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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声记》By:渝州夜来(无授权,侵删,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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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度,无授权,侵删。
本来想找作者要授权。可惜找不到作者了。。。。


1楼2013-11-11 20:51回复
    作者专栏: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434250


    2楼2013-11-11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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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赵夜白最后一个字唱完,那鼓点还没消下去,他就知道自己就已经赢了。有人在台下仰起眼看台上的他,斑衣彩戏,就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帝王。早就得了沈绍消息的记者们蜂拥而至,相机上闪光灯噼噼啪啪,闪电似的,耀花了赵夜白的眼。他忽然觉得正走在棉花堆里,两条腿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好容易一步一步挪回后台,刚在妆台前坐下,一时撑不住就伏在案上,瓶瓶罐罐油彩首饰洒了一地,也懒得叫人进来收拾。他听见沈绍在外面张罗着什么,还有无数人他的名字齐声叫唤,赵夜白,照夜白,雄鸡一唱天下白。人影幢幢来来往往,将门户拍得山响。
        “让我歇一歇罢……”
        赵夜白权当自己瞎了眼,聋了耳,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沈绍撑着。
        他将犹自涂着脂粉的脸孔埋在双臂里想要小憩片刻,胳膊肘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支起一只眼,朦朦胧胧中只见一个赭红色的食盒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下面还压了一张字条。赵夜白一个激灵坐起来,环顾四周左右无人才轻轻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式四样小点心,一碟奶豆腐,一碟绿豆糕,一碟驴打滚,还有一碟山楂片,都是清凉润喉的吃食,被极仔细地垒成品字形,玲珑剔透,还点着露水似的。赵夜白缓缓伸出手,生怕碰碎了,三根指头托起一个绿豆糕送到嘴里,沾唇即化,满口流香,清甜不腻正是他吃了十余年的那个味道。他将食盒底下的那张纸条抽出来,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愣愣想了半晌,突然会心一笑,对着案头灯烛再看,竟慢慢现出微黄的墨迹来。
        那是一幅小画,或者连画也说不上,只是几笔简单的涂鸦。
        一个大头小人,寥寥勾勒出哭丧着的一张脸,可怜兮兮伸出一根食指,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又不小心伤了么……”赵夜白哑然失笑,嘴里的绿豆糕,回味也突然涌起腥涩。他就着那纸条的背面,蘸着殷红的丹彩,也画了一个小人,两只黄豆眼眨巴眨巴的,正将那根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又吹。他自己看着也好笑,又在旁边写道:“切莫沾水。”折了几折,塞进碟子下面。
        赵夜白避开众人叫来班里的一个小弟子,若无其事道:“待会儿有人来取这盒子,我若是不在,就由你交给他。还有……”赵夜白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告诉他说,我最近忙得很,这段日子还是不要来戏院了。”
        赵夜白曾想,这般便好了罢,不知不觉,两不相见,但他却没料到冥冥中自有定数,那生死簿上写的何年何月,竟是谁也无法更改。
        三日之后梨园大会鸣金收场,赵夜白轻轻松松摘了生行的魁首,被誉为天下第一生,沈绍那边早就造好了势,大小报纸连篇累牍都在头版将赵夜白捧上了天。报道里配的照片都是沈绍亲自挑的,一张戏台上的汉元帝登场亮相,贵不可当,一张戏台下的便服,是沈绍特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套西装,却是清秀俊气,摩登十足。版头上粗黑的大标题也是沈绍定下的——一代戏王。只不知一心做着王妃梦的柴幼青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强令公馆再不许订任何报纸。
        沈绍没跟赵夜白商量就在北平数一数二的盛德楼定了个包间,时近年关,戏班忙了一年正在清点帐目,班主请赵夜白示下买点什么好吃好喝好穿好玩的,给孩子们开开心。前一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学戏的孩子们难得能睡个囫囵懒觉,刚起来在门口的雪地上打雪仗,堆雪人玩,可巧就有一辆黑色汽车一阵风似的刹过来,溅了他们一头一脸的雪,车窗一动,从里面递出个大纸包。有个小孩凑上去看,半晌,猛然大喊一声:“是糖葫芦!”
        孩子们轰然欢呼,纷纷拥上来一抢而空,有伶俐的抻着脖子,献宝似的问:“二爷,是来找夜白师傅的?”男孩女孩都笑了。
        沈绍认得他,是跟赵夜白日子最久的徒弟,无名无姓,当初赵夜白从锣鼓巷里面捡回来,取了个名儿叫少白。沈绍摸摸他的头:“快,去吧你家夜白师傅叫出来。”
        “夜白师傅不在!”那小少年腮帮子鼓鼓的,话都说不清了。
        “真的?”
