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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之后桑籍便失了宠,天君匆匆封了他个北海水君的职,相当于是将他流放北海了。至于他和少辛的婚事,却始终都未承认。
  阿爹对这事发表的唯一感想是:“死小子,便宜他了。”
  折颜倒还厚道,半是看热闹半是惋惜地叹了句:“为了个女人毁了自己一生前程,何苦来事。”
  那时我年少不知事,总觉得主角既是桑籍和少辛两个,便与我没多大干系,我不吃亏的。
  后来天君亲自在朝堂上颁了旨。这天旨的大致意思就是说,虽然太子未定,但青丘白家的么女白浅已经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儿媳妇,未来的天后娘娘。
  换言就是说,自己的儿子们谁想做继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浅不可。
  明着看是隆恩,不过这隆恩确实是太隆了。天君座下的其他几个儿子为了避争宠的嫌隙,基本上不来搭理我。当然,我也未曾有幸去搭理过他们。而别的神仙们又碍于天族颜面,基本上不敢冒着和天族翻脸的危险来找阿爹下聘。从此,我便彻底地无人问津。
  三百多年前,天君封了长孙夜华君做太子,继任帝位。
  对这夜华,我可说是全无了解。只听说桑籍被流放之后,因座下的其他几个儿子均资质平平,天君一度很是抑郁。幸亏三年之后,大儿子央错为他添了个敦敏聪明的孙子,让天君甚是欣慰。
  这孙子便是夜华。
  依照天君当年颁下的天旨,我必得同这夜华君成亲。夜华那厢,据说已经娶了个叫做素锦的侧妃,恩宠盛隆,还生了个小天孙,自然无心与我的婚事。我这厢,虽不像他那般已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可一想到他晚生我近十万年,论辈份当叫我一声姑姑,论岁数当叫我一声老祖宗。便狠不下心来,逼自己主动来做成这桩婚事。是以拖累至今。搞不好已成了整个四海八荒的笑柄。
  北海水君引出的这桩事里,我岂是不亏,简直是亏大发了,自然是对始作俑者讳莫如深。
  我琢磨着折颜此番特特提起北海水君,绝不是与我添赌,而是抛砖引玉,为了引出下文,于是赶紧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来,洗耳恭听。
  他嘴角的笑纹裂得益发深:“那小娘子害喜可害得厉害,不过几万年时间,已经为北海水君添了三胎,现下肚子里这个,据说是老四,可见巴蛇确实是能生的。那小娘子因为害喜的缘故,成天吵着要吃桃,这个时节,桃花倒是处处开遍,可要说起桃来,天上地下,除了我这里,也再没其他地方有得吃了。是以北海水君厚着一张脸皮找上了门,既然他这么求了,我倒也不好意思不给。”
  我不置可否,低下头去捋裙子上的几道褶痕。对他这爱憎不分明的作为,略有些生气。
  他却噗哧笑出声来:“你看你,脸都绿了。不就几个避子桃么。”
  我猛抬头,大抵是这动作太突然,不慎就撞上了他低下来的额角。
  他却浑不在意,拿腔拿调地揶揄我:“看吧,听我给了别人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俩避子桃,一下子心就软了不是。我说,那避子桃也不过就是让北海水君家这几万年里暂时添不了老五而已,损不了他多少福气,也损不了我多少阴德的。”
  其实,北海水君什么时候添得了五皇子与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避子桃左右吃不死人的。当年若不是他退婚,也惹不出后来这一大堆疙瘩事。折颜此番给他这教训,我倒是颇赞赏。可既然折颜认定了其实我很是心软,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受了。他便又是一番安抚,大意总脱不了天君一家子乌龟王八蛋,子子孙孙无穷尽都是乌龟王八蛋之类。
  骂完天君之后便开始与我闲磕牙。


IP属地:浙江17楼2013-01-31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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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几万年没见,想他也是闲得慌了,零七零八的各路杂事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脑儿跟我灌。
      起初我倒也还惦记着那坛子桃花醉,不过三下两下就被绕得头发晕,讨酒的事便也忘得个干净。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的时候,还是折颜提醒:“小三子让我给他制了两壶酒,就埋在后山碧瑶池旁边那株没长几匹叶子的杜衡底下,你今夜就歇在那边,顺便挖了酒给小三子带回去,就两壶,可别洒了,也别偷喝。”
      我撇嘴:“你也实在是忒小气。”
      他探身来揉我的头发:“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实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里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
      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万谢,心里却决定好了,那两壶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里的酒也是要可劲儿搬的。


    IP属地:浙江18楼2013-01-31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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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1)
        四哥帮忙造的小茅棚颤微微立在碧瑶池旁。到折颜府上厮混,我向来独住这一处。
        当年离开桃林的时候,这小茅屋便已十分破败,如今遭了几万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它却仍能亭亭玉立,叫我十分钦佩。
