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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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巴尔扎克 


1楼2007-07-08 13:09回复
      没有一件事情可以推翻这个结论。所以到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这幕惨剧爆发的时期,公寓里每个人都对可怜的老头儿有了极其肯定的意见。他压根儿不曾有过什么妻儿子女;荒淫的结果使他变成了一条蜗牛,一个人形的软体动物,据一个包饭客人,博物院职员说,应当列入加斯葛底番类①。跟高老头比较起来,波阿莱竟是老鹰一般,大有绅士气派了。波阿莱会说话,会理论,会对答;虽然他的说话,理论,对答,只是用不同的字眼重复旁人的话;但他究竟参加谈话,他是活的,还象有知觉的;不比高老头,照那博物院职员的说法,在寒暑表上永远指着零度。


    12楼2007-07-08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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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也纳得了文学士和法学士学位,回乡过暑假的时节,已经不知不觉经过这些学习


      14楼2007-07-08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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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的纫象,内地人的观念,完全消灭了。见识改换,雄心奋发之下,他看清了老家的情形。父亲,母亲,两个兄弟,两个妹妹,和一个除了养老金外别无财产的姑母,统统住在拉斯蒂涅家小小的田地上


        15楼2007-07-08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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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收三千法郎 左右的团,进款并没把握,因为葡萄的行情跟着酒市上落,可是每年总得凑出一千二百法郎给他。家里一向为了疼他而瞒起的常年窘迫的景象;他把小时候觉得那么美丽的妹妹,和他认为美的典型的巴黎妇女所作的比较;压在他肩上的这个大家庭的渺茫的前途;眼见任何微末的农作物都珍藏起来的俭省的习惯;用榨床上的残渣剩滓制造的家常饮料,总之,在此无须一一列举的许多琐事,使他对于权位的欲望与出人头地的志愿,加强了十倍。


          16楼2007-07-08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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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轻轻,渴想踏进上流社会,饥荒似的想弄一个女人,眼见高门大户已有两处打通了路子:在圣.日耳曼区能够跨进特。鲍赛昂子爵夫人的府第,在唐打区①能够在特·雷斯多伯爵夫人家出入!一眼之间望到一连串的巴黎沙龙,自以为相当英俊,足够博取女人的欢心而得到她的帮助与庇护!也自认为雄心勃勃,尽可象江湖卖技的汉子似的,走在绳索上四平八稳,飞起大腿作一番精彩表演,把一个迷人的女子当做一个最好的平衡棒,支持他的重心!脑中转着这些念头,那女人仿佛就巍巍然站在他的炭火旁边,站在法典与贫穷之间;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能不象欧也纳一样沉思遐想,探索自己的前途,谁又能不用成功的幻想点缀前途?他正在胡思乱想,觉得将来的幸福十拿九稳,甚至自以为已经在特·雷斯多太太身旁了;不料静悄悄的夜里忽然哼……的一声叹息,欧也纳听了几乎以为是病人的痰厥。他轻轻开了门,走入甬道,瞥见高老头房门底下有一线灯光;他怕邻居病了,凑上锁孔张望,不料老人干的事非常可疑,欧也纳觉得为了公众安全,应当把自称为的面条商深更半夜干的勾当看个明白。原来高老头把一张桌子仰倒着,在桌子横挡上缚了一个镀金的盘和一件好似汤钵一类的东西,另外用根粗绳绞着那些镌刻精工的器物,挤命拉紧,似乎要绞成金条。老人不声不响,用筋脉隆起的胳膊,靠绳索帮忙,扭着镀金的银器,象捏面粉一般。 
              “呦!好家伙!”拉斯蒂涅私下想着,挺起身子站了一会。 “他是一个蹦还是一个窝赃的?是不是为了遮人耳目,故意装疯作傻,过着叫化子般的生活?”. 
              大学生又把眼睛凑上锁孔,只见高老头解开绳索,拿超银块,在桌上铺了一条毯子,把银块放在上面卷滚,非常利落的搓成一根条子。条子快搓成的时候,欧也纳心上想:“难道他力气跟波兰王奥古斯德一样大吗?” 
              高老头伤心的瞧了瞧他的作品,掉下几滴眼泪,吹灭蜡烛,躺上床去,叹了一口气。 
              欧也纳私付道:“他疯了。” 
              “可怜的孩子!”高老头忽然叫了一声。 
              听到这一句,拉斯蒂涅认为这件事还是不声张为妙,觉得不该冒冒失失断定邻居是坏人。他正要回房,又听见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大概是几个穿布底鞋的人上楼梯。欧也纳侧耳细听,果然有两个人不同的呼吸,既没有开门声,也没有脚步声,忽然三楼伏脱冷的屋内漏出一道微光。 
              “一所公寓里竞有这么些怪事!”他一边想一边走下几级听着,居然还有洋钱的声音。一忽儿,灯光灭了,没有开门的声音,却又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他们慢慢的下楼,声音也就跟着低下去。 
              “谁啊?”伏盖太太打开卧房的窗子问。 
              “是我回来喔,伏盖妈妈,”伏脱冷大声回答。 
              “真怪!”欧也纳回到房内想。“克利斯朵夫明明把大门上了日。在巴黎真要通宵不睡才弄得清周围的事。” 
              这些小事打断了他关于爱情的幻想,他开始用功了。可是,他先是猜疑高老头,心思乱了,而打扰得更厉害的是特·雷期多大大的面貌不时出现,仿佛一个预告幸运的使者;结果他上床睡熟了。年轻人发狠要在夜里读书,十有九夜是睡觉完事的。要熬夜,一定要过二十岁。 
              第二天早上,巴黎浓雾蔽天,罩住全城,连最准时的人也弄错了时间。生意上的约会全失误了,中午十二点,大家还当是八点。九点半,伏盖太太在床上还没动弹。克利斯朵夫和胖子西尔维也起迟了,正在消消停停的喝他们的咖啡,里面羼着从房客的牛奶上撩起来的一层乳脂。西尔维把牛乳放在火上尽煮,教伏盖太太看不出他们揩油的痕迹。 
              克利斯朵夫把第一块烤面包浸在咖啡里,说道:“喂,西尔维,你知道,伏脱冷先生是个好人;昨晚又有两个客人来看他。太太要有什么疑心,你一个字都别提。” 
              “他有没有给你什么?” 
              “五法郎,算本月份的赏钱,意思叫我不要声张。” 
              西尔维回答:“除了他跟古的太太舍得花钱以外,旁的都想把新年里右手给的,左手拿回去!” 
              “哼!他们给的也是天晓得!”克利斯朵夫接着说。“一块起码洋钱,五法郎!高老头自己擦皮鞋擦了两年了。波阿莱那小气鬼根本不用鞋油,大概他宁可吞在肚里,舍不得搽他的破靴子。至于那瘦小的大学生,他只给两法郎。两法郎还不够我买鞋刷,临了他还卖掉他的旧衣服。真是没出息的地方!” 
              西尔维一小曰一小曰喝着咖啡,“话得说回来,咱们这个还算这一区的好差事哩。哎,克利斯朵夫,关于伏脱冷先生,人家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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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当时新贵的住宅区,海尔特街即在此区域内。次轮值。 
              ②森林为近郊蒲洛涅森林的简称,巴黎上流社会游乐胜地。


