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原创文】蓝色的多瑙河【AU、OOC、NC-17】

那扇门大开着，上面的长春藤浮雕被从云间泄露的晨曦照亮，透出泛黄的褐色。光明在立体图案上铺开，高低不平的雕刻花纹便投下起伏变换的影子。
从门外投入的晨光，终于让他收紧的心放松下来。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说到，声音里透出即将解脱的狂喜。
一夜的恐惧与惊吓，让他们受尽折磨，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怪异的地方了。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近乎小跑起来。
就要离开了，就要沐浴在可以驱散一切邪恶的阳光之下了！
这时，他一直牵着的那只手从他的手心中抽了出去。
“对不起，我……无法再跟你一起了。”恋人温柔的声音像是人鱼的低语，轻微得如同浪尖泡沫。
“怎么了？”他站在门外，回头看向自己美丽的恋人。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张在曙光中慢慢脱落皮肉的脸。

那是1960年，秋季，下午四时。
被打败，并且以丢脸的姿势摔坐在地上的家伙，叫做Dean，高Castiel一届，是个Winchester。
秋日耀眼而温热的阳光从身后的琉璃窗蔓延进来，将Castiel纤细的身姿拉出瘦长的影子，斜斜地落在Dean的身旁。Dean仰着头看他，光线投射在他的脸上，于是从面罩的金属网中，漏出一星美丽的碧绿。
“比起猛禽，你更像是张开双翼的天使。”
Castiel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压抑因对方话语燃起的怒火，收回佩剑静静等待老师的调节。
教练张了张嘴，最终挥挥手，看似很大度地放弃对他们进行劝解——没有人愿意去做“双王”家矛盾的调和人。
懦弱的男人。Castiel无以发泄的怒气又增加几分。迅速完成后退敬礼便转身离开场馆。决定更换掉选修课，尽管击剑是他最喜欢的运动。
但是那个输得丢人败兴的家伙居然跟了上来。
“别走这么快嘛。”
“我叫Dean，你叫什么？”
“嘿，你最后的那一下很厉害啊，你一直都有练剑么？”
从场馆到公用更衣室的路途上，Dean一直试图引得Castiel注意，然而他搭话的对象毫无反应，只当他空气一般。
“你怎么都不说话呢？”Dean靠到衣柜上，有些泄气地嘟囔。
“走开，Winchester。”Castiel摘下防护面罩，冷淡地直视Dean，而眼睛却透露了他的内心，清澈的湖蓝色被愤怒染得发暗。
这是Castiel第一次对Dean说话。
身着白色击剑服的Castiel，如同他家族其他人一样冷漠、优雅。然而，一双幽蓝的眼睛，透露了这个年轻的Griffin的所有情绪，那样富于变化的美丽眼睛，像是在寒夜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吸引了Dean所有的注意。
这是最后一次与Winchester相遇。Castiel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从这次谈不上痛快的交手之后，就彻底被那个讨厌的Winchester缠上了。
图书馆、食堂、公共课教室、办公室……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叫做“巧合”的东西？而且每一次巧合的对象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Winchester。
像熟识的朋友那样打招呼、刻意赶开其他同学坐到身边一起看书、为他拿取喜欢的食物、帮他在喜欢的课程占座。
纵使想要彻底漠视一切，那些别样目光和夹着细微笑声的私语还是让Castiel非常难堪，而且不管怎样冷漠对待，Dean仍依然故我。

“一起走走吧。”
带着笑的沉稳声音响起，把Balthazar的讲述打断。Castiel这才发现自己从回忆中被Dean带了回来。