        少白嘿嘿地笑:“夜白师傅自己说的,他不在。”
        沈绍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还真是聪明……”
        “那是当然,”少白好不容易将糖葫芦噎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嗝就冒出来,“我将来也是要当戏王的!”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沈绍歪着头想了想,道:“你们还要不要更多的糖葫芦?”
        赵夜白正坐在房里擦他的头面,珍珠水晶铮铮琮琮,忽然听见外面一群孩子吊着嗓子喊道:“沈二爷来请赵老板了!”隆冬的清晨天高气爽,那声儿冲到顶尖儿上,远远推送出去,漫过了几条街,不知道着落在哪里。只听巷子外几声狗吠,还有旧木窗子开阖的响动。
        赵夜白眉头一拧,唤过班主道:“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让他们回来。”
        班主早被沈绍喂饱了大洋,只晓得打马虎眼儿装糊涂,赔笑道:“赵老板知道的,他们哪里听得进我的话……”
        赵夜白冷哼一声,将门窗都关严实了,但那喊声仍旧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灌满了整间屋子。
        “一请赵老板,请到积水潭,潭水清又清,牵手上小船……”
        “二请赵老板,请到后海边,过了银锭桥,今夜不回还……”
        “三请赵老板,请到景山前,楼台下相见,风流似神仙……”
        噗嗤,班主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够了!”赵夜白一怒之下将头面都扔到地上,恨恨瞪着他。
        班主一脸委屈,忙辩解道:“我可不敢教他们这些……”
        赵夜白一甩袖子,推门出去,隔着一个院子就看见沈绍连外套也没穿,正手把手将那些淫词艳曲一句一句教给那些小戏子们。赵夜白脸色煞白,立在门槛后面就骂:“你们这些小畜牲,正儿八经的戏还没学得几句,就混得个油嘴滑舌,一口一牙的马屁味儿!还说要成角儿?呸!你们睁开招子好生看着,哪个角儿一张嘴就是郎啊妹子的,说得出来个名儿,我赵夜白立马把这双眸子抉出来!”
        他满口连珠炮说得一群丫头小子们噤若寒蝉。他平素恩威并施,赏钱毫不吝惜,罚起人来也是决不留情。有几个稍微胆小的早已两股战战,一跤跌在雪地上。
        沈绍嬉笑着劝道:“主意是我出的,这都是些孩子,你冲他们发什么火……”
        “沈二爷!”赵夜白竟梗着脖子顶了回来,“这是我瑞鸿祥的家务事,您虽算是咱瑞鸿祥的恩人,大恩大德,我赵夜白记下了,今生一定报答,只是这档子事,您还是别插手的好。”
        沈绍听了不禁嘟囔道:“恩人就恩人,怎么就算是了……”
        瑞鸿祥的人本在屋子里等着看一出风流道场,没成想事情闹得大了,一时竟无法收场,三三两两都出来在院子里站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班主!”赵夜白余怒未消。
        “哎哟,赵老板息怒!”班主跑得急了,有心猛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天上白雪落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笑。
        “我问你,心有旁骛,不安本业,照着班里的规矩,改怎么罚?”
        班主五官都挤在了一处:“赵老板,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孩子们这一回罢……”
        赵夜白斜睨着他,道:“我学戏的时候也没少向您求情,您可都是铁面无私呵!”
        班主霎地红了脸,搓着手道:“您这是说的哪儿话,我那时都是吃狗屎迷了心眼,糊涂……”
        “您可不糊涂……”赵夜白仰天一笑,“您可是顶清醒的人,没有您的那几顿板子,断成就不了今日的赵夜白!说来,我还得谢谢您!”他突然觉得手心有些冷汗,不动声色掏出帕子来揩干净了,随后点着窝在雪地里一个一个的黑色小脑袋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如今走的路,我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谁要是不服,行!就摆下台子堂堂正正比他三场,本子随你们挑,倘若有一场唱得比我好,我立时就跪下叫你们一声师傅!如何,敢不敢?”