            19楼2007-07-08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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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行啦,欧也纳先生,”西尔维说,“今儿你可以跟大家一块儿吃饭了。” 
                大学生招呼了同居,在高老头身旁坐下。 
                “我今天有桩意想不到的奇遇,”他说着夹了好些羊肉,割了一块面包——伏盖太太老在那里估计面包的大小。 
                “奇遇!”波阿莱叫道。 
                “哎!你大惊小怪干什么,老糊涂?”伏脱冷对波阿莱说。“难道他老人家不配吗?” 
                泰伊番小姐怯生生的对大学生瞧了一眼。 
                伏盖太太说道:“把你的奇遇讲给我们听吧。” 
                “昨天我去赴特·鲍赛昂子爵夫人的舞会,她是我的表婉,有一所华丽的住宅,每间屋子都铺满了续罗绸缎。她举行一个盛大的跳舞会,把我乐得象一个皇帝……” 
                “象黄雀,”伏脱冷打断了他的话。 
                “先生,”欧也纳气恼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黄雀,因为黄雀比皇帝快活得多。” 
                应声虫波阿莱说:“不错,我宁可做士只无忧无虑的黄雀,不要做皇帝,因为……” 
                “总之,”大学生截住了波阿莱的话,“我同舞会里最漂亮的一位太太跳舞,一位千娇百媚的伯爵夫人,真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美人儿。她头上插着桃花,’胸部又是最好看的花球,都是喷香的鲜花;啊晴!真要你们亲眼看见才行。一个女人跳舞跳上了劲,真是难画难描。唉!哪知今儿早上九点,我看见这位神仙似的伯爵夫人在格莱街上走。哦!我的心跳啦,以为——” 
                “以为她上这儿来,嗯?”伏脱冷对大学生深深的瞧了一眼。 “其实她是去找放印子钱的高勃萨克老头。要是你在巴黎妇女的心窝里掏一下,包你先发见债主,后看见情夫。你的伯爵夫人叫做阿娜斯大齐·特·雷斯多,住在海尔特街。” 
                一听见这个名字,大学生瞪着伏脱冷。高老头猛的始起头来,把他们俩瞧了一眼,又明亮又焦急的目光教大家看了奇怪。 ”克利斯朵夫走晚了一步,她到过那儿了,”高里奥不胜懊恼的自言自语。 
                “我猜着了,”伏脱冷咬着伏盖太太的耳朵。 
                高老头胡里胡涂的吃着东西,根本不知道吃的什么;楞头傻脑,心不在焉到这个程度,他还从来不曾有过。 
                欧也纳问:“伏脱冷先生,她的名字谁告诉你的?” 
                伏脱冷回答:“暖!暖!既然高老头会知道,干么我不能知道?” 
                “什么!高里奥先生?”大学生叫起来。 
                “真的?昨天晚上她很漂亮吗?”可怜的老人问。 
                “谁?” 
                “特·雷斯多太太。” 
                “你瞧这老东西眼睛多亮,”伏盖太大对伏脱冷说。 
                “他难道养着那个女人吗?”米旭诺小姐低声问大学生。 
                “哦!是的,她漂亮得了不得,”欧也纳回答高老头,高老头不胜艳羡的望着他。“要没有特·鲍赛昂太太,那位神仙般的伯爵夫人竞可以算全场的王后了;年轻人的眼睛只盯住她一个,我在她的登记表上已经是第十二名,没有一次四组舞没有她,旁曲女人都气坏了。昨天她的确是最得意的人。常言道:天下之美,莫过于满帆的巨舶,飞奔的骏马,婆娑起舞的美女,真是一点不错。” 
                “昨天在爵府的高堂上,今儿早晨在债主的脚底下,这便是巴黎女人的本相,”伏脱冷说。“丈夫要供给不起她们挥霍,她们就出卖自己。要不就破开母亲的肚子,搜搜刮刮的拿去摆架子,总而言之,她们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做得出。唉,有的是,有的是!” 
                高老头听了大学生的话,眉飞色舞,象晴天的太阳,听到优脱冷刻毒的议论,立刻沉下了脸。 
                伏盖太太道,“你还没说出你的奇遇呢。你刚才有没有跟她说话?她要不要跟你补习法律?” 
                欧也纳道:“她没有看见我;可是九点钟在格莱街上碰到一个巴黎顶美的美人儿,清早两点才跳完舞回家的女子,不古怪吗?只有巴黎才会碰到这等怪事。” 
                “吓!比这个更怪的事还多刚,”伏脱冷嚷道。 
                泰伊番小姐并没留神他们的话,只想着等会儿要去尝试的事。古的太太向她递了个眼色,教她去换衣服。她们俩一走,高老头也跟着走了。 
                “喂,瞧见没有?”伏盖太太对伏脱冷和其余的房客说。“他明明是给那些婆娘弄穷的。” 
                大学生叫道:“我无论如何不相信美丽的伯爵夫人是高老头的情妇。” 
                “我们并没要你相信啊,”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你年纪太轻,还没熟悉巴黎。慢慢你会知道自有一般所谓痴情汉……” 
                (米旭诺小姐听了这一句,会心的瞧了瞧伏脱冷,仿供战马听见了号角。) 
                “哎!哎!”伏脱冷停了一下,深深的瞪了她一眼,“咱们都不是有过一点儿小小的痴情吗?……” 
                (老姑娘低下眼睛,好似女修士见到裸体雕像。) 
                伏脱冷又道:“再说,那些人啊,一朝有了一个念头就抓住不放。他们只认定一日井喝水,往往还是臭水;为了要喝这臭水,他们肯出卖老婆,孩子,或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在某些人,这口井是赌场,是交易所,是收古画,收集昆虫,或者是音乐;在另外一些人,也许是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他们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要满足自己风魔的那个。往往那女的根本不爱他们,凶悍泼辣,教他们付很高的代价换一点儿小小的满足。唉!唉!那些傻蛋可没有厌倦的时候,他们会把最后一床被窝送进长生库,换几个最后的钱去孝敬她。高老头便是这等人。伯爵夫人剥削他,因为他不会声张;这就叫做上流社会!可怜的老头儿只想着她。一出痴情的范围,你们亲眼看到,他简直是个蠢笨的畜生。提到他那一门,他眼睛就发亮,象金刚钻。这个秘密是容易猜到的。今儿早上他把镀金盘子送进银匠铺,我又看他上格莱街高勃萨克老头家。再看他的下文。回到这儿,他教克利斯朵夫送信给特·雷斯多太太,咱们都看见信封上的地址,里面是一张债务清讫的借票。要是伯爵夫人也去过那放债的家里,显见情形是紧急得很了。高老头很慷慨的替她还债。用不到多少联想,咱们就看清楚了。告诉你,年轻的大学生,当你的伯爵夫人嘻笑跳舞,搔首弄姿,把她的桃花一播一摆,尖尖鲍手指拈着裙角的时候,’她是象俗语所说的,大脚套在小鞋里,正想着她的或是她情人的,到了期付不出的借票。”