手中的书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残留了凄美故事的余韵。
意识从记忆中退出的刹那，感官也一并涌现：干净而冷冽的空气沁入肺腑，北国特有的寒气瞬间席卷全身，河水从石桥下穿流而过，发出轻而清的拍击声，老旧的路灯投下昏黄的灯光，黯淡的光线在寒夜中，似乎是由无数微粒形成的半固体，只能破开灯下一小片黑暗。夜已太深，远方的朱拉山脉融入了如墨的天幕，只剩下常年覆盖在山顶的雪，以银蓝勾勒出山势，远眺过去，像是漂浮在半空一般。他环视四周，才发现之前那些融于蓝色中的异境，是来源于如此熟悉的日常：夜下的累根斯堡。
对于这样的寒夜，他们再熟悉不过。
在白日，他们陌如路人，佩戴符合身份的面具。只有累根斯堡的夜晚才知道：在自己的怀抱中，有一对无法在阳光下相拥的恋人。
唯有能包容所有的黑暗，才能吞没心中的惶恐。不知从何时起，Castiel越来越期待夜幕的降临，与Dean相处是那样愉快，几乎忘了曾经有多喜爱阳光下的累根斯堡，对明媚的向往与记忆，都与心一起沦落了，融化在夜色与Dean的拥抱中。
无论多困难的处境也要在他人面前维持自尊与骄傲，Griffin家人的骨性如此。
初识时，Dean对Castiel的热情，与后来他们演绎出来的敌对，引来了许多人的猜测，带着戏谑与厌恶的猜忌，没有一点善意，坦白的说，他们热切而病态地渴望知道——“双王”，尤其是Griffin家，这样宣称忠实于宗教与律法的家庭，会不会出现同性恋者，那种需要送到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的变态，背弃教义的罪人。
于是，当他们同时出现在图书馆时，胆大而促狭的学长把这个问题丢给了Dean：瞧，那不是你最感兴趣的美人么？
他们就在同一张长桌的两个对面，Castiel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望向Dean，与那些明明会害怕还是要提问的笨蛋一起等待Dean的答案。
“我当然对美人感兴趣。”Dean摊手，笑得像个地痞：“但是，如果知道那是猛禽的话，你还会朝着它伸出手么？我可不想被蓝眼睛的狮鹫给吃掉。”
Castiel直视在公共场合发出粗鄙笑声的学长们，蓝眸冷得像利刃，瞬间便让那些头脑发热的傻瓜们冷下来。他带着书离开重归安静的场所，走过Dean身边时，注视着他，轻蔑地微微扬起下巴，没有说一句话，也漠视掉恋人眼中的心疼。
当夜，Castiel如平时一样，在石桥等Dean。
春季已快来临，天光逐渐来得早了，而起霜时分仍是非常寒冷。他将外衣拉得更紧些：这件有些单薄的米色风衣，是Dean送给他的，是Dean第一次获得的稿费，而不是来自“Winchester”的零花。
多瑙河已经解封了，这一条支流也开始涓涓流淌，偶尔有碎冰撞击到桥墩，便发出清脆的“波”声。Castiel注视着黑暗中的河水，静听这敲击和自身的呼吸声。
有人从身后紧紧地环抱住了Castiel，双手收紧，力度重得甚至让他感到疼痛，而他没有反抗，只轻轻抚摸埋在他颈窝处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Cass，我很难受。”那颗金棕色的脑袋在织物中发出闷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了想，又再次说道：“我很难受。”
“我知道。”Castiel轻吻他的耳尖，将苦涩埋藏起来。
那些当众的谎言和伪装，每一次都在他们心中割开无法愈合的伤，而这痛楚，除了对方，再无人知晓。他们只能在这样的暗夜中拥抱彼此，相互舔舐心伤。

“走么？”眼前的Dean笑着，像是邀请舞伴一样，微微弯腰，伸出右手。
Castiel把手放入Dean的手心，望向邀请他的恋人，记忆与现实重叠起来，未曾改变的是Dean的微笑，温和而熟悉，却让他心中泛起疼痛。
时间的概念突然很模糊。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Castiel怔在原地，惶恐不定，试图找出此刻与记忆之间的联系和断层。Dean握紧了他的手，坚定而温柔的力度让他安定下来，让恋人牵引着，开始他们夜晚的旅程。
