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赤炎在街上独自走着,人们见到都恭敬地行礼,赤炎无不笑着回礼,只是待人们走过去之
后,脸上又是一片忧郁之色。贤弟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不惧怕自己,不鄙视自己的知己,奈何
命薄如此,英年早逝,让我孤独一人承受这热闹背后的寂寥。二月前后,草长莺飞,万物复
苏,春日的生机却带不来赤炎心绪的欢畅。走着,不知不觉踱到了一扇红漆大门旁,抬头看
去,“相国府”三个敕书金字赫然其上。赤炎就这么来去多次了,始终未敢迈入其中。他记
得厅堂之中青丝之上那朵蓝纱珠花,记得中秋之夜卧于那双金莲之畔的温暖,记得江浙之行
秀口吐出的那句“赤炎哥哥”。他也知道贤弟对她的情思,贤弟对别人往往无话,但对着他
这个“赤炎兄”却可以一个夜晚谈而不疲。江浙之行贤弟说蕙卿像我,难道这短短的句子还
不足以明其心志吗?但他不是他,他犹豫了,难道让她终身与妖为伍?“周公子所说极是,
小女子浅薄了。”“赤炎兄也同去?”蕙卿的话语神态突然出现在他的脑际,她会理解他
的。他本不是当断不断之人,一旦想通,断不犹豫,便迈进了那扇红漆大门。
绕过荷塘的时候心里无限欢畅,那夜残荷枯叶,今朝新荷露角,情境大不相同。忽听得叹气
之声,接着一个女子之声吟道:“赤阳天外熠,蕙草院内凄。柳丝何处寄?莲心无人知。
“又听得一声叹息:“赤炎哥哥,你还记得蕙卿吗?蕙卿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赤炎心里
不禁慨叹,自己犹豫不决,惹得蕙卿伤心,真是罪过。“蕙卿,”赤炎唤道,“你在吗?”
“啊,”蕙卿轻呼一声,“赤……周公子,你来了?”听到绣花的针线笸箩掉在地上的声
音。蕙卿缓缓从房中走了出来,多日不见,竟清瘦了许多,一脸憔悴,却难以掩饰故作平静
背后的惊喜之色。
二人并肩走在园子中,柳条刚刚抽芽,青草刚刚返青,花圃里的花儿都孕育着花苞,仿佛在
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好绽放自己最美的容颜。二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蕙卿,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走到池边凉亭的时候,赤炎看看亭中
香案上安置的琴说。蕙卿轻轻点了点头,盈盈走到案边坐了下来,轻点几下,调好弦音,指
尖轻动,却是一曲《青青子衿》。赤炎挨着蕙卿坐下,蕙卿脸上一红,指下便错了几个音,
硬是静下心来,才又弹下去。赤炎微微一笑,手中打着拍子,不禁跟着唱了起来。“青青子
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琴音邈邈,歌声悠悠。一抹一挑,如溪边弱柳;
一抓一钩,若寺内晚钟。高唱低吟相伴,清雅热烈相衬,一句句好似永无止境的长河,在无
人可达的空间流淌,荡人心魄。这琴音仿佛超脱尘世的仙子,飘飘乎,可望而不可即。那歌
声却似从千百年前流淌而来的大江,百转千回,历经坎坷,沉静而深远。琴歌相和,周遭的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清风不拂,黄莺不鸣,连时间都好似定格了,好像宇宙万物都希望这个
画面成为世间永恒。曲终歌罢,余音不绝。半晌,赤炎扭头去看蕙卿,却见两行清泪自蕙卿
眼中流出,顺着脸颊直滴到弦上。“蕙卿。”赤炎走过去。“啊,没什么,只是,只是周公
子的歌声实在动人,蕙卿失态了。”蕙卿用帕拭了拭泪道。赤炎郑重道:“赤炎惹得蕙卿小
姐垂泪,罪大恶极,理应受罚。”蕙卿顾不得哭了,惊异地看着赤炎。赤炎接着道:“就罚
赤炎一个月内不许见蕙卿小姐。”蕙卿微张了朱唇,脸上出现失望之色,马上低了头,秀眉
微蹙,也不言语。赤炎见了,微微一笑,说:“看来蕙卿小姐对这项惩罚不满意,那请小姐
亲自说一个罚法,赤炎定当领之。”蕙卿只是低了头不说话。“唉,怎么能劳蕙卿小姐想这
些劳什子的东西呢,还是我自己说吧,嗯,想个什么方法呢?唔,这个好,就让我来天天代
替菡儿姑娘伺候小姐吧,这个罚法怎么样?”蕙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是公子哥儿,怎
么能伺候小姐呢?”赤炎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只是说:“蕙卿小姐,明天可别忘了监督赤
炎受罚啊。”
之后的日子里,蕙卿和赤炎几乎天天都会在相国府花园里见面,弹琴、唱歌、赏花、下棋、
谈天、散步……这样的生活,连神仙也要嫉妒。两家也都注意到了孩子们的举动,见面的时
候也会含蓄提起,周尚书也正只待好日子便上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