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一直是个懂事，成熟的孩子，所以他父母毫不迟疑的在他二十二岁之前和世交安排相亲。那个叫亚纪子的女孩漂亮、礼貌、安静，对围棋也稍微有点兴致，最重要的她有令塔矢佩服的镇定自若，和塔矢心里的喧哗有着很大的反差。他认为她是个有意思，适合当妻子的人，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娶她，所以就同意了。婚礼在他二十三岁生日之前的两个星期，举办的既隆重又不失典雅，但必然有几个亲朋好友在过后的酒席举着杯子醉醺醺的致辞。
认识塔矢几乎半辈子的进藤光是当中喝的最多的，他拿着一杯香槟笑着对大家说：“我给新娘敬酒了，幸苦了，以后当我从塔矢的手中夺过棋圣的头街时记得安慰他哦。”人们哄堂大笑，因为他们俩的故事已经成为传奇，棋院成员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围棋周刊如同绯闻般的报道着。人们兴致勃勃地追随着进藤光这匹黑马挑战棋坛，特别是天才塔矢亮，的进程。
结婚后的第一晚他醉倒在京都的一个度假村的大床上。清早起来他第一眼看见亚纪子静静的躺在床的另一边睡的正熟，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他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直到她睁开眼睛，微笑里有着几分忐忑。
塔矢一直尽职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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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依然全神贯注的观察着进藤，他注意到进藤如同天气般不定的情绪，和他人生中的改变与趋势，当中塔矢就像个定格不变的见证人，默默地在脑海中记录着、衡量着。塔矢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关注。这几年，他看着进藤因为藤崎明的感情而苦恼，看着进藤几分宿醉，迷迷糊糊的走进围棋会所，锁骨上的瘀青显而易见，表情里还残留着新体验过后的懒散与满足。进藤从来没有主动向他诉说他人生中的琐事，但是棋盘对面的进藤会不经意的透露。
所以塔矢知道进藤第一次喝醉酒是在他十七岁生日那晚，终于不再懵懂，读懂了藤崎明羞涩的眼神。塔矢知道十八岁时进藤对一个叫菊池的大学生一见钟情，尽管她的迟疑，进藤靠着以往的坚定不移把她追到手。但是因为意见不和而分手后沮丧了一个月，但是进藤红红的眼眶很清楚的表明着他心里还放不下她。塔矢知道进藤跟男人的第一次与塔矢跟女人的第一次是在同一天，在塔矢婚礼上的酒席过后，带着好奇试探的心理和新娘的表哥上了床。塔矢见过那人几次，他长得贼眉鼠眼的，招人讨厌。
“你过的怎样？” 进藤漫不经心的问，娴熟的把黑白棋子分开。
塔矢想着亚纪子和他们精心布置、一尘不染的房子，他们香衾软枕，彬彬有礼的生活。
“还好，”他把黑子扫进棋罐，并把它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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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始终没有磨平各自性格上的菱角，亚纪子经常说他和进藤闹的时候脾气像个小孩。塔矢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进藤擅自闯入幽玄之屋，对着保安喊：“等？等个屁。孩子都快出来了。”
塔矢六神无主地站在那儿，喧闹中听见医院、快点等字眼。进藤等得不耐烦了，白了他一眼，拽着他胳膊往外走，匆忙当中把棋盘都打翻了。进藤就这样领着他顺着走廊，下楼梯，最后把他推进等在楼外的出租车。
“一帮蠢货。” 进藤埋怨道，车飞速的往医院开，“他们居然要我等到比赛过后。”
塔矢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行吗？”
进藤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塔矢，亚纪子在生孩子。”
这个念头几分钟过后才渗透到他脑子里，那时他们已经到达医院门口，而当他反应过来塔矢双手捂着头紧张的语无伦次。
进藤的手不停的顺着他的背抚着，然后把他推入妇产科230病房。
几个小时后，婴儿安然无恙的出生了，塔矢以惊叹不已的眼神隔着玻璃窗望着她。亚纪子累得睡着了，医生告诉他不到明天早上她是醒不了。所以塔矢和进藤一起和在观察室外看孩子。
“她怎么皱巴巴的？” 进藤充满疑惑的问。
“她好小，” 塔矢轻声地说，似乎怕吵到孩子。的确，她出奇的瘦小。他想知道这是否正常，希望她没事，希望她能一切顺利，想看到她睁开眼睛时候的面孔，想知道她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想抚摸她握紧的小手，她稀薄的黑发。