        掏出颗夜明珠四下照照,折颜上心,小茅棚里床铺被褥一应俱全。我甚满意。
        门旁边竖了支石耒,正是当年我用来掘坑栽桃树苗的。现下用它来挖那两壶桃花醉,倒是正好。
        今夜里九重天上的月亮难得地圆,折颜说的那棵杜衡极是好找。
        我比划着石耒对着杜衡脚底下的黄泥地一头砍下去,运气倒好,一眼便看到那东岭玉的酒壶透过松动的黄土,映着几片杜衡叶子,焕出绿莹莹的光晕来。我欢喜地迅速将他们扒拉出来,抱着飞身跃上屋顶。小茅棚抖了两抖,终于还是撑下来没倒。
        屋顶上夜风拨凉拨凉,我打了个哆嗦,摸索着将封死的壶嘴拨开、壶口拍开。刹那里,十里桃林酒香四溢。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越发地佩服起折颜那手酿酒的绝技来。
        我平生做不来多少风流事,饮酒算是其中之一。饮酒这桩事,得重天时、地利、人和。今夜长河月圆,是谓天时。东海桃林十里,是谓地利。小茅棚顶上除了我一个,还栖息了数只乌鸦,勉强也算人和了。我就着壶嘴狠抿几口。啧啧砸了遍舌之后,有些觉得,这东岭玉壶里的桃花醉比之前我喝的,味道略有些不同。但又想许是太久没喝折颜酿的酒,将味道记模糊了,也就随它去。一口复一口,虽没有下酒的小菜,但就着冷月碧湖,倒也是一样的。
        不多时,便饮了半壶。风一吹,酒意散开来,就有些迷迷噔噔。
        眼前莹黑的夜仿似笼了层粉色的幕帐,身体里也像燃了一把火,烧得血滋滋作响。我甩甩头,抖着手将衣襟扯开。那熬得骨头都要蒸出汗来的高热却如附骨之蛆。神智迷蒙着抓不了一丝清明,只是隐约觉着这可不像是单纯醉酒的形迹。那热逼得我退无可退,全不知要捏个什么诀才能将它压下去,或者什么诀都不能将它压下去。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纵身下去到碧瑶池里凉快凉快,却一个趔趄踩空,直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可奇的是身体却并无触地的钝痛之感,只觉得转瞬间被一个凉凉的物什围着圈着,倒降下来不少火气。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辨出眼前这物什是个人影,着一身玄色的长衫,不是折颜。


      IP属地:浙江19楼2013-01-31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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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旋地转,白色的月光铺陈十里夭夭桃林,枝头花灼灼叶蓁蓁,两步开外的碧瑶池也浮起层层水汽,忽地便化作一片熊熊天火。
          我赶紧闭上眼,身体已是烫热得疼痛。只循着那一丝凉意拼命朝面前的人影上靠,仰起的脸颊触到他下巴脖颈处一片裸露的肌肤,好比一块冰凉的玉石。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我颤抖着去解他腰间的系带,他便开始推我。我赶紧贴上去安抚:“莫怕,莫怕,我只是凉凉手。”他却推拒得更加厉害。
          这十几万年来,我不曾用迷魂术引过什么人,今夜却是无法。昏昏沉沉地集中念力睁开眼睛看他时,我心下尚且有些惴惴,不知道久未用这门术法,如今倒还中不中用。他显得有些疑惑,一双眸子阴沉难定,却慢慢将我搂住了。
          锦鸡打鸣三遍,我慢悠悠醒转,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梦里我一副风流形状,恣意轻薄一位良家少年郎。待要仔细回忆那少年郎的模样,却只记得一袭玄色长衫和十里夭夭桃林。
          折颜的桃花林与东海本就隔得不远。我并不着急。去后山的酒窖里另搬了三坛子陈酿,并着那一壶半的桃花醉一同装进袖子里,才和折颜道别离开。
          他哼哼唧唧,嘱托我回去之后记着让四哥过来帮他翻山前的那两亩薄地。
          今日确是大吉,我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东海半空里仙气缭绕,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神仙都已经到齐。
          我从袖子里取出来条四指宽的白绫,实打实将眼睛蒙好,准备下水。


        IP属地:浙江20楼2013-01-31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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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2)
            东海什么都好,就是水晶宫过于明亮。而我这眼睛,自三百年前,便不能见太亮堂的东西。
            阿娘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说是阿娘怀我的时候,正逢上天君降大洪水惩戒四海八荒九州万民。那时阿娘因害喜,专爱吃合虚山上的一味合虚果,几乎将它当做主食。这洪水一发,东海大荒的合虚山也被连累得寸草不生。阿娘断了这合虚果,其他东西吃着都是食不甘味,身体明显就弱了很多。生下我来,也是皱巴巴一只小狐狸,顺便带了这莫名奇妙的眼疾。这眼疾在我身体里藏了十几万年,原本与我相安无事,三百年前却寻着一个伤寒的契机,全面爆发。不过好在阿爹借黄泉下的玄光为我造了条遮光的白绫,去特别晃眼的地方就将它带上,倒也无甚大碍。
            我伸手就近在浅滩里探探,东海水拨凉拨凉,我打了个寒颤,赶紧用上仙气护体。身后却突然有人“姐姐,姐姐”地唤我。
            我寻思着阿爹阿娘统共只生了我们兄妹五个,下面再没什么其他小狐狸。待转过身来,面前已经站了一堆妙龄少女,个个锦衣华服,大约是来赴宴的哪路神仙的家眷。
            打头的紫衣小姑娘神情间颇有些气恼:“我家公主唤你,你怎的不应?”
            我发了一会愣,见她七个里数最中间那白衣少女头上金钗分量最足、脚下绣花鞋上的珍珠个头最大,便向她颔了颔首:“姑娘唤我何事?”