              22楼2007-07-08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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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两处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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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拉斯蒂涅穿得非常漂亮,下午三点光景出发列特。雷斯多太太家去了,一路上痴心妄想,希望无穷。因为有这种希望,青年人的生活才那么兴奋,激动。他们不考虑阻碍与危险,到处只看见成功;单凭幻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做一首诗;计划受到打击,他们便伤心苦恼,其实那些计划只不过是空中楼阁,漫无限制的野心。要不是他们无知,胆小,社会的秩序也没法维持了。欧也纳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心,提防街上的泥土,一边走一边盘算跟特·雷斯多太太说些什么话,准备好他的聪明才智,想好一番敏捷的对答,端整了一套巧妙的措辞,象泰勒朗式①警辟的句子,以便遇到求爱的机会拿来应用,而能有求爱的机会就能建筑他的前程。不幸大学生还是被泥土沾污了,只能在王宫市场叫人上鞋油,刷裤子。他把以防万一的一枚银币找换时想道: 
                  “我要是有钱,就可以坐在车上,舒舒服服的思索了。” 
                  他终于到了海尔特街,向门上说要见特·雷斯多伯爵夫人。人家看他走过院子,大门外没有车马的声音,便轻蔑的瞧了他一眼;他存着终有一朝扬眉吐气的心,咬咬牙齿忍受了。院中停着一辆华丽的两轮车,披挂齐整的马在那儿跺脚。他看了挥金如土的奢华,暗示巴黎享乐生活的场面,已经自惭形秽,再加下人们的白眼,自然更难堪了。他马上心绪恶劣。满以为心窍大开、才思涌发的头脑,忽然闭塞了,神志也不清了。当差进去通报,欧也纳站在穿堂内一扇窗下,提着一只脚,肘子搁在窗子的拉手上,茫然望着窗外的院子。他觉得等了很久;要不是他有南方人的固执脾气,坚持下去会产生奇迹的那股劲儿,他早已跑掉了。 
                  “先生,”当差出来说,“太太在上房里忙得很,没有给我回音;请先生到客厅里去等一会,已经有容在那里了。” 
                  仆役能在一言半语之间批判主人或非难主人,拉斯蒂涅一边暗暗佩服这种可怕的本领,一边胸有成竹,推开当差走出来的门,想教那般豪仆看看他是认得府里的人物的,不料他莽莽撞撞走进一间摆油灯,酒架,烘干浴巾的器具的屋子,屋子通到一条黑洞洞的走廊和一座暗梯。他听到下人们在穿堂里匿笑,更慌了手脚。 
                  “先生,容厅在这儿,”当差那种假装的恭敬似乎多加了一点讽刺的意味。 
                  欧也纳性急慌忙退出来,撞在浴缸上,幸而帽子抓在手中,不曾掉在缸里。长廊尽头亮着一盏小灯,那边忽然开出一扇门,拉斯蒂涅听见特。雷斯多太太和高老头的声音,还带着一声亲吻。他跟着当差穿过饭厅,走进第一间客厅,发见一扇面临院子的窗,便去站在那儿。他想看看清楚,这个高老头是否真是他的高老头。他心跳得厉害,又想起伏脱冷那番可怕的议论。当差还在第二容室门口等他,忽然里面走出一个漂亮青年,不耐烦的说: 
                  “我走了,莫利斯。告诉伯爵夫人,说我等了半个多钟点。” 
                  这个放肆的男人——当然有他放肆的权利喽——哼着一支意大利歌曲的花腔,望欧也纳这边的窗子走过来,为了端相生容,也为了眺望院子。 
                  “爵爷还是再等一会吧,太太事情已经完了,”莫利斯退往穿堂时说。 
                  这时高老头从小扶梯的出口,靠近大门那边出现了。他提起雨伞准备撑开,没有注意大门开处,一个戴勋章的青年赶着一辆轻便马车直冲进来。高老头赶紧倒退一步,险些儿给撞翻。马被雨伞的绸盖吓了一下,向阶沿冲过去的时候,微微望斜刺里歪了一些。青年人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瞧了瞧高老头,在他没有出大门之前,对他点点头;那种礼貌就象对付一个有时要去求教的债主,又象对付一个不得不表敬意,而一转背就要为之脸红的下流坯。高老头亲热的答礼,好似很高兴。这些小节目都在一眨眼之间过去了。欧也纳全神贯注的瞧着,不觉得身边还有旁人,忽然听见伯爵夫人含喧带怨的声音:


                25楼2007-07-08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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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玛克辛,你走啦?”伯爵夫人也没留意到楼下有车子进来。拉斯蒂涅转过身子,瞧见她娇滴滴的穿着件白开司棉外扣粉红结的梳妆衣,头上随便挽着一个髻,正是巴黎妇女的晨装。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的香味,两眼水汪汪的,大概才洗过澡;经过一番调理,她愈加娇艳了。年轻人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他们的精神是和女人的光彩融成一片的,好似植物在空气中吸取养料一般。欧也纳毋须接触,已经感觉到这位太太的手鲜嫩无比;微微敞开的梳妆衣有时露出一点儿粉红的胸脯,他的眼睛就在这上面打转。伯爵夫人用不到鲸鱼骨绑腰,一根带子就表现出柔软的腰胶;她的脖子教人疼爱,套着软底鞋的脚非常好看。玛克辛捧着她的手亲吻,欧也纳才瞧见了玛克辛,伯爵夫人才瞧见了欧也纳。 
                    “啊!是你,拉斯蒂涅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她说话时那副神气,聪明人看了马上会服从的。 
                    玛克辛望望欧也纳,又望望伯爵夫人,那态度分明是叫不识趣的生客走开。——“喂,亲爱的,把这小子打发掉吧。”傲慢无礼的玛克辛的眼神,等于这句简单明了的话。伯爵夫人窥探玛克李的脸色,唯命是听的表情无意中泄漏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事。 
                    拉斯蒂涅心里恨死了这个青年。先是玛克辛一头烫得很好的金黄头发,使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多么难看。其次,玛克辛的靴子又讲究又干净,不象他的沾了一层薄泥,虽然走路极其小心。最后,玛克辛穿着一件紧贴腰肢的外氅,象一个美丽的女人;欧也纳却在下午两点半已经穿上黑衣服了。从夏朗德州来的聪明的孩子,当然觉得这个高大细挑,淡眼睛,白皮肤的花花公子,会引诱没有父母的子弟倾家的人,靠了衣著占着上风。特·雷斯多太太不等欧也纳回答,梗飞鸟似的走进另外一间客厅,衣裾招展,象一只蝴蝶。玛克辛跟着她,愤火中烧的欧也纳跟着玛克辛和伯爵夫人。在大客厅中间,和壁炉架离开几尺远的地方,三个人又碰在一块儿了。大学生明知要妨碍那讨厌的玛克辛,却顾不得特·雷斯多太太会不会生气,存心要跟这花花公于捣乱。他忽然记起在特·鲍赛昂太太的舞会里见过这青年,猜到他同伯爵夫人的关系。他凭着那种不是闯祸便是成功的少年人的服气,私忖道:“这是我的情敌,非打倒不可。” 
                    啊!这冒失鬼!他不知道这位玛克辛。特·脱拉伊伯爵专门挑拨人家侮辱他,然后先下手为强,一枪把敌人打死。欧也纳虽是打猎的能手,但靶子棚里二十二个本人,还不能打倒二十个。 
                    年轻的伯爵望壁炉旁边的长椅里倒下身子,拿起火钳,把柴火乱搅一阵,动作那么粗暴,那么烦躁,把阿娜斯大齐那张好看的脸马上变得难看了。她转身向着欧也纳,冷冷的带着质问意味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干么你还不走?”那在有教养的人是会立刻当做逐窖令的。 
                    欧也纳陪着笑脸,说道:“太太,我急于要拜见你,是为了……” 
                    他突然停住,客厅的门开了。那位赶轻便马车的先生忽然出现,光着头,也不招呼伯爵夫人,只是不大放心的瞧瞧欧也纳,跟玛克辛握了握手,说了声“你好”,语气的亲热弄得欧也纳莫名其妙。内地青年完全不知道三角式的生活多么有意思。 
                    伯爵夫人指着她的丈夫对大学生说:“这是特·雷斯多先生” 
                    欧也纳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位,”她把欧也纳介绍给伯爵,“是特·拉斯蒂涅先生,因玛西阿家的关系,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我在她家上次的舞会里认识的。” 
                    因玛西阿家的关系,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伯爵夫人因为要显出主妇的高傲,表示她府上的宾客没有一个无名小卒,而说得特别着重的两句话,发生了奇妙的作用,伯爵立刻放下那融冷淡的矜持的神气,招呼大学生道: 
                    “久仰久仰。” 
                    连玛克辛·特·脱拉伊伯爵也不安的瞧了瞧欧也纳,不象先前那么目中无人了。一个姓氏的力量竟象魔术棒一样,不但周围的人为之改容,便是大学生自己也头脑清醒,早先预备好的聪明机变都恢复过来了。巴黎上流社会的气氛对他原是漆黑一团,如今他灵机一动,忽然看清楚了。什么伏盖公寓,什么高老头,早已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以为玛西阿一族已经没有人了,”特。雷斯多伯爵对欧也纳说, 
                    “是的,先生。先伯袒特。拉斯蒂涅骑士,娶的是玛西阿家最后一位小姐。他们只生一个女儿,嫁给特·格拉朗蒲元帅,便是特·鲍赛昂太太的外祖父。我们一支是小房,先伯祖是海军中将,因为尽忠王事,把什么都丢了,就此家道中落。革命政府清算东印度公司的时候,竞不承认我们股东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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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泰勒朗(17S4一1838),法国著名外交家。