进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恭喜。”
“我现在是个父亲了，” 塔矢难以置信的说。
进藤又笑了，“你继续守着她。我打电话给你父母。”
很久过后，塔矢会想知道为什么总是进藤驱使着他，打乱他的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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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的父亲有了孙女欣喜若狂，从塔矢从小到大熟悉的威严棋圣转眼变成了傻爷爷，一会儿买玩具一会儿扮鬼脸。塔矢母亲在哄孩子之余以关切的眼神看着沉默冷漠的亚纪子。她几个星期前开始晚上在他们新屋里的客房睡。母亲告诉他：“要细心照顾她，”这令塔矢为亚纪子担心，想要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他能帮忙吗，这些话却每次在看见他妻子失落的眼神时从他舌尖蒸发。
“她瘦了。” 进藤来拜访时轻声告诉他。
“孩子一出来当然瘦了，”他心不在焉的说。
“她现在一点笑容也没有了，你也留意一下你爱人啊。”
塔矢努力了，真的。但是他的人生纵横在 19 x 19 个方格的盘上，那些他所熟悉的套路都是进藤的，而亚纪子下错的棋子如同进藤的秘密般，猜不到，测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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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塔矢把棋圣的头街败给了进藤，进藤被粉丝们（大多数是老头，还有大约十几个因为进藤长得帅而关注围棋的少女）拉去庆祝了。他回家后，发现亚纪子在浴缸里哭。
她脸色惨白，瘦得皮包骨，皮肤上有着指甲划过的痕迹，坐在冷水里微微的颤抖。塔矢忘记了输掉的比赛，爬入浴缸把亚纪子拥到怀里抱紧。
他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当她抓着他的肩膀哭着说她真的好伤心、好绝望。
冷水在他们之间流淌着，浸湿了他的衣服，而塔矢感到身子如同溺水般的沉，有种往下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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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纪子回家去了。
她拿着个小箱子坐上了她父亲的车，岳父一直不停的跟他道歉，脸上写满了不安，额头和嘴边的皱纹更深了。他望着女儿的眼神仿佛希望他能够帮她倒回时间，擦掉遗憾，为她改变一切，塔矢想如果有一天葵遇到让她伤心的男人，作为父亲的他也会着有这种念头。
然后他会让进藤把那男的杀了。
“这不怪你，” 进藤告诉他，把煮熟的拉面倒入他放在塔矢面前的碗里。进藤从来不懂得婉转，如何去分辨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但是在这时，他话里却带着预料不到的智慧。
“有时人们会感到沮丧，这个感觉消耗着他们，沾污着他们每个经历。但是人心是控制不了的，所以他们除了等乌云散、等到能够重新高兴起来，还有什么办法？”他把一双筷子塞进塔矢的手里，“快吃吧，你快瘦成竹竿了。”
塔矢缓缓地吃着，当葵叫着醒来时，进藤指示他继续，自己去卧室安抚葵。门是敞开的，塔矢望着进藤抱着葵徘徊，轻声哼着歌，拿惯棋子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心里有种莫名的痛。
那夜，塔矢窝在被单下哭了，他自从多年前输给进藤就没有这么哭过。这就是生活，命运如同缠满红线的车祸现场，不留情面，不理会伤痛。塔矢会戴着它留下的疤痕，就像他们上次做爱时他抓着亚纪子细细的手腕指尖下摸到的那些一样，当时他们的猛烈仿佛能够驱散心里的空虚，好像爱情能够硬生生地如同化学反应般制造出来。
那天早上，塔矢一觉起来看见进藤泡好牛奶准备喂葵，她却哭闹着拒绝橡皮奶嘴。
“你还在啊？”
进藤抬头疲倦的笑了，“我不会这时把你抛下的。”葵的小拳头把他手里的奶瓶击倒地上，他咕哝着，“她绝对是你的孩子没错。”
“让我来吧，” 塔矢的声音很沙哑。
“谢天谢地，她好像要咬我了。”
塔矢把他女儿接了过来，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她还没长牙。”