            白衣少女白玉似的脸颊一红:“绿袖见姐姐周身仙气缭绕,以为姐姐也是来东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烦姐姐为绿袖引引路,不曾想姐姐的眼睛……”
            这白绫覆在眼上其实丝毫不影响我视物,况且有迷谷的指引,引路实在是小事一桩,便点头应她:“我确是来赴宴的,眼睛不妨事,你们跟在我后面罢。”
            水下行路十分无聊,好在那绿袖公主的侍女们都十分聒噪,她们自以为说得小声,奈何狐狸耳朵尖,倒是为我添了不少趣味。
            一说:“大公主以为故意将我们甩掉,让我们赴不了宴,她便能在宴会上独占鳌头了,却不知道我们自己也能顺着找来,到时候定要在水君跟前告她一状,让水君罚她在南海思过个几百年,看她还敢不敢再这样欺负人。”
            原来是南海水君的家眷。
            一说:“大公主美则美矣,与公主比起来却还有云泥之别,公主放宽心,只要公主去了,这满月宴大公主定是占不了先的。”
            原来是两姐妹争风吃醋。


          IP属地:浙江21楼2013-01-31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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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3)
              小糯米团子猛抬头,软着嗓子叫了声父君,却仍是使劲抱住我的腿。
              我被他带累得转不了身。又因为长了他不知多少辈,不大好意思弯腰去掰他的手指,便只得干站着。
              那身为父君的已经急走几步绕到了我跟前。
              因实在离得近,我又垂着头,入眼处便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
              他叹息一声:“素素。”
              我才恍然这声素素唤的,勘勘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说我健忘,我却也还记得这十几万年来,有人叫过我小五,有人叫过我阿音,有人叫过我十七,当然大多数人称的是姑姑,却从未有人叫过我素素。
              碰巧小糯米团子撒手揉自个儿眼睛,我赶紧后退一步,含笑抬头:“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离离原上草,春眠不觉晓,小糯米团子他阿爹的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的授业恩师墨渊。
              可我毕竟还是未将他误认做墨渊。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长河汹涌,赤焰焚空,墨渊将鬼君擎苍锁在若水之滨东皇钟里,自己却修为散尽,魂飞魄散。我拼死保下他的身躯来,带回青丘,放在炎华洞里,每月一碗生血养着。
              墨渊是父神的嫡长子,世间掌乐司战的上神,我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死去,便是如今,也不相信。所以我只默默地等,每月一碗心头血将他养着,为了有一天,他能再似笑非笑地唤我一声小十七。
              想到这一层,我略有些伤感。
              可眼下的情境却似乎并不大适合伤感。正应了那句老话,大惊之后必有更大的惊,
              我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糯米团子爹已挥袖挑下了我缚眼的白绫,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 他抬手抚过我额间。
              小糯米团子在一边抖着嗓子喊登徒子登徒子。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十分平和,连那年红狐狸凤九煮佛跳墙把我洞前的灵芝草拔得个精光,我也未曾与她计较。可这会儿,额头青筋却跳得很欢快。
              “放肆。”多年不曾使用这个句型,如今重温,果然有些生疏。
              小糯米团子来拉我裙角,怯怯道:“娘亲是生气了么?”
              他爹良久不见动静。又是良久,终究将那白绫重新为我缚上,才道:“是了,是我认错人,她从来不会做你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也不比你容色倾城。方才,冒犯了。”
              隔了这半近不近的距离,我才看清,他玄色锦袍的襟口衣袖处,绣的均是同色的龙纹。


            IP属地:浙江24楼2013-01-31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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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几万年不出青丘,所幸神仙们的基本礼仪我倒还略略记得,除了天君一家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倒也没哪个神仙逍遥得不耐烦了,敢在衣袍上绣龙纹。再看看他手上牵的糯米团子。我暗忖着,这玄色锦袍的青年,大抵便是天君那得意的孙子夜华君。
                可惜了临风玉树的一副好人才,年纪轻轻的,却终得同我这老太婆成亲,真是叫人扼腕长叹,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因这层关系,我一直对他深感歉意。所以目前这当口,虽是我被冒犯了,因想到他是夜华君,竟硬生生生出一种其实是我冒犯了他的错觉,只得呐呐笑道:“仙友客套得紧。”
                他看我一眼,目光冷淡深沉。
                我往旁边一步,让出路来。小糯米团子犹自抽着鼻子叫我娘亲。
                我认为既然迟早我都得真去做他的后娘,便也就微笑着生生受了。
                夜华牵住小糯米团子的手,很快便消失在尽头拐角处。
                直到这时候,我才陡然想起,把他们两父子放走了,那谁来带我出去这园子?
                赶紧追过去,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IP属地:浙江25楼2013-01-31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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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1)
                  绕过夜华父子俩消失的拐角,我左顾右盼,发现偏北方向,一女子淡妆素裹,正朝我急步行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十分欣慰地发现,今天这一天,将注定会是精彩而梦幻的一天。
                  那女子虽步履匆匆,还挺了个大肚子,姿态却甚是翩跹。我将破云扇拿出来掂了掂,寻思着若是从左到右这么挥一下,有没有可能直接把她从东海送到北海去。可一看那大肚子,终于还是心慈手软地把扇子收了回来。
                  到得我的面前,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我侧开身来,并不打算受那一拜,她却十分凄苦地膝行了过来。
                  我只好顿住。
                  她看着我,泪盈于睫,模样没什么变化,脸蛋却是比五万年前圆润很多。大抵怀了身孕,便都是要胖的。
                  我琢磨着目前这世道神仙们到底是以瘦骨嶙峋为美,还是以肥硕丰腴为美,很久未果,于是便只得提醒自己千万别提体态千万别提体态,以免说出点什么不体面的话来。
                  几万年未见,我虽对她略有薄怨,但到底是长辈,她既然礼数周全,我也不能失了风度。
                  她仍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水星星地望着我,直望得我脊背发凉,方才抬手拭泪哽咽:“姑姑。”
                  我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少辛,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
                  她呆了一呆,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晕来,右手抚着隆起的肚腹,很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嗫嚅道:“少辛,少辛……”
                  嗫嚅了一半,大抵是反应过来我刚那话不过是个招呼,并不是真正要问她为什么长胖。又赶忙深深伏地对我行了个大揖,道:“方才,方才自这花园里狂风拔地,海水逆流,少辛,少辛想许是破云扇,许是姑姑,便急忙跑过来看,果然,果然……”说着又要流泪。
                  我不知她那眼泪是为了什么,倒也并不讨厌。
                  破云扇曾是我赠她的耍玩意儿,那时她大伤初愈,极没有安全感,我便把这扇子给了她,哄她:“若是再有人敢欺负你,就拿这扇子扇她,管教一扇子就把他扇出青丘。”虽从未真正使过,她却当这扇子是宝贝,时时不离身边,可离开狐狸洞的时候,却并未带走。
                  老实说,巴蛇这一族,凡修成女子的,无不大胆妖丽。少辛却是个异数,也许是小时候被欺负得狠了,即便在青丘养好了伤,她却仍是惊弓之鸟。那时候,放眼整个青丘,除了我和四哥,没有谁能靠近她两丈之内的。就连万人迷的迷谷主动向她示好,她也是逃之夭夭。
                  终有一天,这小巴蛇情窦初开,绣了个香囊给我四哥,有点传情的意思在里头。可白真那木头却拿了这香囊转送给了折颜,回来之后还特特找来少辛,道折颜很喜欢那香囊的花
                样,可颜色却不太对他意思,能不能再帮着绣一个藕合色的。少辛那双眼圈,当场就红了。
                  此后少辛更是活得近乎懦弱的小心翼翼。
                  再之后,便是她和桑籍私奔,桑籍退我的婚。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十分明了,当年那杯弓蛇影到了一定境界的小巴蛇,怎么就会对桑籍毫无警戒,最后还同意与其私奔的。
                  四哥说,这还用得着想么,多半是那桑籍看少辛年轻貌美,一时色迷心窍,便拿棍子将少辛敲昏,麻袋一套扛肩上将人拐走的。
                  当是时四哥正跟着折颜编一套书,书名叫《远古神祗情史考据之创世篇》。他正着手写的那一篇,主题思想刚好是爱情从绑架开始。
                  我想了想,这毕竟是具有专业背景知识的推论,便深以为然。
                  此情此景,我本可拂袖而去,可一看少辛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实在硬不下心肠。旁边正好一个石凳,我叹了口气,矮身坐下去:“我几万年不出青丘,却没想到此次方一出来便能遇到故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少辛,你当知我极不愿见你,却特特跪到我面前,必是有求于我,你我主仆一场,你出嫁我也没备什么嫁妆,此番刚好补上。我便许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IP属地:浙江26楼2013-02-01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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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只是呆呆望着我:“少辛料到姑姑会生气,可,可姑姑为什么不愿见少辛?”