        下面一片鸦雀无声,偶尔响起一两声抽泣也赶忙咽了。
        “班主,拿凳子和板子来。”
        学戏的孩子们平生打惯了板子,也最怕打板子,一听这话,顿时哭作一堆,里面数少白哭得最凄惨,边哭还边念着词儿,什么爹不亲娘不爱的,班子里的人十有八九自小就被卖进来,从此再没见过父母,不由得人人心中凄惶。
        “现在才知道叫爹娘……”赵夜白一把将少白从人堆里拎出来,一手扒了他棉裤,班主已经将篾片递上来,赵夜白照准了就是狠狠一记,少白龇牙咧嘴惨叫一声,连竹片着肉的脆响也被盖过去了。
        “别怪我……”赵夜白手上不停又是一记,少白叫得越发响亮,“要怪就怪你们的命!你们记着,兹要是进了这梨园的大门,就没有回头路好走!要么好好唱,成角儿,要么学那些淫曲儿,趁早到八大胡同里混个脸熟!”说话间少白已叫得声音嘶哑,眼泪鼻涕流到脑门子上,糊了一脸。
        “够了!想闹出人命么!”沈绍一步抢上来,将那篾片向地上一掼,拖了赵夜白的手腕就往外走。赵夜白拧不过他,边挣扎边不住回头大声吼道:“就算是成了角儿这命也不在手里,外人瞧不起咱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要真到了八大胡同就是真的没救了!你们好好看看我……”
        忽然啪的一断,车门关上了。
      “你那个疙瘩还是没解开?”沈绍勾着赵夜白的胳肢窝,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凑到嘴边,“来尝尝这个,盛德楼顶有名鱼翅捞,我吃遍北平城,就这里的最正宗。”
        赵夜白吃是吃了,就含在嘴里细细咀嚼,不吞下去也不吐出来,沈绍这时也好耐心,端着碗等在一旁看他细嚼慢咽。“我最爱看人吃饭的模样。”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时候,但凡是个人,脸都会歪七扭八,哪怕是天仙也比无盐好看不了多少。”
        赵夜白想掌没掌住,嘴里的东西全都喷在了衣服上,沈绍趁机抓起一块毛巾就在他身上上下擦拭起来。
        “我没怪你,只是你不该坏了规矩。”赵夜白终于说。
        沈绍手一滞,旋即笑逐颜开:“这还不容易?日后你赵老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赵老板没说过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决计不做。”
        赵夜白听他说得竹筒倒豆子一样顺溜,明白这句话他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当下也不戳破,转头看沈绍志得意满拈起一个虾圆子丢进嘴里。
        突然,沈绍勃然变色,拍着桌子大叫道:“来人!”连赵夜白也下了一跳。
        守在外面的侍应生战战兢兢地进来,道:“沈二爷有什么吩咐?”
        沈绍提起盘子就砸到他跟前:“你自己尝尝这是什么味儿!”
        侍应生大气不敢出,蘸了蘸地上的汤汁,恍然道:“二爷息怒,二爷亲点的那位厨子今儿家里去了人,碰不得荤腥,就用豆腐替的虾丸。”
        “他家里死了人就要让我跟着守孝么,混账道理!”沈绍在戏班门口被赵夜白抢白一场,正没个地儿找补,立时揪着那侍应生犯起浑来。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过来打圆场道:“不就是一道菜么,重做不就行了?”
        沈绍抬头,正撞着扶在门框上的那一只手,黑檀木,白梨霜,五根手指拢在一起,勾连着白色长衫,仿佛掬着一捧雪似的。沈绍只觉胸膛上被一杆大锤狠狠一敲,顿时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说话都忘了。


      10楼2013-11-11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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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命不好,”谢家声盯着沈绍的胸口,像是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来,“这是教他学戏的师傅说得的……断眉薄唇,不是吃这碗饭的命。”
          “但他现在红透了半边天。”
          “您想说这都是您沈二爷的功德么?”谢家声唇边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笑弧,“他的名声都是一场戏一场戏,一嗓子一嗓子赚出来的,即使没有您——沈二爷,他照样能成红角儿,您信不信?”
          沈绍见他扳着两根指头在面前晃来晃去,不禁双眼一花,道:“你们大小就是朋友,自然帮他说话。”
          “朋友?”谢家声叹了口气道,“我从没把他当成过朋友……”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小学生一样的神情:“他救过我的命。”这时有一片云彩悠悠闲闲飘过窗前,口袋一样,将冬天那白花花的太阳一股脑都收到里面去,小屋里顿时一暗,触目所及,沈绍只能看见那一双雪生生的手,仿佛真能映照出冰凉的光晕。
          “我小时候同家人失散,被拐子卖入戏班,”谢家声熄了炉火,炉中的青刚炭被烧透了心,发出阵阵沉浊气味,堵在鼻子里教人忍不住喷嚏,“那个时候瑞鸿祥还没有这么气派的名儿,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教我们戏的就是现在的班主,我和他同一天被他买下,巧了,学的也都是老生……”
          沈绍调笑道:“早知道你也学过戏,就该让你们唱个对台。”
          “沈二爷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唱戏的料……”谢家声噗的一口吹灭最后一点零星火花,“跟不上调,也记不住词儿,一个身段学了三天还是错……沈二爷,您见过这样不开眼的么?”