                  26楼2007-07-08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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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这莫里奥在大革命时代当过他本区的区长;那次有名的饥荒,他完全知道底细;当时面粉的售价比进价高出十倍,他从此发了财。那时他国足面粉;光是我祖母的总管就卖给他一大批。当然,高里奥象所有那些人一样,是跟公安委员会分肥的。我记得总管还安慰祖母,说她尽可以太太平平的住在葛朗维里哀,她的麦子就是一张出色的公民证。至于把麦子卖绘刽于手们①的洛里奥,只有一桩痴情,就是溺爱女儿。他把大女儿高高的供在特·雷斯多家里,把老二接种接在特·纽沁根男爵身上,纽沁根是个加入保王党的有钱的银行家。你们明白,在帝政时代,两个女婿看到家里有个老革命党并不讨厌;既然是拿破仑当极,那还可以将就。可是波旁家复辟之后,那老头儿就教特·雷斯多先生头疼了,尤其那个银行家。两个女儿或许始终爱着父亲,想在父亲跟丈夫之间委曲求全;她们在没有外容的时候招待高里奥,想出种种借口表示她们的体贴。‘爸爸,你来呀。没有人打搅,我们舒服多了!’诸如此类的话。我相信,亲爱的,凡是真实的感情都有眼睛,都有聪明,所以那个大革命时代的可怜虫伤心死了。他看出女儿们觉得他丢了她们的脸;也看出要是她们爱丈夫,他却妨害了女婿,非牺牲不可。他便自己牺牲了,因为他是父亲,他自动退了出来。看到女儿因此高兴,他明白他做得很对。这小小的罪过实在是父女同谋的。我们到处都看到这种情形。在女儿的客厅里,陶里奥老头不是一个油脂的污迹吗?他在那儿感到拘束闷得发慌。这个父亲的遭遇,便是一个最美的女子对付一个最心爱的男人也能碰到,如果她的爱情使他厌烦,他会走开,做出种种卑鄙的事来躲开她。所有的感情都会落到这个田地的。我们的心是一座宝库,一下子倒空了,就会破产。一个人把情感统统拿了出来,就象把钱统统花光了一样得不到人家原谅。这个父亲把什么都绘了。二十年间他给了他的心血,他的慈爱;又在一天之间给了他的财产。柠檬榨干了,那些女儿把剩下的皮扔在街上。” 
                      “社会真卑鄙,”子爵夫人低着眼睛,拉着披肩上的经纬。特·朗日太太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些话刺了她的心。 
                      “不是卑鄙!”公爵夫人回答;“社会就是那么一套。我这句话不过表示我看透了社会。实际我也跟你一般想法,”她紧紧握着子爵夫人助手,“社会是一个泥坑,我们得站在高地上。” 
                      她起身亲了一下特·鲍赛昂太太的前额,说; 
                      “亲爱的,你这一下真漂亮。血色好极了。” 
                      然后她对欧也纳略微点点头,走了。 
                      欧也纳想起那夜高老头扭续镀金盘子的情形,说道:“高老头真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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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大革命时代的公安委员会是逮捕并处决反革命犯的机构,在保王党人口中就变了“刽子手”。公安委员会当时也严禁国货,保王党人却说它同商人分肥。


