一声“娘娘”。


        160楼2014-10-21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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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忙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憔悴和苍老。
          “娘娘,陛下有旨——您以后不要再住这里了……”
          霍成君一惊——怎么?不住这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他……还是念及旧情的?刚才也只是一时气话吗……她突然喜不自禁,竟流下泪来。
          “陛下命您即刻迁往……云林馆……”
          霍成君的喜悦和眼泪立时凝在面上——竟是要将自己……贬到更荒凉的地方……再也不见自己……
          她绝望的垂了双手,那一枝枯荷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落到地上,一碰及地面便碎了。风过,了无痕迹。
          “原来……是一场……骗局……”
          废后霍成君,冷居昭台宫十二年;帝令其再迁云林馆,霍成君自杀,葬昆吾亭东。


          161楼2014-10-21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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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内者令欧侯的儿子——死了!”
            “是吗?真的死了?!”
            “那还有假!”
            “哎哟——还没过门儿,丈夫就死了!这也太邪门儿了!不会是克夫吧……”
            街头一角,几个妇人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你们这几个要命的长舌妇!又在瞎说什么?!”一个妇人一手揽个菜篮子、一手叉腰,站在她们背后满脸怒气大声喝道。
            “切!你管我们说谁呢!我们爱说谁就说谁!”
            “又没说是你——家的女儿,你急什么啊?!”
            “就是!我们说那些克夫的扫把星呢——可没说你家平君——”
            “什么扫把星?!说谁都不行!你们……你们成天地东家长西家短的,没一个嘴里干净!先管好你们自己,再去操心人家家里的事儿!”


            162楼2014-10-21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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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呸!你嘴就干净了?你嘴干净你女儿就不会克死丈夫了——这人都还没过门儿呢!亏得没过门儿,要是过了门儿,那还不得克死丈夫全家呀!”
              “你放屁!我请人给平君相过面了——人家说,我家平君,那是大富大贵的命,将来尊贵无比——”
              “哼哼!大家听听——这乌鸦还想飞上枝头装凤凰!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
              “人家啊——是窝在家里头当皇后娘娘呢!”
              “哈哈……”
              她们你一嘴我一嘴地当街争执,引得不少围观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许平君的母亲顿觉丢大了颜面,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丢了菜篮,竟与那几个妇人撕打起来,扯得发钗散乱、衣服也拉破了,才慢慢被人劝开。


              163楼2014-11-22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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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正在家里帮忙做针线活儿,门突然被“咣”的一声踢开了,吓了她一跳。却见母亲蓬头垢面的跨进来,将菜篮往地上一扔。
                父亲许广汉闻声从里屋出来,瞧见妻子这番模样,大吃一惊。
                “你这是怎么了?!让人打劫了?”
                许妻狠狠瞪他一眼,叉了腰变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自己倒霉不说,还连累着女儿跟你一起倒霉!让街坊邻里说三道四——我气不过,这才跟她们打起来!”
                说着,便坐地嚎啕大哭,边哭边骂许广汉,又一面絮叨自己命苦。
                一旁的许平君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湿了眼,却咬牙不语。
                “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也不想这样啊……”老实懦弱的许广汉,一脸无奈。
                “对了!孩儿他娘!日前张贺张大人跟我喝酒时提起过平君,说女儿温柔贤惠,想给她说亲。”
                许妻眼睛一亮:“张大人?!他官儿……倒也不是很大……不对呀!他家的儿子不是已经成亲了吗?难道……想让我家平君当妾室?!不成不成!我决不答应!”


                164楼2014-11-2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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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出神,那人却不经意地一回头——温和俊朗的面容透着淡淡的书卷气息,高大挺拔的身影却又为他增添了一股恰当好处的英气,一文一武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妙的融合在他身上——她的心突然莫名的砰砰直跳,脸上一热。她慌忙别过头去,使劲地搓洗着衣物,再不敢向那边看去。
                  于是,一连好几日,许平君来河边洗衣,而那个人也几乎每天都去河里抓鱼。她发现他似乎很会抓鱼,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凭经验或蛮力,他会思考、用巧劲儿,因此事倍功半,总是能抓到又多又大的鱼,常引得其他人不住的惊呼。更难能可贵的是,每次他都会将抓来的鱼分出好多给别人,自己只提拎着几条、晃晃荡荡的离开。她笑了笑:不仅聪明,而且乐善好施——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呢。
                  许平君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关心和注意,他是谁、叫什么也统统不知道,只是一日不见便有些坐卧不安、心不在焉;而在河边见到了,却又不敢靠近他、更不敢与他搭话,只默默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似乎话不多,总是和气的微微笑着,默默的做自己的事、默默的帮助别人——她的心,被牵得更紧了。
                  鱼渐渐的少了,抓鱼的人也少了——可他也总来,站在河水里,有时像在抓鱼,有时却望着水里的倒影一阵发愣。


                  167楼2014-11-2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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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一个不留神,自己的一件衣服便顺着水流漂走了。她急忙去追,却见那衣服不紧不慢地漂着,正好漂到那人脚边,竟缠在他腿上。他向她望了一眼,解下她的衣服,慢慢朝她走过来。
                    她心跳得厉害,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动也不是。
                    他在她面前不远处便停下来,将衣服一递。她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伸手接了过来。他便又默默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
                    她的心“突突”跳着,久久不能平静。她悄悄捂了发烫的脸,竟有一丝莫名的幸福,甜着,暖着。她不禁飞快地瞥他一眼,他英挺的身影仍是愣愣地立在水中。
                    “好小子!原来躲在这儿!”
                    “喂!刘病已——这时候还抓鱼?!”
                    “是不是脑子坏掉啦!”
                    “哈哈……”
                    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富家子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许平君赶紧躲到一旁。
                    “我们的功课你都做完了?!”