          “吃你的菜倒看不出你这么笨。”
          谢家声也笑了:“但他跟我是不一样的,他天生就该活在戏台上……红口白牙,慧眼如炬,听过一遍的词儿就决不再错,看过一次的本子就能一字不落地唱下来,尤其是那一把嗓子,切金断玉,长夜立斩……一口气连吐二三百个字不带消歇,沈二爷,我再问您,您见过这样天份的么?”
          沈绍有些局促,道:“不瞒你说,在认识他以前,我还真没怎么看过戏,不懂这些行行道道。”
          谢家声又笑了:“您哪能不懂,您要是不懂,能把他捧成角儿么?”
          沈绍摆摆手道:“你这是打趣我呢,我虽自问脸皮粗厚,却也不是傻子,你打第一看见我们在一起就不喜欢。”
          此刻院中落雪如簌,有人正踏雪来归,厚厚的棉鞋踩在上面,戚戚喳喳,让沈绍想起沈阳郊外那些奔跑在松枝下面的野兔。谢家声突然站起来,扬声喊道:“将我为沈二爷预备下的那碗馄饨端上来!”
          趁那脚步声未尽,沈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抓着谢家声的手便问:“你还没说完呢!”
          谢家声微微眯起眼,轻轻抹开他的手指道:“沈二爷何必心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时赵夜白一掀帘子进来,看了看他二人,温声道:“你们俩像是聊得不错。”
          “我正让沈二爷尝尝我的招牌馄饨呢。”谢家声立时摆出一脸笑意。
          “瞎聊,都是瞎聊!”沈绍的脸都埋进那碗馄饨汤里,囫囵吞枣,味同嚼蜡,他鼓着腮帮子想,这下又被那人讹了。


        13楼2013-11-1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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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经验
          ~~~~~奈何桥下的你变的寂寞~~。。没有人陪伴让你变的孤独。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3-11-11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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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速度,我也去搬运


            22楼2013-11-1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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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的感觉,当我朝你看去时,你已经在凝视我


              23楼2013-11-1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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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楼。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3-11-12 22:48
                收起回复
                  送楼主漂亮霸气风骚的十六字有没有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13-11-12 23:25
                  回复
                    顶上去~~~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3-11-14 09:59
                    回复
                      使劲儿~~~~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3-11-14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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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谢家声已将一碗馄饨端上来,个个扎得跟菱角似的,泡在辣椒汤里,不过拇指般大小,沈绍吃过多少次谢家声这最拿手的辣馄饨,但每次见到都不忍心下筷子。他侍弄女人那样小心翼翼挑开一个馄饨皮,噗得冒起一股热气,薄雾散去,露出里面嫣红的肉馅。沈绍再也忍不住,像是连骨头都被蒸软了,连忙吃了一个。谁知这馄饨下肚,身上的馋虫们闹腾得更加厉害,上蹿下跳,左突又冲,沈绍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眼前都是花花绿绿的小虫子四下里飞舞。他直觉得感到有什么不对,但馄饨的诱惑一时间压倒了一切,一头扎进碗里去,吃得惊天动地。
                          谢家声看他仿佛真变成了一只饕餮,在他身边坐下来擦着手道:“你别当我说笑,世间万毒食为首……你想,这人一生下来就要吃饭,但每吃一顿,就离着那个死字儿更近了,吃得越多,长得越快,死得就越早……雍正爷那件事,前几年我才琢磨清楚了,是曾祖爷爷的手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吃了他的燕窝汤,将今后吃美味佳肴的福分都用光了,没吃饭的福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说来这位皇帝老儿算是被福气淹死的,也对得起他的身份……”
                          他见沈绍埋头很吃,搅得整个碗里西里呼噜,没半点吃相,以为他不相信,又接着道:“叔叔说,死囚临行之前都要吃一顿好的?不光是为他践行,更是在了断他的福分。人活一世,能吃饱饭比天大,饿着肚子什么也干不成,说到底,厨子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一行,所有人的嘴巴肚子都要跟着咱们的汤勺转,但厨子也是最卑贱的一行,因为我们都要跟着别人种出来的粮食转,种米的,种菜的,甚至挑潲水的,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谁也得罪不起。”
                          沈绍这时将那馄饨已经连肉带汤都吃完,连碗都舔了个干净,他却还埋在碗里拱动不已,那头发稍儿在衣领上一蹭一蹭,活像一头刺猬。谢家声不禁调笑道:“沈二爷你在做什么,该不会真吃出剧毒来了吧。”
                          他突然看沈绍的样子有些不对,提着他的头发就将他从碗里□,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沈绍满脸馄饨渣,汤水横流,整张脸上的皮肉都涌向嘴角,带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谢家声觑着他的眼睛有些发红,疑心他是发烧了,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沈绍一巴掌扇开了,那力气大得将谢家声就地打了个磨旋,手上立时青了一块。
                          “沈绍,你发什么疯!”