                    32楼2007-07-08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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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儿的教育,不消说是不会合理的了。富有每年六万法郎以上的进款:自己花不了一千二,高里奥的乐事只在于满足女儿们的幻想:最优秀的教师给请来培养她们高等教育应有的各种才艺;另外还有一个做伴的小姐;还算两个女儿运气,做伴的小姐是一个有头脑有品格的女子。两个女儿会骑马,有自备车辆,生活的奢华象一个有钱的老爵爷养的情妇,只要开声口,最奢侈的欲望,父亲也会满足她们,只要求女儿跟他亲热一下作为回敬。可怜的家伙,把女儿当作天使一流,当然是在他之上了。甚至她们给他的痛苦,他也喜欢。一到出嫁的年龄,她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丈夫,各人可以有父亲一半的财产做陪嫁。特· 雷斯多伯爵看中阿娜斯大齐生得美,她也很想当一个贵族太太,便离开父亲,跳进了高等社会。但斐纳喜欢金钱,嫁了纽沁根,一个原籍德国而在帝政时代封了男爵的银行家。高里奥依旧做他的面条商。不久,女儿女婿看他继续做那个买卖,觉得不痛快,虽然他除此以外,生命别无寄托。他们央求了五年,他才答应带着出盘铺子的钱跟五年的盈余退休。这笔资本所生的利息,便是他住进优盖公寓的时代,伏盖太太估计到八千至一万的收入。看到女儿受着丈夫的压力,非但不招留他去住,还不愿公开在家招待他,绝望之下,他便搬进这个公寓。 
                        受盘高老头铺子的缪莱先生供给的资料只有这一些。特.朗日公爵夫人对技斯蒂涅说的种种猜测的话因此证实了。 
                        这场暖昧而可怕的巴黎悲剧的序幕,在此结束。 
                      第二章完


                      36楼2007-07-08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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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度又在吞楼了- -~


