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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并不讨厌绿茶、番茄酱或薯片。恰恰相反,他对它们有特殊的癖好。他甚至在米饭上浇番茄酱。
Fran把三明治放在透明的小盘里。他走出去把盘子放在Bel面前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苍白的指尖上抹到一点番茄酱,他想起童话里公主被荆棘刺破手指。他若有所思地把手指放在舌尖上舔掉,一股强烈的酸味在舌头上蔓延。
在漫长的一段黑暗里Fran在卧室里播放小夜曲。在无光的时候他的目光像刀锋般尖锐,安静地同床对面一幅黑白摄影对坐着。之后他开始审视房间里的物什。
——没有柄的咖啡壶。一把晶亮的铆钉散在枕头边上。床单角落用水笔涂鸦的图案。红白相间的圣诞袜钉在墙上。断成两截的皮带耷拉着。以及……
Fran满意地微笑起来。任凭那些用眼神快速摄下的画面挤得脑袋沸腾。
——以及插在一本书上的水果刀。
Fran触电一样刹住笑容。直觉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但神情和肢体还算不动神色。他披上一件罩衫,甩下被子下床。
卧室的门刚一洞开,Fran皱着眉来适应客厅里通明的灯火。正对面厨房——大块大块暗红铺散,很张扬的颜色。擂鼓一样在心尖上咚地一下。是番茄酱。他想。当走过去的时候嗅到的酸甜味道证实了他的揣测。但当他环视时望到紧闭的浴室门下漂出几丝淡红,才感到不妙起来。
他走过去哗然推开门,白色的、烟雾般的水汽涌出来。Bel整个人浸在浴缸里,只剩手腕搁在浴缸沿上,浴缸里、地面上、墙壁上,水淋淋的大摊被水稀释的暗红,触目惊心得仿佛凶案现场。这时候Fran反倒沉静下来了,踏着血水走过去,没闻到血的腥味,倒是番茄酱的酸味一直在鼻腔里徘徊。
地上掉落了一把指甲刀。——Bel用一把指甲刀,生生割断了自己的手腕——甚至割了十几刀。Fran卷起袖子伸手下去,拔掉了浴缸的塞子,水面打着漩飞快地降低,漂亮地冲刷过Bel的面颊。他身上,除了手腕上大块凝结的血痂,倒没有沾染半点血迹。等血水放完,Fran又把热水打开,——他清楚Bel对温度的变化不敏感,于是把水开得滚烫。任何人都会需要温度,冷血动物也是。
Fran走出浴室给伍德先生打了个电话。等他再返回来,刚散尽的水汽又满溢起来了,明明是盛夏,却像在蒸拿房。Bel竟然已经清醒了,坐在浴缸的水汽中央,没吭声地一点一点剥手腕上的血痂。Fran没料到他醒得这么快,怔了一下才说:
“伍德后天才能来。”他说,“——Me去拿药水和绷带吧。”
“别把那个秃子叫来了。”Bel说。
Bel起码自杀过20次,但他每次都活着。到最后眼隙里透进微光就自觉是一场灾难。或许他并不真是很想死,而单纯地用一种过激的方法为麻木不仁的躯体找点刺激。
Fran去卧室找来绷带和药水再回来,正好看到Bel把手上的血痂生生地整块撕落下来,唇齿间丝丝地抽着冷气。Fran走过去,把绷带递给他,再递给他药水。等他用牙齿咬开药水瓶的盖子,倒在手臂上,再把绷带扯下一段,Fran说:“出来的时候记得关水龙头。”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被Bel抓住手腕,趔趄了一下,被他拉进浴缸里,扬起一大片光华飞溅。Fran刚一浸进水里,那些繁密的、微小的水泡成群地擦过脸颊。Bel牢牢抱着他叫他没法挣扎起来;有些突兀的肢体触碰,像拥抱到一只刺猬似的,Fran手臂、足尖都一阵刺痛。水漫进眼睛了,还不间断地从花洒里落下来,Fran条件反射地地闭上眼睛前看到Bel恶作剧得逞似的眼神。他手上的伤口刚止住血,又扯裂了,沉沉的一片红在狭窄的缝隙间漫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