今夜的月异常皎洁，悬挂在天幕中，周围环绕着浅淡的月晕，连星都看不明了。
夜色用墨蓝把整个累根斯堡涂满，月则把它镀上一层薄薄的银白。于是整座城变得柔和而朦胧，就连教堂的尖顶似乎也变得圆润了些。若是月光落在浅色的墙体或是金属牌子上，则反射出带着些微色彩的荧光。
月光从屋檐漏下来，在深幽而狭窄的巷子中降落，形成碎小、独立的光斑，看上去像趴伏在地面的白色动物。
穿过巷道，他们已走到了外人聚居的地方。这些异乡人的居所楼层都不高，建筑造型简略，用色却大胆而活泼，窗台上种植着各种草本花卉。面积不大的圆形广场，便坐落在这些矮楼群的中央，广场地面用不同色的砖块拼成了太阳与月的花纹，在明月下，造型古朴的拼画更加明晰。
Castiel注视着地面上的图纹，忆起一个与今日同样晴好的月夜：他与Dean在参加完校园联谊后，在这里相聚，静谧而明媚的月下，他们跳了一支缺少音乐与观众的圆舞。
没有女伴繁冗的裙摆，没有过于浓烈的香水气味和故作娇羞的暧昧，只有彼此和谐的舞步与美丽的月光。
清脆的口哨声打断Castiel的追忆，他望向Dean，后者揽住他的腰，做出起始动作。
“哪有人一边吹口哨一边跳华尔兹的？”Castiel失笑。
“避免你又嘟囔着说没有伴奏。”Dean笑着，手稍用力一带，让Castiel贴近他，便迈开了第一步。
进退，横步，并脚，旋转……他们的配合如此协调，纵使目光不曾离开彼此的眼睛，也不会差错分毫，默契的配合，如果那个《蓝色的多瑙河》不会跑调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Castiel忍笑，任Dean引着他，在日与月的图纹上翩翩起舞，两人的影在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上飞旋，时分时聚，彼此的手却是始终相连的。
而Dean的哨声中，不知何时，插入了其它的声音：非常微小却清脆。
起先Castiel以为是风拂过松动的瓦楞，但是，他却听到了铃铛声，偶尔还有几声击掌与铃鼓，并且，这声音渐而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Castiel抓住Dean的肩膀，让他停了下来，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突然，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猛地拉起Dean，在一溜种满了矢车菊的花台后面藏了起来。
“怎……”Dean还没有发出第一个音节，便被Castiel捂住了嘴。
透过矢车菊蓝色的花瓣，可以看到广场上，有什么在月光中渐渐成形。
气雾一般淡薄的影，围绕着地面的图案舞动，动作奔放热烈，单足旋转，踏脚，俯身，高高跃起，纤细的手臂随即扬起粉色的花瓣，当花瓣落下后，才显现了具体的形貌：这是一名身着异族舞衣的年轻女性，五官深刻而丰美，乌木色的长发随性地用发带系着，赤着白皙的手脚，脚踝和手腕上带着满是银色铃铛的首饰，手中持着铃鼓。
她继续独自跳舞，笑意不曾离开她的脸，看起来活泼而充满生命力。
如果她身上没有从前胸贯穿至后背的可怕枪伤，以及将舞衣染红的血迹，Castiel一定会为她卓绝的舞姿鼓掌。
或许过一会儿，她便会离开吧？Castiel正这么想的时候，那名幽灵舞者停了下来，面朝他们这个方向，静静地看过来。
伴随舞步鸣响的铃声止住，广场上静得瘆人。
Dean把Castiel拉到身后。
恋人保护他的举动让Castiel愣住了，忆起与此时不同的险境。

悦耳的铃铛声打断了Castiel的回忆：那名幽灵舞者旋转着，跳跃着，纤细的身影再次渐渐消失在月光中。
Dean这才转回身来，扶起Castiel。
Castiel触碰恋人端正的脸，恍若隔世。
Dean露出有些困惑的微笑，握住他的手指轻吻：“回去走走吧。”
沿着石砖铺就的行道走着，空旷的路面把脚步声扩大。月当空，于是他们的步伐追逐着不规则的阴影。
此时，Castiel才发现异样：太暗了，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泄露半点光线，只有笼罩着城市的月色皎皎无瑕。太静了，除了他们，没有任何路人，就连会喧闹到天明的酒馆与小店都紧闭着门户，悄然无声。
