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这个小山村的时候,穿着列宁装,和着一群姑娘,笑着下了城里来的牛车,拿着一小包蛇皮袋。他负责去迎接这群姑娘。他一眼就看到她,她的模样清秀,扎着两条小辫子,笑起来温婉可人。队里还有许多比她更温婉的,可他就只是看到她。
他们遇见了,在金黄金黄的田野里,在长满杂草的小路上,在布满青苔的水井旁,在用茅草临时搭建的治安小棚子的门口,在她所教的班级那青木围成的窗口前。他们从抬眼间的疑惑,到对视的暖意,再到微笑的默契,不过几天时间。
他开始相信一见钟情,尽管他无法描述这是份什么样的感情。世界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人的世界能装下的,就是那在小道上欲回眸一笑的纤细的身影。至此,他的眼里只有她,巧笑倩兮,惹人相思。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与她谈话的时候。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电灯,只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他知道她最爱夜晚在草地上半躺着,她总是用手臂支起半个身体,就这么闭上眼享受静谧的夜色。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怎么讨她欢心,只好在夜晚用网子抓那萤火虫,一网一大把,然后装进袋子里。眼看着有很多了,他就躲在她身后的草丛里,在她的身后放萤火虫。那一袋的萤火虫哪晓得浪漫,一窝蜂地到处乱飞。只是飞着飞着,就像地上也有了星星,一闪一闪的,美得心醉,无意中却照亮了少女心中的爱意。这样每一晚,有一人在为满天萤火而陶醉,有一人在为少女陶醉的神情而陶醉。
某一天,当她经过他的身边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喊住了他:“喂,萤火虫很无辜的。”他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难堪,两只手都不知往哪放,只得“嘿嘿”两声来掩饰尴尬。她看着他的样,又忍不住笑了,说:“下次一起来看萤火虫吧,别抓了。”
她的话似朝阳,一瞬间便照亮了他的天堂。
那个年代,一切爱情都是以为党服务为中心,但他不这么想,他只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无关任何人,任何组织。他爱她,只是还不到时候,他只想好好地陪着她。她心灵剔透怎能不看出他的想法,那打了无数补丁的白衬衫上也有她的手艺。他的家里还有两个小弟弟,粮票根本不够用,她便把自己剩余的粮食和在城里带来的小人书带给两个小弟弟。看着她拿着自制的风车逗着弟弟们玩,他总是腼腆地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他便心念:这,就是我爱的姑娘。
可惜天堂也有模糊的时候。
几年后,各省都在不同程度上掀起反对上山下乡的抗争,知青们陆续返回城市。1979年后,大部分知青都回到城市里了。她是要走的,她的父母早已盼得满头白发,可是他呢?她的第一次心灵悸动,难道就留在这偏远的山村了吗?
离别那日,他帮她拿着行李,放上到省城的茅草牛车上。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红着眼眶望着他。他忽地握住她的手,不顾茅草车主尴尬的眼神。他说:“等我。”
她真的等了,尽管她的父母不停地为她安排相亲,她不是在约会里故意迟到就是漫不经心地敷衍,她的父母为此不知伤了多少心。只有岁月知道,女人的爱正如干柴,一旦被点火燃烧,便亘久不息,直至殆尽。
他拼命考上了高中,并以自愿为原则参了军,他很幸运地被提干,一路的勤奋让他在上级领导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几年后,他终于辗转来到拥有她的气息的城市。这座城市正在慢慢崛起,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地方。他有些动摇,她的心灵,会不会仍如当初那般。
他们见面了。他们都没有对彼此失望,只是失望的是她的父母。她的母亲极力反对,一个三代教师的书香之家,尽管不太富裕,但也绝不能娶乡下小伙子。她求过哭过绝食过,无奈母亲早已铁了心肠,父亲只顾闷头抽烟。他这时才了解,阻碍爱情的,除了千山万水,还有等级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