                        37楼2007-07-08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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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啊,是啊,”欧也纳心里想,“无论如何非发财不可!奇珍异宝也报答不了这样的忠诚。我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带给她们。”他停了一会又想:“一千五百五十法郎,每个法郎都得用在刀口上!洛尔说得不错。该死!我只有粗布衬衫。为了男人的幸福,女孩子家曾象小偷一样机灵。她那么天真,为我设想却那么周到,犹如天上的安琪儿,根本不懂得尘世的罪过便宽恕了。” 
                            于是世界是他的了!先把裁缝叫来,探过口气,居然答应赊账。见过了脱拉伊先生,拉斯蒂涅懂得裁缝对青年人的生活影响极大。为了账单,裁缝要不是一个死冤家,便是一个好朋友,总是走极端的。欧也纳所找的那个,懂得人要衣装的者话,自命为能够把青年人捧出山。后来技斯蒂涅感激之余,在他那套巧妙的谈吐里有两句话,使那个成衣匠发了财: 
                            “我知道有人靠了他做的两条裤子,攀了一门有两万法郎陪嫁的亲事。” 
                            一千五百法郎现款,再加可以赊账的衣服!这么一来,南方的穷小子变得信心十足。他下楼用早餐的时候,自有一个年轻人有了几文的那种说不出的神气。钱落到一个大学生的口袋里,他马上觉得有了靠山。走路比从前有劲得多,杠杆有了着力的据点,眼神丰满,敢于正视一切,全身的动作也灵活起来;隔夜还怯生生的,挨了打不敢还手;此刻可有胆子得罪内阁总理了。他心中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无所不欲,无历不能,想入非非的又要这样又要那样,兴高采烈,豪爽非凡,话也多起来了。总之,从前没有羽毛的小鸟如今长了翅膀。没有钱的大学生拾取一星半点的欢娱,象一条狗冒着无穷的危险偷一根骨头,一边咬着嚼着,吮着骨髓,一边还在跑。等到小伙子袋里有了几校不容易招留的金洋,就会把乐趣纲细的体昧,咀嚼,得意非凡,魂灵儿飞上半天,再不知穷苦二字怎讲。整个巴黎都是他的了。那是样样闪着金光,爆出火花的年龄!成年以后的男女哪还有这种快活劲儿!那是欠债的年龄,提心吊胆的年龄!而就因为提心吊胆,一切欢乐才格外有意思!凡是不熟悉赛纳河左岸,没有在技丁区混过的人,根本不懂得人生! 
                            技斯蒂涅咬着伏盖太太家一个铜子一个的煮熟梨,心上想: “嘿!巴黎的妇女知道了,准会到这儿来向我求爱。” 
                            这时栅门上的铃声一响,驿车公司的一个信差走进饭厅。他找欧也纳·特·拉斯蒂涅先生,交给他两只袋和一张签字的回单。欧也纳被伏脱冷深深的瞅了一眼,好象被鞭子独了一下。 
                            伏脱冷对他说:“那你可以去找老师学击剑打枪了。” 
                            “金船到了,”伏盖太太瞧着钱袋说。 
                            米旭诺小姐不敢对钱袋望,唯恐人家看出她贪心。 
                            “你的妈妈真好,”古的太太说。 
                            “他的妈妈真好,”波阿莱马上跟了一句。 
                            “对啊,妈妈连血都挤出来了,”伏脱冷道。“现在你可以胡闹,可以交际,去钓一笔陪嫁,跟那些满头桃花的伯爵夫人跳舞了。可是听我的话,小朋友,靶子场非常去不可。” 
                            伏脱冷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拉斯蒂涅想拿酒钱给信差,一个钱都掏不出来。优脱冷拿一个法郎丢给来人。 
                            “你的信用是不错的,”他望着大学生说。 
                            拉斯蒂涅只得谢了他,虽然那天从鲍赛昂家回来,彼此抢自过几句以后,他非常讨厌这个家伙。在那八天之内,欧也纳和优脱冷见了面都不做声,彼此只用冷眼观察。大学生想来想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思想的放射,总是以孕育思想的力量为准的,头脑要把思想送到什么地方,思想便落在什么地方,准确性不下于从炮身里飞出去的弹丸,效果却各各不同。有些娇嫩的个性,思想可以钻进去损坏组织;也有些武装坚强的个性,铜墙铣壁式的头脑,旁人的意志打上去只能颓然堕下,好象炮弹射着城墙一样;还有软如棉花的个性,旁人的思想一碰到它使失掉作用,犹如炮弹落在堡垒外面的泥沟里。拉斯蒂涅的那种头脑却是装满了火药,一触即发,他朝气太旺,不能避免思想放射的作用,接触到别人的感情,不能不感染,许多古怪的现象在他不知不觉之间种在他心里。他的精神视觉象他的山猫眼睛一样明彻;每种灵敏的感官都有那种神秘的力量,能够感知遥远的思想,也具有那种反应敏捷,往返自如的弹性;我们在优秀的人物身上,善于把握敌人缺点的战士身上,就是佩服这种弹性。并且一个月以来,欧也纳所发展的优点跟缺点一样多。他的缺点是社会逼出来的,也是满足他日趋高涨的欲望所必需的。在他的优点中间,有一顷是南方人的兴奋活泼,喜欢单刀直入解决困难,受不了不上不下的局面;北方人把这个优点称为缺点,他们以为这种性格如果是缪拉成功的秘诀,也是他丧命曲原因。①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一个南方人把北方人的狡猾和洛阿河彼被岸②的勇猛联合起来,就可成为全材,坐上瑞典的王位。③ 因此,拉斯蒂涅决不能长久处于伏脱冷的炮火之下,而不弄清楚这家秋究竟为敌为友。他常常觉得这怪人看透他的情欲,看透饱的心思,而这怪人自己却把一切藏得那么严,其深不可测正如无所不知,无所不见,而一言不发的斯芬克斯。这财欧也纳荷包里有了几文,想反抗了。伏肠冷喝完了最后几口咖啡,预备起身出去,欧也纳说: 
                            “对不起,请你等一下。 
                            “千么?”伏脱冷回答,一边戴上他的阔边大帽,提起铁手杖。乎时他常常拿这根手杖在空中舞动,大有三四个强盗来攻击也不怕的神气。 
                            “我要还你钱。”拉斯蒂涅说着,急急忙忙解开袋子,数出一百四十法郎给伏盖太太,说道:“账算清,朋友亲。到今年年底为止,咱们两讫了。再请兑五法郎零钱给我。”


                          40楼2007-07-08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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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放心,伏盖妈妈,”伏脱冷回答。“你别慌,我们到靶子场去就是了。”说罢他追上拉斯蒂涅,亲热的抓了他的手臂: 
                              “等会你看我三十五步之外接连五颗子弹打在黑桃A①的中心,你不至于泄气吧?我看你有点生气了,那你可要糊里糊涂送命的呢。” 
                              “你不敢啦?”欧也纳说。 
                              “别惹我,”伏脱冷道。“今儿天气不冷,来这儿坐吧,”他指着几只绿漆的凳子。“行,这儿不会有人听见了。我要跟你谈谈。你是一个好小子,我不愿意伤了你。咱家鬼——(吓!该死!)咱家伏脱冷可以赌咒,我真喜欢你。为什么?我会告诉你的。现在只要你知道,我把你认识得清清楚楚,好象你是我生的一般。我可以给你证明。哎,把袋子放在这儿吧,”他指着圆桌说。 
                              技斯蒂涅把钱袋放在桌上,他不懂这家伙本来说要打死他,怎么又忽然装做他的保护人。