                    我大是惊讶,讶完了之后略略想想,就我这处境,不能保持欢快的心态来见她,也着实情有可原。然而,如何含蓄又优雅地表达出我不愿见她其实是在迁怒,倒也是个问题。
                    还未等我作答,她却又膝行两步,急急道:“姑姑从未见过桑籍,姑姑也说了不会喜欢桑籍,姑姑和桑籍成婚不会快乐。桑籍喜欢少辛,少辛也喜欢桑籍,姑姑失去桑籍,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夜华君不是比桑籍好百倍千倍吗,夜华君还会是未来的天君。可少辛,少辛失去桑籍,便,便什么都没有了。少辛以为,少辛以为姑姑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姑姑会气少辛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离开青丘,却绝不会气,不会气少辛和桑籍成婚的。姑姑,姑姑不是一直希望少辛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吗?”
                    几万年不见,当初那小巴蛇已经变得伶牙俐齿了。造化之力神奇,时间却比造化更加神奇。
                    我将破云扇翻过来仔细摩了摩扇面,问她:“少辛,你可恨当年芦苇荡里欺侮你的同族们?”
                    她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倒也点了头。
                    “你也知道,其实他们之中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想欺侮你,只是若他们伸手来保护你,便必然也会被欺侮,所以他们只得跟着最强的,来欺侮你这个最弱的?”
                    她再点头。
                    我支了颔看她:“你能原谅这些被迫来欺侮你的人?”
                    她咬了咬牙,摇头。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能表达出中心思想,我十分快慰,连带着语气也和蔼温柔不少:“既是如此,少辛,推己及人,我不愿见你,也实在是桩合情合理的事情。我一个神女,却修了十多万年才到上神这个阶品,也看得出来情操和悟性低得有多不靠谱了,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你过誉了。”
                    她蓦地睁大眼睛。
                    这么个美人儿,却非得被我搞得这么一惊一诧地,本上神是在造孽啊,造天大的孽……
                    然而待我低头看自己的腿时,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本应离开花园却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糯米团子正轻手轻脚地扯我裙摆,嫩白的小脸上一副极不认同的模样:“娘亲干嘛要说自己不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娘亲是天上地下最深明大义的神仙。”
                    我沉默了半晌,万分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是土行孙吗?”
                    他抬头向我身后的珊瑚树努嘴。
                    夜华从珊瑚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却与方才迥然。唇边携了丝笑意,缓缓道:“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浅上神。”


                  IP属地:浙江27楼2013-02-01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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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2)
                      我晕了一晕,这姑娘二字生生叫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却恍若未觉。
                      我重重抚额:“老身不偏不倚,正长了夜华君九万岁,夜华君还是依照辈份,唤老身一声姑姑罢。”
                      他似笑非笑:“阿离唤你娘亲,我却要唤你姑姑,嗯,浅浅,这是什么道理?”
                      听着那浅浅二字,我又晕了一晕。
                      少辛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这场景无端就生出几丝尴尬来。尴尬这情绪已逾万年未曾造访我,眼下却又能亲自体验,倒有些不合时宜地令人感动莫名。
                      我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同我说道理,那你们躲在那珊瑚树后听了这许久的墙根,倒又是什么道理?”
                      大的那个一派自在毫无反应,小的这个却急忙从我膝盖上滑下来,着急地指着珊瑚树后掩映的那条小路辩解:“我和父君可没故意要偷听,父君说娘亲你在追我们,于是才从那边路上折回来。走近了看到这位夫人和娘亲在说话,我们就只好回避。”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娘亲你来追我们,是因为舍不得阿离,要跟阿离和父君一起回天宫的吧?”
                      我觉得他这推论太过离谱,正要摇头,那身为父君的却斩钉截铁点头:“对,娘亲她的确是舍不得阿离。”
                      小糯米团子欢呼一声,乐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闪忽闪:“娘亲,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天宫。”
                      夜华代答:“明天就回去。”
                      小糯米团子再欢呼一声,继续乐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闪得更厉害:“娘亲,就要回家了,你这么久没有回家,感觉会不会很兴奋?”