                    168楼2014-11-2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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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首的一人歪着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低了下头,没有吭声,算是回答。
                      “真不愧是老师的好学生呀——那么多、居然都做完了!”
                      “既然你很闲,就给我抄书吧!”
                      “你小子!又让你爹逮住背不出书、罚——抄——啦——”
                      “哈哈……”
                      “记住明天早点去,把学舍打扫干净!别什么芝麻小事都要大爷我一件一件地吩咐!”
                      几个人说笑调侃着便慢慢走了。待他们走远,他才上到岸上,穿了鞋、空着手走了。许平君这才怯怯的回到原处。
                      ——刘病已?!原来他叫刘病已。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名字——此刻却深刻在她心里。看样子,他总受到那些富家子弟的支使——那么他们是不是也有欺负他呢?她开始很担心,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又坐卧不安。第二天早早地去到河边,却发现他已经来了——没有站在水里,而是坐在岸边,似乎很认真地在摆弄一只小巧的弹弓,旁边捆了几只山鸡和野兔。
                      看到他好好的,她稍稍放下心来,被旁边的小动物给吸引了。几只山鸡似乎已经死了、一动不动,而那只野兔却是活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缩成一团、温顺的静静呆着。


                      169楼2014-12-22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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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见了十分喜欢,心生怜爱,于是壮了壮胆,轻声的问他:“那个……这兔子你是要吃掉的吗——不如卖给我吧?!”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眸子,依然温润如玉的面容让她心跳不已。
                        “姑娘若喜欢——就送与姑娘吧。”他起身将兔子递给她,“只是,它的腿受了点伤。”
                        她小心地接过兔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病已!”一个人朝他们走来,“咦?平君!”
                        那人打量着他们:“原来你们认识啊——”
                        “张大人好。”许平君也认出来人——正是张贺!向他行过礼,便低头不语。
                        刘病已瞥了一眼许平君,也低了头不说话。
                        张贺看出二人的尴尬,马上转了话题:“平君来这儿洗衣服啊——我来找病已。改天,我去拜访你父亲!”说完便和刘病已一同走了。
                        许平君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原来他认识张大人……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170楼2014-12-22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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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数日,许平君再去河边时,便不见刘病已的身影了,心中竟莫名牵挂,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别的原因,而此事又无法与人商量,一时牵肠挂肚、吃睡不香,竟日渐消瘦憔悴。许氏老夫妻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刘病已一事,都以为女儿是为外面流言而伤心。
                          这日,许平君照旧借口洗衣去到河边,依然水声空响林间,不见那人踪影。她终于泻下气来,伤心失落再也无法掩饰,便倚坐在石上默默啜泣。直至天色渐渐晚了才擦干泪痕、慢慢走回家去。
                          刚进得院门,便闻屋内有谈笑之声,定有客在,但心下奇怪:自从父亲两次被贬、自己又背上克夫恶名之后,一向少有人来家中做客,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还会登门造访呢?
                          许平君一边想着、一边进到屋中去。
                          “哎!平君,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洗衣去了那么久——”许广汉看见女儿高兴得不得了,“来来,快来见过张大人!”他招呼着许平君,又低声在她耳边道,“平君,你可记得上回父亲说过的——张大人做媒为你寻的亲?今天,他带着那孩子亲自上门提亲来啦!喏,他旁边那个就是!”


                          171楼2014-12-22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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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心下一沉,向张大人见礼,又循他悄悄望去,立刻大吃一惊——他身边那人竟是她苦等苦盼却始终见不着的,刘病已!
                            ——竟是他?!
                            刘病已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青色袍子,头发梳得很是光亮整齐,依然是一脸和气的微微笑着,让人觉着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儒雅、却又不过于文弱。许广汉本已见过他,很是中意,上次提亲被拒、此次又亲自前来,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又丝毫不在意外面对女儿的风言风语,因而更是喜欢;又见女儿愣愣的看着他,以为女儿也对他有意,心中更是高兴,便暗自认定了这门亲事,哪怕妻子不答应,他也要坚持。
                            许广汉与张贺互使了一个眼色,便都借故离开,许妻极不情愿、也被半推半就的拉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许平君与刘病已两人。
                            烛火摇曳,偶有“噼噼”的火星。屋内二人都只沉默着,也都不敢看对方。
                            刘病已握了握已经汗湿的拳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许平君先道:“你……你怎么来了?”她别着头,轻轻的话语,一时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情。


                            172楼2014-12-22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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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是来提亲的。”刘病已老实的说。只见面前之人肩头一震。他望着她继续说,“上次,张大人……为我们说过媒……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我……我——”刘病已吞吞吐吐、又着急又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其实想说,自从河边相遇之后,她就在他心里了、忘不掉了;她美丽、温柔、和顺,纯净的眼睛、纯净的面容,他知道她是善良的,也知道别人的那些风言风语,但他从不信那些——他只觉得,她很无辜;他怜惜她、他要保护她!人活于世、本已不易,为何还要为那些虚无飘渺的名利你争我斗、相互倾轧,对自己刻薄、对他人更是冷酷,即便是市井村妇也要踩踏着他人无害的无辜过活。
                              他紧了紧拳头:“我……我是真心诚意的!”
                              “你就不怕我……克夫……吗?”
                              “我从来就不信这些!那不过是愚昧村妇的愚昧之言,何必信呢?!”
                              他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哭了吗?他一阵心痛,心中更怜惜不已。他走近她,定定的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平君,我刘病已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你愿意让我在你身边……陪伴你一生吗?”
                              她慢慢转过身。昏黄的灯光里,映出她秋水一般的眼睛、还有一行晶莹的泪痕。


                              173楼2014-12-22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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