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我一个人走过千万里,从没觉得孤独。
开始觉得孤独,那是到长安之后的事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长安城。
我花了一辈子,才弄清楚自己其实从没到过那里。 ——不见长安原小记
我爱她。如骨血相融相互渗透,如墨水相渗难分彼此。
好像已经过去了千年的时光,我一觉醒来,眼前全是她的模样。繁华的,沧桑的,朴素的,甚至那街角的一丝青草,都被我细细的描摹了出来。
那梦中的长安——
我终于决定启程。
我挥别了父母,挥别了兄弟,挥别了姐妹,热泪洒于大地,为即将离乡而感伤,更为即将要见到她而感到高兴。
我路过村头的古树,属下的青草叶上,昨夜凝聚的露水还未升腾,还闪着光芒。
我走过一天一夜,在渡河旁停下,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这片宁静的河湾,摆渡人生的黝黑,肌肉壮实,浑身闪烁着劳动的光芒。我与他交谈,心里不禁多了一分念乡之情。
我到达了城镇,住进了旅馆。夜空清澈的晚上,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望着澄澈如水的夜空,想了一整晚,不顾身边擦过的丝丝清冷的风,我享受着这份期待。瓦下的厅堂中,几个人拉着家常,不知什么时候,谁又说起了那纸上的长安。我微笑着侧身,遥望着那长安的方向,不久之后,我就会看到她了。
已是初春时节,我走过村落的小桥,桥面上冰冷无常,似霜冻一般令我的脚麻木,我踏过青石板,却感觉到脚底冰冰凉凉的,因为她,我麻木的脚底有了知觉吗?
几个姑娘和我擦肩而过,恬静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眉眼弯弯的她们笑的是那样的恬淡,令人心醉,不过,最令我心醉的,一定是抵达了长安之后的那份震撼。
我整了整行囊,背上它,沉甸甸的似乎让我感到我背不动那份期待。我坐上渡船,扶舷回看,从村落的轮廓里,炊烟渐渐地升起,升起了,又飘散在蓝蓝的天空中。
路边的风景在我的眼前闪过,我却无心观赏。看见了那古老的城池,我又突然开始疯狂想念曾经的故事,那故事中前人细细描摹出来的长安城。风吹过酒旗,散出了阵阵酒香,就像长安一样令人心醉。爱她,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日夜兼程,脚磨出了水泡,走过了高山,淌过了流水,漫漫长路也无法磨灭我对她的热爱。千里万里的行程,一年两年直至连花都不知在我身边开了几转。春天的微风,夏天的骄阳带来的烈火,秋日凉爽的清风,还有冬天吹来的似刀的寒风拂过我的发端,也不知几回了。但是我不会放弃,因为她啊,是我的梦。
夜晚的小镇凉如水,清凉的晚风温柔的拂过我的面庞,行人打着灯笼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路边早已空旷,无人摆摊,无人叫卖。我抬头看着天边,一月初始的月亮还是弯弯的,就像……我家乡的小河。
我走过杨柳岸,天边月还弯,书生在柳树下酣睡,江南的天气尚凉,那书生生的白净,只是看上去贫困,没钱住店,所以才会睡在这杨柳岸上吧。没有晓风,只有残月凄美的挂在天边,就像这孤独一人前往京城赶考的书生一般。
我行走过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险些把我和我的行李分开,但是摆摊的小贩的叫卖,怎么都听得那样的宛转,就像一曲家乡的歌谣,更像那即将到达的长安的民谣,我听过我身边的人传唱,却从未听过在长安城内有人唱起那优美的歌谣。
我路过洛阳,看见画楼中的小姐,一针一针的绣着牡丹,牡丹绣的逼真,凝结了她们汗水的花朵在白绫上绽开,成为一幅幅永不会被磨灭的图画。洛阳,一个充满着美的城市。不过,我的长安,一定比她更美。
即将到达。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故事里的她,她一定娴静似大家闺秀,又像小家碧玉一样拥有那份温柔与可爱。青石长阶染尽了前人的悲欢离合,有人为他们赋诗,三百诗篇歌尽了从遥远的时代传承到现在的悲欢。我憧憬着这样的情景,不知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我到达的时候阳春三月日光正好,风吹的我全身软酥酥的,暖洋洋的三月脱去了冬天的不近人情,变得异常温柔。我的面前,是我憧憬了十年的长安城。
但是我却在长安城失措,为什么会这样?这明明是我追求了十年的长安城,但是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她有着不一样的地方。
我的长安城没有这重重的楼阁和那浩浩的殿堂,没有世俗的脂粉气。有的只是满城的悲欢离合,有的只是那充斥着长安城的民谣,有的只是那传承了千年的牡丹图,还有那比我的家乡更美的青石长阶,和不夜的街市。我的心中曾经有过的那幅画卷上,有我细细描摹的她的模样。她不是这样,也不应该是这样。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一世的繁华淹没在蒙蒙的细雨中,我的眼前一片白色,面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水,汨汨的从我的脸庞流下。人们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躲雨,我站在慌张的人潮中,忽然遗忘了我来时的方向。
那一年我转身离去,离开了我魂牵梦萦了十年的长安城。歌尽了悲欢的长安,繁华淹没在雨中的长安城,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长安,我已经不知道了。我的长安,原来只存在于我的心中。
水声渐渐远了河岸,潺潺的流水映照出我失落的脸庞。长安城附近的村落啊,是否依然?我在千万里外,背着沉重的沉重的行囊,怅然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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