                      这次夜华倒没有接话。
                      我听见自己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很兴奋。”
                      我始终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方才我赶着追过来,只是想让他们顺便把我带出这鬼园子。不过眼下这境况,虽乱七八糟,倒也殊途同归。
                      自夜华出现后,少辛便一直安静地跪伏在地上。偶尔望向夜华的目光中,却有几分愤愤不平。
                      当年桑籍若不退婚,如今的天君太子,便万万不会轮上夜华。可因果因果,桑籍种了那样的因,便必也得遭那样的果。我不过火上浇点菜花油,在他那大果上,平添几分不痛不痒的怒气而已,已算是修养良好了。
                      临走时,我将破云扇重新放回了少辛手中,对她道:“我只给你一个愿望,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向我讨什么,想好了便来青丘找我罢,有了这扇子,此次,迷谷他们便再也不会拦你了。”
                      小糯米团子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把扇子,眼巴巴道:“我也想要。”
                      我揉了揉他脑袋:“还是个小孩子,要什么杀伤性武器。”随手从袖袋里掏出块糖来,堵了他的嘴巴。
                      夜华着实方向感良好,令我十分惊喜。
                      到得花园口子上,我暗暗思忖着,和夜华一同出现在这东海的宴会上,究竟算不得多明智,于是抬了袖子要告别。小糯米团子立刻做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颇为难,只得违心安抚:“现下确实有些琐事需了,明日便一定来与你们会合。”
                      小糯米团子倒也颇懂些道理,虽仍是不悦,却只扁了扁嘴,便来与我拉钩。
                      夜华在一旁笑道:“浅浅莫不是害怕与我父子二人一同入宴,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我牙酸了一酸,呵呵赔笑道:“夜华君多虑了。”
                      他笑得益发深,这形貌倒很有几分当年墨渊的风姿。
                      我被那笑纹照得恍了好一会儿神,反应回来时他正拉了我的手,轻轻道:“原来浅浅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约,倒的确是不用避什么嫌的。”
                      他一双手长得漂亮修长,似不经意笼了我的左手,神情悠闲,举止倜傥。如今他这形容神态,与那来挑我白绫的冷漠神君,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我心中五味杂陈,料想如今这世道,有婚约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互相调戏。奈何本上神的情况却着实特殊。虽也做得来这些风流态,但一想到我在这世上活了九万年,他才刚打娘胎里踱出来,便硬生生觉得,与他做亲密状,实是我在犯罪。可贸贸然抽出手来又显得我风范不够大度。思考再三,我抬高右手去触他的发,情深意重地感叹:“当年我与你二叔订婚时,你还尚未出世,转眼间,也长得这般大了,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这东西,着实不饶人啊。”


                    IP属地:浙江28楼2013-02-01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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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了愣,我顺势将两只手都收回来,与他再点了一回头,就此抽身走开。
                        岂料生活处处有惊喜,我这厢不过走了三步路,方才大殿里那惊鸿一暼的东海水君,便堪堪从天而降,似一棵紫红紫红的木桩子,直楞楞插到我跟前来,三呼留步。
                        他这三声留步实在喊得毫无道理,唯一的那条路如今正被他堵了个严实,莫说本上神现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个水蚊子,也很难得挤过去。
                        我后退两步,由衷赞叹:“水君好身法,再多两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张国字脸涨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华,又恭顺地问候了两句小糯米团子,才侧过身来看我。面露风霜,一双虎目几欲含泪:“不知本君何处得罪了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园子出气。”
                        我顿时汗颜,原是东窗事发。
                        夜华在一旁凉凉地瞅着,时不时伸手顺顺小糯米团子油光水滑的长头发。
                        其实,充其量我只能算作个帮凶,可小糯米团子叫我一声后娘,我总不能将他供出来一同连座。这哑巴亏,便也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实在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这园子的设计风格是被我颠覆了的,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问了出来。
                        东海水君却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浑身乱颤了好一会儿,方平静下来:“你你你,你还要抵赖,我园中的珊瑚精亲眼所见,方才那大风是一绿衣小仙所为,这岂是你想赖就赖得了的。”
                        我低头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长衣,再抬头打量一回夜华手下那只墨绿色的糯米团子。顿时恍然。东海水君对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点歧义。这厢指的是形貌,那厢却理解成了阶品。小糯米团子是夜华长子,天君重孙,品阶自是不低。而我此番着的这身行头,却委实看不出来是个上神。东海水君要指鹿为马,要草菅人命,皆是情有可原。
                        这事原是我的错。东海水君难得生个儿子,开堂满月宴,我虽是他红纸黑字递了名帖真心实意请来的客人,可也实实在在触了人家霉头。他认定了我要抵赖,我却从未想过抵赖,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与他一般见识。
                        东海水君已是毫无耐性,目眦欲裂。
                        我认真回忆了一番红狐狸凤九每次开罪我之后是怎么做小伏低的,依样画葫芦,垂首敛目道:“水君说得极是。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头次出来,便闯下这样的祸事,败了水君的兴致,也失了折颜上神的脸面,小仙羞愧不已,还请水君重重责罚。”
                        夜华轻飘飘瞟了我一眼,一双眸子潋滟晴光。
                        我以为既然注定是要丢脸,丢折颜的脸固然是比丢阿爹阿娘的脸要好得多。
                        当年我与四哥年幼不晓事,双双在外胡混时,皆打的折颜的名号。惹出再混帐的事,折颜也不过微微一笑,倘若是落在阿爹身上,却定是要扒掉我们的狐狸皮的。
                        东海水君呆呆望着我:“十里桃林的那位上神不是,不是……”
                        他屏气凝神,神情肃穆,竟还避了折颜的讳。于是我觉得,这阔额方脸的水君,乃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都是些宝贝。我从袖袋里取出那颗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并事先罐好的一壶陈酿交到他手中,语重心长叹道:“水君可是不信?这也怪不得水君。我家君上确确几万年都不曾与各位仙家有过应酬了。此番乃是因青丘之国的白浅上神,上神到桃林做客,不幸抱恙,因之前接了水君的帖子,不愿失信于水君,是以派了小仙前来东海。此为拾月珠,乃是白浅上神的贺礼,此为我家君上亲手护养的桃花酿,君上嘱我以此聊表恭贺之意。却不料此番小仙竟闯下如此大祸,实是,实是……”
                        我正欲潸然泪下,眼泪还没挤到眼眶子来,那厢东海水君已是手忙脚乱地劝慰开来:“仙使远道而来,未曾相迎却是小神的过失,左右不过一个园子,如此倒还亮堂些,仙使便随小神去前殿,也吃一杯酒罢。”
                        我自是百般推托,他自是千般盛情。
                        夜华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过吃一杯酒,仙使实在客套得紧。”
                        我出了一脑门的汗,指着被夜华紧握的右手对东海水君道:“其实,小仙乃是男扮女装。”
                        东海水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讷讷道:“实是断袖情深。”
                        原以为说是男子与男子便可避嫌,却不想如今的神仙们皆见多识广,本上神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IP属地:浙江29楼2013-02-01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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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2)
                          我拉着糯米团子站在园门口,不胜唏嘘。
                          需知本上神年纪虽大,其实没什么方向感,进去方便,却不知能不能出得来,还是在这口子上等着罢。
                          小糯米团子却不依,握着小拳头做恶狠狠状:“娘亲再不进去棒打鸳鸯,父君便要被那缪清公主抢走了。”又抚额做悲叹状:“自来后花园便是是非之地,多少才子就是在这里被佳人迷了魂道失了前程,累得受苦一生的。”
                          我傻了片刻,哑然道:“这这这,都是谁教与你的?”