“是的，” 进藤笑着说，“但她可是你的女儿，迟早她会长满一嘴的尖牙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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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是个漂亮的孩子，她遗传了母亲优雅的脸部轮廓和塔矢的五官。葵的黑发有点卷，和亚纪子的一样，但她却比她母亲更莽撞、活泼、爱笑，性格似乎更像她最喜欢的保姆。
“我们家的葵这个星期又变漂亮了嘛，” 进藤趴在客厅地上，手扶着头对着塔矢的女儿。葵看见他咧着嘴笑，高兴得拽着进藤衬衫领子。
“你就省省，把这一套留给你那成群的女朋友吧。”
进藤和葵一致的指着他笑，在这种时刻塔矢怀疑他是否太勤于让进藤照顾他女儿，他经常在葵的行动和眼神中看到他对手的影子。
“你肯定要是个大美女，你以后会看不上我，对吧？我希望你还允许我过来玩。”进藤撅着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葵没有回应，只是亲切的拉着他被口水淌湿上衣不放。
塔矢白了他一眼，把领带系上。
“和爸爸说再见，” 进藤指导着，把咯咯笑地葵抱起，走到他身边 。塔矢逗留在门口，不知为何自己不愿意离开这个空间。
塔矢俯身吻了葵胖嘟嘟的小脸，她散发着淡淡的苹果香气 -- 进藤须后水的味道，塔矢尽量不去多想。
“去吧，放心，没事的。” 进藤摆动着葵的小手。
稍后，当他在去棋院的路上，驾过亚纪子父母的洋房时，突然发现葵现在已经十八个月大了，而进藤抱她多过她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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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的亚纪子娴静而庄重，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虽微弱但真实，塔矢心中的结逐渐松开。她说她现在好多了，这段时间特别想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不起没有尽到责任，但是愿意重新开始，当个好母亲，好妻子，塔矢生命中所缺乏的。
塔矢不清楚他是否真的需要这些，但如果不，那他的需求是模糊不清的，他不敢去仔细的研究。
回家路程中车里的气氛是尴尬的。
“家里很整洁嘛，” 亚纪子摸着一尘不染的茶几，温和的说，塔矢顿时愣住了，他记得出门去接亚纪子的时候茶几上还乱糟糟的堆满着信封。
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进藤清理着客厅，收信封，抹桌子。塔矢想知道在亚纪子离开的四个月内，从何时开始，进藤的存在如同鬼魂般驻留在他家里，弥漫在房子的每个角落。这是个令人困惑的念头，一个带着罪恶感的秘密。
“现在好点没？” 塔矢问，试图把进藤抱着葵昏昏欲睡的样子从脑海中挥之而去。
亚纪子转身看着他那一瞬间，塔矢从她眼神中看见了令人担忧的空洞。但它立即从她脸上消失，如同风平浪静的水中的波澜，留下的只是久违的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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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精心制做一桌晚餐，每个盘子盛的菜都香喷喷的散发着热气。她始终面带微笑，对葵也是无微不至，温柔体贴。但是葵却很是冷淡，在母亲的怀里扭动着，仿佛想要挣脱。亚纪子笑得异常的轻松，塔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那天晚上，接近黎明，她和塔矢一起爬入浴缸，他们在淋浴头下重新熟悉彼此的肉体，因寂寞而狂野。对于塔矢来说，过去有太多不眠之夜，躺在床上咬着嘴唇用手自行解决，脑海里想着他偶尔在进藤身上看见的可疑瘀青，脖子上红润的吻痕，和，一次，就一次，他伸展的时候揭露出的臀骨边发紫的牙印。
亚纪子身上的曲线已消耗成棱角，突出的骨头仿佛随时都会戳破皮肤。但是她看塔矢的眼神是炙热的，好像她在试着带他，拉着他陷入她所在的地方。当塔矢高潮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一切如同玻璃般破碎，他想知道她到底去哪儿，想知道他是否能跟随。
但是塔矢心底有一张地图，刻在肉里，当中他的线条和进藤走棋的步伐是平行的，塔矢不知道他如何才能表达对亚纪子的歉意，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要选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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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没有好转。