                            42楼2007-07-08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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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子爵夫人家,发见她满面春风,又是向来的态度了。两人走进饭厅,于爵早已等在那儿。大家知道,王政时代是饮食最奢侈的时代。特·鲍赛昂先生什么都玩腻了,除了讲究吃赐以外,再没有旁的嗜好;他在这方面跟路易十八和台斯加公爵①是同道。他饭桌上的奢侈是外表和内容并重的。欧也纳还是第一道在世代管缨之家用餐,没有见识过这等场面。舞会结束时的宵夜餐在帝政时代非常时行,军人们非饱餐一顿,养足精神,应付不了国内国外的斗争。当时的风气把这种宵夜餐取消了。欧也纳过去只参加过舞会。幸亏他态度持重,——将来他在这一点上很出名的,而那时已经开始有些气度,——并没显得大惊小怪。可是眼见镂刻精工的银器,席面上那些说不尽的讲究,第一次领教到毫无声响的侍应,一个富于想象的人怎么能不羡慕无时无刻不高雅的生活,而不厌弃他早上所想的那种清苦生涯呢!他忽然想到公寓的情形,觉得厌恶之极,发誓正月里非搬家不可:一则换一所干净的屋子,一则躲开伏脱冷,免得精神上受他的威胁。头脑清楚的人真要问,巴黎既有成千成万,有声无声曲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国家会如此糊涂,把学校放在这个城里,让青年人聚集在一起?怎么美丽的妇女还会受到尊重?怎么兑换商堆在铺面上的黄金不至于从木钟②里不翼面飞?再拿青年人很少犯罪的情形来看,那些耐心的饥荒病者拼命压止馋痨的苦功,更令人佩服了!穷苦的大学生跟巴黎的斗争,好好描写下来,便是现代文明最悲壮的题材。 
                                特·鲍赛昂太太瞅着欧也纳逗他说话,他却始终不肯在于爵面前开一声口。 
                                “你今晚陪我上意大利剧院去吗?”子爵夫人问她的丈夫。 
                                “能够奉陪在我当然是桩快乐的事,”子爵的回答殷勤之中带点儿俏皮,欧也纳根本没有发觉。“可惜我要到多艺剧院去会朋友。” 
                                “他的情妇啰,”她心里想。 
                                “阿瞿达今晚不来陪你吗?”子爵问。 
                                “不,”她回答的神气不太高兴。 
                                “暖,你一定要人陪的话,不是有拉斯蒂涅先生在这里吗?” 
                                于爵夫人笑盈盈的望着欧也纳,说道:“对你可不大方便 吧?” 
                                “夏多勃里昂先生说过: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有光荣。”欧也纳弯了弯身子回答。 
                                过了一会,欧也纳坐在特·鲍赛昂太太旁边,给一辆飞快的轿车送往那个时髦剧院。他走进一个正面的包厢,和子爵夫人 同时成为无数手眼镜的目标,子爵夫人的装束美艳无比。欧也 纳几乎以为进了神仙世界。再加销魂荡魄之事接踵而至。 
                                子爵夫人问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呦!你瞧,特·纽 沁根太太就离我们三个包厢。她的姊姊同特·脱拉伊先生在另 外一边。” ’ 
                                于爵夫人说着对洛希斐特小姐的包厢瞟了一眼,看见特· 阿瞿达先生并没在座,顿时容光焕发。 
                                “她可爱得很,”欧也纳瞧了瞧特。纽沁根太太。 
                                “她的眼睫毛黄得发自。” 
                                “不错,可是多美丽的细腰身t” 
                                “手很大。” 
                                “噢!眼睛美极了!” 
                                “脆太长。” 
                                “长有长的漂亮。” 
                                “真的吗?那是她运气了。弥瞧她手眼镜举起放下的姿势!每个动作都脱不了高里奥气息,”子爵夫人这些话使欧也纳大为诧异。 
                                特·鲍赛昂太太擎着手眼镜照来照去,似乎并没注意特· 纽沁根太太,其实是把每个举动瞧在眼里。剧院里都是漂亮人物。可是特·鲍赛昂太太的年轻,俊俏,风流的表弟,只注意但斐纳·特·纽沁根一个,叫但斐纳看了着实得意。 
                                “先生,你对她尽瞧下去,要给人家笑话了。这样不顾一切的死钉人是不会成功的。” 
                                “亲爱的表姊,我已经屡次承蒙你照应,倘使你愿意成全我的话,只请你给我一次惠面不费的帮助。我已经入迷了。” 
                                “这么快?” 
                                “是的。” 
                                “就是这一个吗?” 
                                “还有甚么旁的地方可以施展我的抱负呢?”他对表姊深深的望了一眼,停了一忽又道:“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跟特。斐里夫人很要好。你见到她的时候,请你把我介绍给她,带我去赴她下星期一曲跳舞会。我可以在那儿碰到特。纽沁根太太,试试我的本领。” 
                                “好吧,既然你已经看中她,你的爱情一定顺利。瞧,特·玛赛在特,迎拉蒂沃纳公主的包厢里。特·纽沁根太太在受罪啦,她气死啦。要接近一个女人,尤其银行家的太太,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唐打区的妇女都是喜欢报复的。” 
                                “你碰到这情形又怎么办?” 
                                “我么,我就不声不响的受苦。” 
                                这时特·阿瞿达侯爵走进特·鲍赛昂太太的包厢。


                              48楼2007-07-08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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