                          小糯米团子呆了一呆:“两百多年前,天上白日飞升来一个小仙,叫成玉的,天君祖爷爷封了他个元君的虚号,便是他告诉我的。”
                          顿了顿揉着头发茫然道:“难道竟不是么?”
                          我暗想片刻,觉得这位成玉元君所言着实非虚,如此妙人,日后定要结交结交。
                          小糯米团子干脆来拉了我的袖子,硬要把我拖进园子去。
                          他一个小人,我也不好反抗,只得出言相劝:“你父君青春正健,那缪清,是叫缪清吧,那缪清公主也正是年华豆蔻,年轻男女相互思慕乃是伦常,他两个既已做了鸳鸯,你我再去当那打鸳鸯的大棒,无端坏人姻缘,委实造孽。你与那缪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坏了她的姻缘才尽兴。”
                          许是我后面那句话放得过重,小糯米团子嘴巴一扁,我赶忙安抚,又是亲又是摸,他才镇定下来,软着嗓子道:“她虽曾救过我一次,但我也好好向她道了谢,她却自以为从此后便在父君面前有所不同,每每父君领着我去娘亲的俊疾山小住,她便前来痴缠,甚是讨厌。”
                          我忍不住教育他两句:“救命之恩直比海深,岂是道个谢就能了事的。”
                          若是道个谢便能不再挂心,我如今却不知要逍遥多少,只管记着我和那人做师徒时圆满融洽的情分,断不会再有这许多愧疚遗憾。
                          小糯米团子短短反省了一回,却又马上跺脚:“她不守本分,她明知父君已有妻室,却还来纠缠父君。她住娘亲的房子,用娘亲的炊具,还来抢娘亲的夫君。”
                          我望了一回天,略略回想夜华君那张和墨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很是感慨。
                          这倒怪不着那缪清,本上神看那么一张脸看了几万年,如今才能略略把持住。寻常的女子,要能在那张面皮跟前谨守住本分,着实有些困难。倒是东荒的俊疾山,什么时候变做了那素锦的财产,我却有些疑惑。略略一问,小糯米团子便和盘托出。
                          他说得颠三倒四,我倒也能顺藤摸瓜筹出个大概。
                          原来这糯米团子他亲娘并不是夜华君的侧妃素锦,却是地上的一个凡人。如今糯米团子的寝殿里,还挂着那凡人的一副丹青。说是青衣着身白绫覆面,正是现下我这副模样。三百年前,却不知什么因缘,那凡人甫产下小糯米团子,便跳下了诛仙台。诛仙台这地方我有过耳闻,神仙跳下去修为失尽,凡人跳下去定是三魂七魄渣渣也不剩。
                          小糯米团子想来却并不知道这一层。
                          那凡人被接上天宫之前,正是长在东荒的俊疾山里。夜华君思旧,将她在山上住过的屋子加了封印,每年都领小糯米团子来住十天半月。
                          我委实钦佩夜华君的胆色,这些恩怨情仇宫廷旧事,却一点也不瞒着小糯米团子,倒不怕给他这儿子造成心理阴影。
                          百来年前一天,小糯米团子一个人在山上林子里捉兔子玩,灵气引来路过的蛇妖。蛇妖只道是哪家道童,想他周身仙气滋补,便要来吃了他。幸而遇到来俊疾山踩青的东海公主缪清,将他救了下来,按他的指引,送回了山上的小屋。那小屋因加了封印,外人本看不见,然小糯米团子敬这缪清公主救命恩人,便亮明身份,并将她领回屋子吃茶。茶毕,缪清公主正要告辞,却遇上突然回来的夜华君。瞬时天雷勾动地火,这缪清公主对夜华君一见钟情了。夜华不愿欠东海公主的人情,便许了这公主一个心愿。百十年来,缪清几乎就守在东荒俊疾,夜华父子一来,便为他们洗衣煮饭蒸糕点。一个公主却来做这些仆从的活计,夜华觉得不妥,那厢公主却悄然低首无限娇羞:“这便是我的心愿,求君上成全。” 夜华也无法,便只得随她。


                        IP属地:浙江32楼2013-02-01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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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饮酒我最怕与人行雅令。那时年少,玩心太重,正日里跟着几个糊涂师兄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招摇过市徒做风流,诗文音律一概不通,每每行雅令我便是桌上被罚得最多的一个。行通令却是我最上手的,不管是掷骰子还是抽签、便是划个拳猜个数,我也能轻轻松松就拿个师门第一。
                            这番我却是要讨好离镜,是以行雅令行得很愉快,只管张口乱说低头喝酒就是,行通令却行得抓耳挠腮。离镜很是乐呵。
                            遂周详计划一番,决定初二夜里,将令羽偷出宫去。
                            如此,我两个的关系简直一日千里,短短十日,便飙到了一万里。达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倒并不是我同他谈婚论嫁。却说是他的妹妹胭脂,不知怎的,看上了我。
                            离镜这胭脂妹妹我见过一次,长得和他不像,大抵随母亲,却也是个清秀佳人。
                            他兴高采烈,只道说亲上加亲。虽然我与他原本也没什么亲。然我这厢委实愁苦。我若生来便是个男儿身,倒也无甚可说,是个好事。但显见得我生下来时并不是个带把的公狐狸。与离镜说我一届粗人,着实配不上胭脂公主。他却只当我害羞,微微一笑了事。我委实悲情。
                            一座大紫明宫,令羽在东隅苦苦支撑,我在西隅苦苦支撑,也算得和谐平衡。
                            一日入梦,梦见令羽当真嫁了那断袖鬼君做王后,我也当真娶了胭脂。离镜亲热地挽着我,指着令羽道:“音弟,快唤声母后。”令羽则来牵我的手罩上他的腹部,头上顶了片金光,甚慈爱与我道:“几个月后,母后便要再为你们生下一窝小弟弟来,阿音,你欢喜不欢喜。”我僵着脸干笑:“欢喜。”
                            待醒来时,贴身的中衣全被冷汗打湿透了。想要下床喝口凉水压惊,撩开帐子,却见离镜着了件白袍,悄无声息立在床头,炯炯地将我望着。
                            我从床上滚了下去。
                            彼时已三更,窗外月色虽不十分好,照亮这间小厢房却也够了。
                            我趴在地上想,不怪不怪,他许是睡不着,来找我解闷。
                            就果然见他蹲下来,沉吟半晌道:“阿音,我说与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我思忖着,他这时辰还不睡,却专程来我居处要同我说个秘密,显见得十分苦闷。我若不听,委实不够兄弟。便憋屈着点了一回头。
                            他害羞道:“阿音,我欢喜你,想同你困觉。”