整座城似乎沉入了无期的长眠。
然而，那些熟悉的景与物，像是伸出了隐形的手，一点一点地牵扯出回忆。
那件事是如此隐秘，藏在只属于他们的夜晚中，蕴着甜美。然而，当它暴露在阳光下，美好立刻被焚毁，恶意、贪婪亦步亦随，虎视眈眈，等待着将一切撕毁的机会。
褪色的记忆混乱不堪，时间感荡然无存。黑暗中，只有恋人的手是可以把握的事物。
去哪？现在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Castiel不想问，也不敢去问，任由无数破碎的语句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亲爱的，这是不正当的哦，你们知道的吧？
Cass，我爱你。
哈，我可以保守秘密，当然，只要一点小钱。
那是邪恶的，会招来祸端的行为，愿主能惩戒这些异教徒。
你想整个家族以你为耻么？！
Cass，你可以属于我么？
你给我清醒一点！
先生，这样的大秘密，那一点怎么会填得上窟窿呢？
Cass，我们离开累根斯堡吧！我们去……
肮脏的东西！
天父，如果您还愿纡尊倾听我的祈祷，请让我与所有的过去都泯灭在尘嚣中！
Castiel紧握Dean的手，在他身后走着，却浑然不知身之所在，只在心中悲戚地祈祷。
然而，唾骂、胁迫、恳求、质问……仍不断袭来。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都像沉重的铁锤敲击在心上。
前行的步伐停了下来，意识也因此集中到了眼前：数架保养的很好的钢琴，桧木置物架的玻璃橱窗里整齐排放着其它乐器，浅绿的丝质窗帘被同色的带子系上。以一个主授管理的学院来说，这样的琴房算是比较专业了。
“还记得么？我们的第一个吻便是在这儿。”Dean抚摸Castiel的面颊，笑着问到。
看着恋人碧色的眼睛，Castiel却越发恐惧：整个被打碎，遗失的记忆正在拼合。

一隙白光在眼前突然放大，那段被掩埋在心底幽暗之处的记忆，已然浮现。
很久不曾再踏入Balthazar的办公室，开门时，刺目的阳光直射入眼中，逼得Castiel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站在窗户前背向着他的表哥。
听见声音，Balthazar便转回身坐进自己的办公椅里，示意Castiel在对面坐下。
“Cass，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有一年半了吧？”
“一年零十个月。”
Balthazar凝视着Castiel，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们的小Cass现在也有个男人样子了，只有眼睛还有点姨母的影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姨母是那么美丽与坚强，如果不是战争，她不会走那么早。留给我们的，只有惋惜与怀念。愿上帝永远与她同在。”
“愿上帝永远与她同在。”Castiel与他一起祈祷。
“事实上，我前几天得到了一件东西，想请你来鉴定。”Balthazar把一只小盒子放到Castiel面前：“打开它。”
开启盒子，精致的蔷薇花垂饰便呈现出来，不过Castiel亲手系上的绳子已不见了。
“看起来很像是你母亲的遗物吧。但是，一个无礼的酒鬼怎么会有那样的珍品呢？”
Castiel没有回答，只解开衬衫领口，翻出用皮绳系住的戒指：上面Winchester的家纹与Dean的名字非常明晰。
“呵……这就说得通了，为何你会经常夜不归寝，还有我在教训那个愚蠢的家伙时，突然响起的教堂钟鸣。我能理解，有这样一个朋友确实是让人羞耻的事情。”
“Dean不是我的朋友。”Castiel小心地把戒指收回去：“他是我的恋人。”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在确认Castiel没有在开玩笑后，Balthazar的面孔扭曲得像愤怒的雄狮：“你是疯了么？！”
“我很正常。”
“神啊……听着，Castiel，你一定是误解了，恋人和亲密的朋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太封闭了，没有接触过值得交结的人。那种不光彩的家族会出什么样的后辈？”
