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欲从吾学诗者,问曰:“先生有何门规?”曰:“其一,十年之内不得言改革。” 2、好诗源自生活,然生活非体验得,须经验得。今之作家诗人,动辄言体验生活,自以为偶然采访于民众间,即可得其疾苦,谬矣!盖因人不临死地,虽上高山,而不知其危;不经贫困,虽见其况,而不解其苦。贫人唯以野菜为食,文人偶以野菜尝鲜,其中滋味,岂得相似?故诗人只可发一己之心声,切不得存为民立言之想。不然,即堕空虚境地。 3、诗宜白,而不宜直。不白难免晦涩,失流传吟唱之道;过直有伤蕴藉,失温柔敦厚之雅。 4、咏史诗以讽今为上,凭吊次之,述古又次之。至于颠倒是非,故作翻新者,则不必作矣。今之咏史者专好翻案,遂有为秦桧作辩,谓之忍辱负重,促进民族融合者,此其作者真意哉?不过欲以奇言惊人耳目尔! 5、诗不必文言,亦不必白话。凡凝练流顺,适于运用者,皆可以为诗。所谓“诗家自有诗家语,非关白话与文言。” 6、古之大家,均以时语为诗。故周人用周语,唐人用唐语。今之腐儒,唯以古文为诗,砌古奥艰涩之辞,以为得周唐之三昧。此不亦守株待兔、缘木求鱼者乎! 7、从来轻薄浮躁之初学者,唯好谈意境,厌谈格律。盖意境虚之,无迹可循,人不得断言其无;格律实之,有法可依,彼不得妄称其有。然格律者,基础也。诗家之有格律,如武术家之有马步。不谙马步者,得飞花摘叶乎? 8、诗者,器耳!器当为吾所用。吾家有古花瓶,唯插鲜花,不插朽木。 9、好诗当一诵能爱,十目能玩。若一诵而拗口,久读而无味,皆非佳作。 10、吾友晏如也尝曰:“宁可千年不得道,弗修一日野狐禅。”是己之谓也。视之当代诸名家,则不能无憾。 11、吾友孟兰善七律,每有佳作,辄与古人相较,吾因而哂之曰:“吾于圆周率,当胜祖冲之。君诗虽如老杜,亦不足道。” 12、吾尝谓彼岸诸友曰:“古之炼字,欲得其当。今之炼字,欲得其怪。荆公有句云‘春风又绿江南岸’,于嘘堂,当作‘春风又腐江南岸’。若于李子,当作‘春风又刺江南岸’。李子闻而笑曰:“何不作‘春风又操江南岸?’” 13、诗学太白,常画虎不成反类犬,学老杜,则刻鹄不成尚类鹜。若学于长吉,是肖狐不得却成鼠矣。长吉,诗家之鬼狐也,未入正宗。故呕心沥血,不及太白对酒当歌。今之众人,才气未逮长吉,而欲学之。不得其妖媚,唯得其鬼祟。等而下之,不足一哂。 14、今之网络咨讯发达,韵部查询、格律校验等软件俯拾皆是,故诸写手多以为格律易学,吾独不以为然。格律固不难合式,然于吟句时,不假思索而暗合,则非一日之功。今之学诗者,多对照平仄而易字,数易之下,虽合于律,而语句已失流顺。如是,可谓通格律乎? 15、湖南名家熊东遨为某初学者改诗,以“离退”直白,谕之改为“解甲”。吾闻而笑曰:“彼非将军,如何解甲。离退虽直,意思恰当。如熊君所改,则酸气逼人矣。” 16、湖北诗友翟光正有《鹧鸪天》句曰:“嗟老大,自心寒”。后曰:“蒙熊东遨君略加调料,改为‘嗟老大,守清寒’”。吾闻而笑曰:“原句固不对仗,不失兄之本色。如熊君调料,别无他物,唯醋耳。” 17、彼岸诗社有网名青松者专好打油,吾尝面斥之曰:“未得工笔,欲为漫画。得有成哉?” 18、陈祖荫吟丈为京师某高校数学教授,善写实,喜吟诵文革事,然常流于议论,亦多文人做派。每有句如“会心一笑烹新茗 懒共时贤话短长”,酸态可掬。吾尝谓之曰:“人言老干体固不佳,君之作,却可称为老知体。”问曰:“何为老知体?”曰:“老知识分子体耳。” 19、今之离退休干部学诗者,国学功底多不足,亦不知比兴白描。每以直述直论吟咏时事,或歌颂之,或讽骂之,了无回味,故名之老干体,为方家所轻。然老干体固劣,尚得三颂余绪,胜所谓实验革新,故弄玄虚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