                            我将将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又栽了下去。
                            ——————————————————————
                            附送少年离镜之歌……实则是倭国岛宫小姐的宇宙之花。我觉得前边花里胡哨的挺适合离镜。


                          IP属地:浙江36楼2013-02-01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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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他僵持了半盏茶,他终于松开手来,涩然道:“阿音,我对不起你,我终究不是个断袖。”
                              我怒极反笑:“这倒是个很中用的借口,是不是断袖都是你说了算,甚好,甚好。如今你却打算将我怎么办?”
                              他沉默半晌,道:“先时是我荒唐。”
                              玄女半面泪痕,潸然道:“司音上仙,你便成全我们罢,我与离镜情投意合,你两个均是男子,终究,终究不是正经。”
                              是以老娘这辈子甚讨厌情投意合四个字。
                              我敛了一回神,冷冷笑道:“那什么才是个正经,始乱终弃却是个正经?勾引别人的相好,破坏别人的姻缘却是个正经?”
                              她煞白了一张脸,再没言语。
                              我心力交瘁,散散挥一回袖,将他们放走。与离镜,便彻底完了。
                              那时着实年少,处理事情很不稳健。平白同他们辩了半日道理,浪费许多口水。不懂得快刀斩乱麻,一刀宰了他两个,让自己宽心是正经。
                              我初尝情爱,便遭此大变,自然伤情得很。一想到为离镜和玄女穿针引线搭鹊桥那笨蛋还是我自己,便更是伤情。一则是失恋的伤情,一则是做冤大头的伤情。
                              同离镜相处的种种,连带他送我的一干不值钱小玩意,全部成了折磨我的心病。我辗转反侧,将他们烧个干净,也是难以纾解。只能喝酒。于是在昆仑虚的酒窖里大醉三日。
                              醒来时,却靠在师父怀里。
                              墨渊背靠一只大酒缸坐着,右手里握一只酒葫芦,左手将将腾出来揽住我。
                              见我醒来,他只皱一皱眉,轻声道:“喝这么多酒,要哭出来才好,郁结进肺腑,就可惜我这些好酒了。”
                              我终于抱着他大腿哭了一场。哭完了,仰头问他:“师父,你终于出关了,伤好了么?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
                              他看我一眼,浅浅笑道:“尚好,不需要你将自己炖了给我做补汤。”
                              我同离镜那一段实打实要算作地下的私情。
                              众位师兄皆以为我爱的是那玄女,因玄女被离镜拐了,才生出许多的愁思,恁般苦情。这委实是笔烂账。
                              只有墨渊看得分明,揉了我的头发淡淡道:“那离镜一双眼睛生得甚明亮,可惜眼光却不佳。”
                              墨渊出关后,接到了冬神玄冥的帖子。
                              玄冥上神深居北荒,独辖那天北一万二千里的地界。此番要开个法会,特特派了使者守在昆仑虚,恭顺地请墨渊前去登坛讲道。
                              因墨渊乃是创世父神的嫡子,地位尊崇,四海八荒的上神们开个法道会便免不了要将他请上一请。
                              墨渊拿那帖子虚虚一瞟,道:“讲经布道着实没趣,玄冥住的那座山还可以攀爬攀爬,小十七,你也收拾收拾与我一同去。”
                              我便乐癫乐癫地回房打包裹。
                              大师兄跟着一道,在门口提点我:“以往师父从不轻易接这种乏味的帖子,此番定是看你寡欢,才要带你出去散一散心。十七,师兄知道你心里苦,然师父正日诸事缠身,百忙里还要抽空来着紧于你,就委实劳累。你也这般大了,自然要学着如何让师父不操心,这才是做弟子的孝道。”
                              我讷讷点一回头。
                              北荒七七四十九日,我大多时候很逍遥。
                              没墨渊讲经时,便溜了漫山遍野地晃荡。轮到墨渊上莲台,便混迹在与会的神仙堆里嗑瓜子打瞌睡。
                              墨渊素来以为法道无趣,论起来却也很滔滔不绝。是以许多神仙都来同他论法。诸如轮回寂灭人心难测之类。墨渊每每大胜。实在令人唏嘘。
                              如此,我几乎就将离镜之事抛于脑后。只是到夜深人静之时,免不了梦靥一两回。
                              玄冥上神的法道会做得很是圆满。
                              法道会结束。墨渊带着我在北荒又逗留三日,才拾掇拾掇回昆仑虚。
                              便听说鬼族二王子娶妻的消息。婚礼大肆操办,鬼族连贺了九日。
                              大紫明宫与昆仑虚早已交恶,自是不能送上帖子。只大嫂来信说,她娘亲甚满意这桩婚事,玄女亏得我照顾了。
                              我白浅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离镜纵然负了我,左右不过一趟儿女私情,千千万万年过后,自当有肆然的一天,相逢一盏淡酒,同饮一杯也是不难。
                              只不要出后来那些事。
                              墨渊来救我和令羽的那一夜,将擎苍伤得不轻。离镜大婚第三月过后,擎苍大约终于将养好了伤势。便立时以墨渊夺妻为由发兵叛乱。
                              这委实不是个体面借口。尚且不说墨渊来劫人时,他还未同令羽行礼拜堂,诚然算不得夫妻。然那名目虽拙劣,好歹也说服了鬼族的十万将士。擎苍为了表决心,还另为离镜选了个鬼族的女子,把刚娶进门不久的玄女抽了一顿,鲜血淋淋送上昆仑虚来。
                              大师兄本着慈悲为怀的好心肠,一条花毯子将玄女一裹,抱进了山门。
                              墨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桩善事只做不见。