“我很清楚两者的区别，Dean是我失落的半身。”
“你给我清醒一点！”Balthazar压低声音怒吼：“你怎么能像女人一样跟男人在一起？你连教义和家族都不顾了么？！”
“我爱我的家族，也从未停止过自己的信仰，只是我爱上的人，是拥有Winchester姓氏的男人而已。我会忏悔我的罪，永远！”Castiel没有改变自己的声调，直视着自己的表兄，毫不瑟缩。
“你必须停止这荒谬的孽缘！Cass！知道自己的错误而不思改正，那只会让你在罪恶上越走越远！你难道希望被送上电疗手术台（注3）么？！”
。
“我祈祷上帝能听到我的忏悔，如果因为我的爱恋让神所不齿，我仍会一直祈祷，直到我和Dean一起堕入地狱的那一刻。”Castiel望着对方，淡然而坚定：“就算神无法原谅我的罪，也不会后悔，这是我选择的路。”
Balthazar瞪着Castiel，许久，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窝回沙发里：“我亲爱的弟弟，你最好再祈祷另一件事：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你这段疯病一般的孽缘。”
那双让人生厌的棕黄色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Castiel排除掉那个可怕的可能，点了点头。

然而，距离这番谈话没有多久。那件事便被从夜晚挖出，曝露在阳光下，以异常不堪的方式：那个妓女在他们这里狠榨了几笔钱后，把那一晚她见到的事情，卖给了报社。并且领着记者拍摄到了他们同行时的照片。
整座城都沸腾了：公开的非议、负面的舆论接踵而来，人们似乎都抢着以这桩奇异的丑闻来宣泄不满。柏林墙的建立，东与西分裂、割据的恐惧似乎都随着这对年轻恋人的咒骂而减淡了。
该死的异教徒！
不知廉耻！
被恶魔夺走了正常心智！
整个家族的耻辱！
面对父亲愤怒的斥责，没有任何巧言或借口可以掩饰。这位累根斯堡的“王”甚至没有听独子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被手杖击碎犬齿时，Castiel看清了父亲的双眼：灰蓝的瞳子冷得如同朱拉山脉的雪。
没有被送到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而是软禁在家中，时刻有人看守。从被禁足的那日起，家里便紧密地筹备起来。
书写、阅读、饮食、睡眠……甚至连如厕都一无遗漏地被监视。看守带着趣味的扫视，让Castiel屈辱得无以复加。
而直到身着正装，站在未婚妻面前时，Castiel才知道族人们忙碌的结果：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化解“虚假流言”的订婚仪式。
女孩的红发上戴着母亲的发饰，娇羞对他颔首。Castiel回以微笑，整场订婚仪式，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悠扬的A大调响起，人们纷纷起舞。Castiel邀请未婚妻跳第一支舞。得体的态度与美好的仪表，让在场的所有亲族都松了一口气。
悠扬而轻快的圆舞曲、珍贵而绚烂的宝石、美丽而纷繁的华服，缭乱了人们的视听，舞步、笑颜把所有不堪掩盖。
轻松也只限于《蓝色的多瑙河》。曲终人散，这才发现，订婚仪式的男主角已消失在夜色中。
逃！远离可笑的压抑！远离疯狂的正常！远离粉饰的太平！
被绑住的女孩眼神惊恐，不管！从阳台跳下时折断手腕，不管！被林中荆棘扯破华服与肌肤，不管！深秋的湖水冰冷刺骨，不管！喧闹着搜寻他的人们，不管！
一切都不要了！把家族强加在身的羽翼与光辉撕碎！只要回到Dean身边去！

“Cass？Cass！”Dean急迫的声音击穿回忆的厚膜，将Castiel拉了回来。
“Dean……？”Castiel望向恋人的脸，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
“是的，我在。”Dean抱紧他，不断抚摸Castiel柔软的短发：“我就在这里。”