开始的客气随着亚纪子那些勉强的微笑逐渐消退。塔矢工作的事情太多，但是家里的紧绷的气氛令他担心。亚纪子经常在家里阴沉着脸来回徘徊着，这一定是吓着了葵，因为她会爬离母亲身旁去塔矢那里，到她熟悉的人怀里寻求安慰。
“她才多大啊，四个月对她来说很长。”
亚纪子用力地搓着盘子，仿佛想磨出个洞来。
“她恨我。” 亚纪子的冰冷的语气里带着自责。
“她不恨你，她只是不怎么记得你。”
“别敷衍我，” 她厉声地说，把手中的海绵抛进洗涤盆里，她的黑眼圈和苍白皮肤产生强烈的对比，“我每次抱她的时候她都哭，除了她恨我还有什么解释？”
塔矢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每当他抱着葵听着他们俩的心跳，他都想知道是否她也感受到他所观察的，亚纪子那裹在身上如同葬衣般的忧郁，像碎玻璃般尖利、伤人。她现在如同行尸走肉般，待在家里，情绪不定，每当提起围棋时她都会生气。
“你可以 --”塔矢整理一下思路，“--努力些，不要老是愁眉苦脸的。”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该这么说，因为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突然失控。塔矢立即俯身，突如其来的盘子在他身后的墙上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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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衣冠楚楚和往常一样的到达比赛现场，从看比赛的观察室内，进藤和他出奇的观察力还是发现塔矢得的手有点抖。
“我的手稳得很，” 塔矢抱怨道。
进藤把他推进他抢眼鲜黄色的跑车里，塔矢记得他第一次坐他的车时如何的不情愿，他连现在都有点难为情。
“你的手在抖，而且你很明显的没睡好。居然差点就输了，我都为你捏了把冷汗。”
塔矢皱着眉头看着进藤坐好，把他的大长腿折叠在有限的空间里，系好安全带开车。
“我的意思是，” 进藤语气很是不满，“我知道亚纪子刚回来，但是你们不能在比赛前歇一夜？你累得连棋都下不好了.”
塔矢满脸通红克制住打进藤的欲望，毕竟他在开车。
“不是因为那事儿，你居然 -- ”他羞得有点语无伦次。
进藤后视镜里的眼神敏锐中带着担忧，他的目光回到了窗外的路上，但是脸上的严肃镇定和他下棋时计划攻击破解塔矢精心布置的防线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在想什么？” 塔矢问，因为他太了解进藤。
“我在想我好像把什么东西留在你家里了，”进藤往左一拐，进入了塔矢的小区，“我得进去拿。”
“你没落东西，”塔矢开始紧张起来。
“绝对有，” 进藤把车停在车道上，“我可不希望我的大红大绿的东西破坏你家里高雅的色调，我还是去拿吧。”
当塔矢关车门的时候，进藤已经走到前门台阶上了，塔矢大步往前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搅了，亚纪子？我把你丈夫带来了。” 进藤的话在门厅中回响着，塔矢看着他消失到厨房里，脑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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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曾在某些时刻质疑进藤在他人生当中扮演的角色。这些时刻非常短暂，因为塔矢知道进藤是他永恒的对手，唯一了解塔矢了解到能够在棋盘上毫不费力的冒充他。塔矢知道进藤会以某种方法使他心甘情愿的陪他一起吃饭，然后连下十四局棋，在围棋会所消耗一整个下午。知道进藤总是像刚走出青年杂志封面的模特，知道街上的女人们经常以痴迷的眼神看着他，知道他父母虽然不了理解他，但却爱着他。
塔矢知道进藤不明白为什么塔矢那么安静，为什么他给衬衫上浆，为什么他每件衣服都要烫 -- 塔矢永远不想再看见进藤像那次围棋会议般翻着塔矢的箱子，如发现新大陆般的瞪着他折叠整齐，细心烫过的内裤。塔矢知道进藤有时会担心他，虽然他不是会担心别人的人，问塔矢 是否睡眠足够，是否他们都好。
塔矢知道进藤有他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酸，偶然听见伊角慎一郎说过，进藤多年前如何一棋不下对着棋盘哭了。
塔矢知道进藤一看见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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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塔矢奔进厨房，看见葵坐在她婴儿椅上哭喊着，小手往进藤那边伸展着，就知道这个秘密已被揭穿。