                              一众鬼将已行到两族地界线不过三十里,九重天上的老天君整整派了一十八个小童前来催请,墨渊才将他那套压箱底多年的玄晶盔甲取出来刷了刷灰,淡淡道:“擎苍既拿我做了名目,我又是司战的神,少不得要与他斗上一斗。小十七,你把这套盔甲拿去翻检翻检,毕竟放的年成久了些,怕是有个虫子蛀了就不太好。”


                            IP属地:浙江42楼2013-02-03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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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墨渊是个男神,便得要寻头母狐狸,才是阴阳调和。可巧,我正是一头母狐狸,且是头修为不错的母狐狸,自是当下就插了刀子到心口上,取出血来喂了墨渊。可那时我伤得很重,连取了两夜心头血,便有些支撑不住。
                                这其实也是个术法,墨渊受了我的血,要用这法子保它的仙体,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狸。
                                我愁肠百结。恰此时却听说鬼族有一枚玉魂,将它含在口中便能让墨渊的身体永不腐坏。只是那玉魂是鬼族的圣物,很是难取。
                                我全顾不得对离镜的心结,只巴望着他尚能记住当初我与他的一番情谊,将这玉魂借我一借。纵然他们鬼族却是戕害墨渊至此的罪魁祸首,然战场之上,谁对谁错本也不能分得太清。
                                彼时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
                                辉煌的大紫明宫里,座上的离镜打量我许久,做了鬼君之后,确是要比先前有威严得多了。
                                他缓缓与我道:“这玉魂虽是我鬼族的圣物,以本君与上仙的交情,也实当借上仙一借,奈何宫里一场大变,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实在对上仙不住。”
                                我仿似晴天里被个大霹雳生生劈上脑门,一时六神无主。
                                浑浑噩噩走出大紫明宫,却遇上一身华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得很不周。”
                                我虽厌恶她,当是时却心交力瘁,没功夫与她虚耗,绕了道,便继续走我的。她却很不识好歹,一只手横在我面前,软声道:“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枚玉魂的。”那莹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晕流转的玉石。
                                我茫然抬头看她。她咯咯地笑:“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的那顿鞭子可不轻,到现在还有好些痕迹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
                                女孩家身上落些伤,确实不好。我仰天大笑三声,使个定身法将玄女堪堪定了夹在腋下,祭出折扇来,一路打进离镜的朝堂,将玄女右手掰开来正正放到他面前。
                                他那一张绝色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抬头来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言语。
                                我将玄女甩到他怀中,往后退到殿门口,惨笑道:“司音一生最后悔之事就是来这大紫明宫遇见你离镜鬼君。你们夫妇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也真是般配。从此,司音与你大紫明宫不共戴天。”
                                那时我年少气盛,没抢那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宫。
                                回到昆仑虚,见着墨渊益发惨淡的颜色,也没更多的办法好想。
                                黄昏时候,便偷偷从丹房里取出来一味迷药,拌在师兄们的饭食中。
                                入夜,趁他们全睡得迷糊,偷偷背着墨渊下了昆仑虚,一路急行,将他带回了青丘。
                                青丘正北有座枫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个灵气汇盛的山洞,阿爹给起的名字,唤做炎华洞。我将墨渊放在炎华洞的冰榻上。因担心自己将血取出来,万一没力气端来喂他就不好,便干脆躺在他旁边。
                                墨渊浑身是伤,须得日日饮我的血,直到伤好,再一月一碗的量。
                                我实在不晓得还能为他取几夜心头血,只想着若我死了,他便也回不来了。我两个葬在一处,幽冥司里也好做个伴,便将它带来了炎华洞。这洞本是天劫前,我为自己选的长眠之所。
                                如此,又过了七天。
                                我本以为自己再活不成了。眼睛睁开,却见着红肿了眼泡子的阿娘。
                                阿娘渡给我一半的修为。我便算捡回来一条命。也回复了女身。
                                添了阿娘的照拂,我这厢虽仍需日日往胸口捅一刀,以取心头血来喂食墨渊,却也不见得多辛苦了,只是还不能下地。
                                阿娘深恐我烦闷,特特从折颜处顺了许多书籍来放在洞中,供我遣怀。
                                由是,我才知道,当初将墨渊偷出昆仑虚这行径竟为难了许多编撰天史的神官。他们要为墨渊立个传来彰他的功德,可立到最后却无从考证他的仙骨遗踪,平白便让墨渊成了仙籍宝箓中唯一一个有所来却无所去的神仙,也不晓得要引后辈的神仙们嚼多少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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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44楼2013-02-03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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