舒服的摩挲让Castiel意识清明起来：被搜寻的恐惧与潜逃时所遇的艰难，全数浮上来。
仰望也看不见星月，每一处伤痛都在提醒他与家族、与所谓的正常决裂。寒冷刺透身体。只抱着唯一的信念：与Dean离开累根斯堡，到能承载他们的地方去，就算在阳光下相拥也不遭人唾弃。
“Dean！”Castiel紧紧地抱住恋人，如同失而复得的宝物：“Dean！你在！”
“是的，我在。”Dean的声线低而柔和。
“我答应你，Dean！”Castiel抓住恋人的左臂，抓得那么紧，像是要在那上面留下烙印一般，眼中燃烧着无奈的悲喜：“我们离开累根斯堡，现在就离开！”
“Cass，你在说什么？”Dean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到……”Castiel停了下来，瞪视门的方向。
只打开一条缝隙的门外应是一片黑暗，而那条黑色的虚无中，悬浮着一只棕黄色的眼睛，似乎是有人蹲在门外，向他们看过来。
“谁在那里？！”Castiel喝问到。
没有人回答他。那只眼睛依然在门隙窥视。
Castiel走过去，而他的脚步被怪异的景象止住了：那只令人生厌的眼睛下方，出现了另一只眼睛，浑浊的绿色像是一滩死水，直愣愣地看过来。
门缝非常细小，从房间里面透出的光甚至不能照亮门外。这两只眼睛纵向并立，看似两个穷极无聊的人趴伏在缝隙上，贪婪而冷漠地看着Castiel和Dean，似乎试图从他们的一举一动，攫取近距离观看丑闻的快意。
“混……蛋！”Castiel咬着牙，暴怒已要无法控制：于那些谣言者，于那些唾弃者，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抓住他们不放？
“给我出来！”他咆哮着走过去。
那条窄小的黑色霎时改变了：无数色泽暗淡的圆形被灰白色椭圆包裹再镶上黑的边框。
Castiel愣怔了一瞬，突然意识到这些怪异的色块是什么。
难以计数的，瞪大的、窥视的眼睛。
在细小的门缝外，密集的眼睛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是死去的昆虫。
恶心感让Castiel全身僵硬，没有折断的右手紧紧握拳，指甲都刺入肉里。
“Cass。”Dean在他身后唤道。
恋人的声音让他摆脱僵滞，猛地踢上门。

“Dean！我们要离开这里！”这一切都太过怪异，死寂的空城，月下舞蹈的幽灵，挤在门隙窥视的眼睛。他们必须离开这里！
“Cass，你听我说……”Dean碧色的眼睛望着他，欲言又止。
“没有时间了，Dean！”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现在全城都在找我！”逃离，与Dean离开这里！越远越好！Castiel急迫地催促恋人：整座累根斯堡到处都贴满了寻找他的启示，复印在单薄纸张上的他微笑着，注视每一个看到这变相的通缉令的人。
“Cass……”Dean的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
“没有时间了！Dean！”Castiel阻断他的话，伸手去拧门把。
炽痛让他马上缩回手来。
红色的……丝缎？刚才接触到门把的皮肤，裹上了这样的东西。
“Cass？”Dean拉过他的手。
“这怎么回事？”Castiel甩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门：门外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喁喁而语，时而低沉时而激烈，却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让我们出去！”Castiel使劲转动门把，却完全无法打开，红色的丝绸却随着他动作蔓延上去，疼痛与它们紧紧相随，啃噬着皮肉。
Dean皱紧眉头，轻轻拉开他。用力踹上结实的木门。
门外的人声混乱了一下便全数消散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他们踹门的声音。
重复了十数次，终于将门框踢坏，反向打开了门。
而门外的走廊已完全是一副怪异的景象：赤红、金红的丝绸攀爬得到处都是，蛇样交缠着迅速衍生。