亚纪子坐在角落，撕扯着那进藤两个星期前送给葵的又黑又圆的棋子枕头。墙边的地上布满了早上被砸毁的盘子的碎片。战争后的残局。
塔矢想说这没有看起来那么糟，但是他骗谁啊。
十分钟后，进藤抱着葵离开，她头靠在进藤肩膀上，看着厨房里的塔矢和亚纪子，眼里带着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警惕。进藤告诉他们他会把葵寄放在她爷爷奶奶家，说他们自私自利，说他们就算杀了对方他也不会管的，说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事他都不想知道。
被进藤的话伤害已不是第一次，虽然他句句有理，但是这次不一样 -- 这次伤的更深，痛得更严重，当他看着进藤离开的背影，看着葵终于平静下来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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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不擅长和不是进藤的人争。
他们俩在过去的时光已逐渐建立了一系列规则，而他们的敌对和攻击都限制在这些规定内。虽然曾有过牺牲品（三个棋子，一个随身带棋盘和一台手机），塔矢一直知道什么不该提。
塔矢时时刻刻都在生进藤的气，虽然他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他，而且就算塔矢想看见进藤红着脸认输，因为被证明错了而气愤与不满，他最终不想看到他苦恼、沮丧，不希望他移开视线，不理会塔矢。所以他不提他们年轻时进藤几乎放弃围棋那事，进藤那些不愿意分享的秘密塔矢也去不追问。如果塔矢用着带刺的话去攻击，他也是指望进藤回击 -- 这是他们千古不变的规律。
还是有共同点的，因为塔矢爱 -- 尽他最大的能力去爱 -- 亚纪子，他也不想看到她受伤。但是能够伤害她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外，塔矢想他早已无能为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亚纪子像是个忽来忽去的怪念头，不符合围棋理性的规矩和阵容，而塔矢只知道棋。
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这已无关紧要，因为亚纪子一脸惊讶的看着厨房门，生气地说：“你居然让他抱走葵？”
塔矢发觉阻止进藤基本上绑架他女儿的念头根本没有出现在他脑海中。进藤知道葵最喜欢的歌曲，她尿片的牌子，和如何让塔矢亮 -- 会有一天满嘴尖牙利齿 -- 的女儿好好喝奶。进藤爱着葵，她的喧闹，她的开朗，她的淘气。
“她还小，会害怕的。”
亚纪子眼里怒火中烧，似乎她现在唯一表现出来情绪是在她生塔矢气的时候。
“她是我的女儿。”
“你把她吓得不轻，”这是他以前没说出口的实话，“她总是哭，因为你老发脾气。”
“她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你都没把我送到急救室，”她喊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不在家里待！以前 --”她欲言又止。
那几分钟的沉默是尴尬的，塔矢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什么时候以前 -- 葵出生之前？她怀孕之前？他们结婚之前？那可是四年以前的事，而当中所发生的一切让这四年感觉如同一辈子。以前是个模糊的概念。
“我能来就来了，我有时间就待在家里帮你。”
“你总是把她留给我！”她怒不可遏，“你总是把我丢下让我一个人应付她，而她就不停的 -- ”
“她是个婴儿！她是个孩子，照顾不了自己，就像你一样 --”
亚纪子刷了他一巴掌。塔矢看到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脸的痛苦，全身颤抖着。他不懂该做什么说什么，就伸出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他不知道如何阻止她伤害自己。
她开始喊叫，当她哭累得时候，他们已蜷曲在厨房的角落，塔矢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快疯了，”她轻声说道，充满着恐惧，“我的理智正在慢慢流走。”
“没事的，”因为这是他暂时能够编造的唯一谎言。
他们早上才从地上爬起，身子僵硬、肌肉酸痛。正当塔矢扶着她上楼梯时，他注意到她乌黑披肩的长发已变得黯然无光，她的双眸也是
“不会好起来的，亮。”她躺在床上小声地说。
可能不会，但是他们都不去提这些问题，因为他们俩都不是特别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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