在震惊之前，赤色便猛扑过来，冲散了他们。
“Dean！”Castiel在赤红中大喊：这恶魔的颜色让他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疼痛与炽热即将要吞食他……
“Cass，我在。”宽厚的手握住了Castiel的手，异于炽痛的温度：“我们离开这里。”
赤红包裹着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除了牵住的手以外，身体已痛到没有其他的感觉，思维却还在运转。
琴房外悬挂着圣典绘画的木质走廊，他们曾在这里擦肩而过，不能多看对方一眼。
选修课上，同学怂恿，让他们彼此对战，Dean从没赢过他一次。
假意对低俗画报感兴趣，就在Dean的身后与同学交流封面女郎。
回绝掉每次同学递过来的烟。在与Dean吸完烟后，嚼薄荷叶去除烟味，避免上课时被同学发现。
这里充满他们的回忆，而现在，他们就要逃离这里。
正在发生的一切，怪异而熟悉。似乎在哪儿看到过。
这样的红，这样的经历。
Castiel骤然瞪大了铀蓝的眼睛：想起来了，所有的碎片成了完整的拼图。
迷乱纷繁的异象渐渐被甩在身后，眼前渐渐出现了光，越来越接近。
赤色肆虐无法辨别方向的空间里，只有那儿，像是镶嵌了一幅色调明艳的图画：沐浴在晨间雾霭中的树林，碧绿得似要流淌下来。
“我们马上可以离开这里了。”Dean说。
已经可以看到那扇打开的大门，上面的浮雕已被晨光照亮，透出泛黄的褐色。
终于可以离开了么？一夜的恐惧与惊吓，让他们受尽折磨，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怪异的地方了。
Dean加快脚步，近乎小跑起来。
就要离开了，就要沐浴在可以驱散一切邪恶的阳光之下了。
“Cass？”Dean诧异地回头：他一直牵着的那只手，从他手心中抽了出去。
“对不起，Dean，看来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Castiel强压着撕裂心房的剧痛，声音轻而低。
“怎么了？”Dean站在门外，回头看向自己的恋人。
Castiel后退，把自己藏进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再退一步，便是那可怕的红：“我全部想起来了，Dean。”

门外的侮辱、威胁突然变得慌乱，夹杂着惊叫，奔跑声被近距离的劈啪作响压过。
大量的烟尘从缝隙钻进来，而被锁住的门变得火烫，甚至无法握住门把。
破坏门后，赤焰卷着浓烟冲向他们。走廊里除了狰狞的黑烟与烈火，看不到任何东西。
在金属络格镶入彩色玻璃的窗户，此刻让整幢教学楼成为绝佳的死牢。
身体似乎在被利刃一寸寸剥离皮肤，相扶着的手臂越来越松，直至沉闷的坠地声。
在满是火的地面摸索到了恋人的脸，简单的扶起动作像是要扯断勉强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
在烙铁一样的墙壁上找寻到半扇可以击碎的窗户，喊声就在楼下，将Dean推出那唯一的生路。
这时，头部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然后，便是睡眠一般的黑暗。
Castiel注视晨光中的恋人，强迫自己露出微笑：“那场大火，我已经死在里面了，不是么？”
阳光下，Dean碧色的眼睛印入苍翠，更绿，更美，嘴角挂着微笑，一如记忆中美好。
这便足够了。
“再见，Dean。”Castiel望着恋人，向后退步。
“是的。”Dean走回门内，执起他的双手放在胸前：“但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Dean的手温暖如昔，只是有一点点透明，能看到他掌中自己的手指。Castiel望向稍高于自己的恋人，水光在眼角流溢。
“我比你只晚了几天，却找了你很久，但是还好，我找到你了。”Dean笑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Cass，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仅是在夜下，而是所有的时间。”
Castiel闭上眼睛抱住恋人，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如果你再度迷失，我将会找你，无论多久。

“在这里，我感到我是一个普通的人，请允许我在这里留下来（注4）。”年轻人轻叹到。
初夏，阳光总是来得很早，不过是六七点，城市已醒来，人们在上班途中买数个刚出炉的面包，一边吃一边漫步在多瑙河畔，白鸽站在桥栏上大胆地讨食。
听到陌生旅人这样感慨，路过的旁人理解的微笑：这座上帝造就的城市，总让途经这里的人流连眷恋。
“早安！”年轻人向路过的老绅士打招呼。
“早安。”老人回以微笑，他抱着花束，另一手拿着书本，看起来有些吃力。
“需要帮忙么？”
“谢谢。”老人将书本递给了他。
“啊，这书再版了啊。”年轻人看到了书的封面，感慨到。
“你喜欢这个故事？”老人问到。
“是的，很喜欢。”年轻人跟老人慢慢地走着：“敌对家族的两人，经历了重重险难仍不离不弃，却在私奔的月夜里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鬼魅、危险如影随形，就在即将逃离这座怪异的古城，Emma却在曙光中化为一堆枯骨。”
“不是每个美好的开始都有完满的结局。”老人似乎想到了其它事情，灰蓝色的眼睛望着映出天幕的河水，有些出神。
他们到达目的地后，老人在一座墓碑前放下了花束和书本。
“无名碑？‘这里只有一对恋人，只是这样’”年轻人读出墓碑上的铭文：“在家族墓园里真算得上独特啊，这里面是谁呢？”
“是我弟弟与他的恋人，他们长眠于此。”
年轻人没有再多话，与老人在墓前站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老人看着对方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远，阳光照在那人身上，明媚，毫无阴暗，二十岁左右正是人生最灿烂的时候。
老人抹去墓碑上的一缕蜘丝，轻叹：“很久了呢，Castiel……”
像今日这样的晴天，Balthazar总是喜欢出门走走。沿着多瑙河漫步，回想过去的事情：异乡的风俗人情，曾经的友人，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不过，他回想得最多的，是一场发生在1662年的大火。
累根斯堡的某所高等学院遭遇大火。起火原因是敌视同性恋的年轻学生，将两名同性恋锁在琴房内，并点燃灯油恐吓他们，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引燃了整座古老的教学楼。
在他们的压制下，当时的报纸没有刊登出弟弟以及他恋人的名字。也或是比起同性之间的爱情，人们更恐惧东与西之间树立起来的那道铁蒺藜。
在大火中，扶持着昏迷的恋人逃生，用手指扯断铁质的窗络格，将恋人推出窗外得救，自己却困死在火中。尽管如此，他的恋人在医院也仅存活了一周，终因伤势过重而过世。临终遗言是：给我们以异教徒的葬礼吧，让我和Castiel永远在一起。
在宗法、礼教高于本我的时代。这就算是遗言，也是离经叛道的。
但是累根斯堡的“双王”将他们的儿子合葬在了一起。或许，这是他们唯一能抚慰逝者的方式。
在墓前放下花束，再去教堂静坐一会儿，这是Balthazar的习惯。
历史悠久的教堂，仍保持着初建时的特色。尖塔顶、落地的彩色玻璃窗。
角落的窗户上似乎有个儿童涂鸦。Balthazar好奇地凑近细看。待看清，这位八旬老人流下了眼泪：那个早夭的笨弟弟，在柏林墙建立的那年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现在，那阻隔早已拆除，残留的墙体被人们画满了漂亮的色彩，作为对伤痛的抚慰和纪念，但是逝去的年轻生命却不会再回来。
窗户上的涂鸦，字体非常漂亮，但似乎是两个顽皮的家伙，沾着前一夜的露水写下的。写的是Dean与Castiel的名字。
THE END

沙发没了，只能坐板凳了，路白快上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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