                          沈绍觉得自己已经是真的发疯了,那桌子不是桌子,椅子也不是椅子,装馄饨的汤碗空荡荡,黑洞洞,像是一把硬沉沉的手铐,他一抬头,就看见一盏不断摇晃着的黄色灯泡,正不断冒着丝丝热气。
                          沈阳的一切在他脑中着了魔一样飞速掠过,没有月光的深夜,他翻过一座不知谁家的院墙,里面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隔着霜雾覆盖的老旧窗户,他趴在那里往里张望。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瘙痒,伸手一摸,那里竟藤蔓一样长出了两只手臂,在模糊的玻璃上,隐约映出鲜红的颜色。
                          他明明听见远方传来的枪响,低头一看,枪却正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谢家声看沈绍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轻声说着什么,他靠近了才听清他一直都在念叨一个字:吃吃吃!
                          沈绍突然像弹簧一样蹦起来,推开他径直朝灶台冲去,大喝一声就将那口大锅举起来。这锅够二三十人吃得,少说也重五六十斤,沈绍现在提在手里竟如同抓着一只小鸡。谢家声被吓得呆了,只见沈绍嘴里大吼着“吃啊!”,当头就把那一锅馄饨淋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冷却的汤水在他身上激起滚滚白气。
                          “沈绍……”谢家声轻轻喊了一声。
                          沈绍现在像是清醒了一些,他回过被烫得白亮白亮的脸,对谢家声一笑,忽然手一松,那口大锅铿啷坠地。
                          “真好吃……”他眼神一虚就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39楼2013-11-16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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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绍真将自己变成了一头狼,谢家声看他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着汗,顺着眉棱骨染得脸上通红一片,他精赤着上身,那亮晶晶的汗珠在微微隆起的肌肉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透明的轨迹,最后燎原成一副硕大的图画,似曾相识。
                            “按龙泉血泪撒征袍,恨天涯一声流落。”
                            谢家声可劲辨识那图画,用眼睛,用身体,用心。他猜想,那该是东北的地图,他的家乡,像一只引颈嘶鸣的雄鸡的头,被人斩落下来,刻在他的胸口。从一九三一直到现在,整整六年,该是生了锈,长了癣,流了脓。但沈绍就要将这块疥疮死命压在谢家声干干净净白白生生的肚皮上。他的模样让谢家声也有些害怕了,向后一缩,正听赵夜白放开喉咙唱道“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
                            别唱了别唱了!谢家声还没叫出声,沈绍怎容得他临阵脱逃,一手把他拖回来,发了狠似的将他死死压在底下,把他的身体嵌在窗台上。谢家声水草一样扬起的手脚濒临窒息一样向他腰背上缠去,绳索一般套着他的脖子,就要将他勒死了。
                            谢家声看沈绍□在外的皮肉,随着下面骨头筋脉的律动而起伏,突然想起他叔叔教他切肉剁骨的时候,尸灰的脸这才现出一点活泛的光辉,他说再没有比做饭更大的功德了,做饭,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功德,而当刽子手……只能算第二等!谢家声在沈绍的眼睛里寻见了这样的神圣意味。那极尽狂乱的瞳孔中,分明映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一身骨肉洒落,清清白白,无污无垢,乃是最上乘的食材。那皮肤之下掩映着的青色经脉,安静地潜伏在那里,又韧又长,教他想起用一百多条鲤鱼须才做成的龙须羹。
                            赵夜白还在屋顶上唱着,他的脚步比猫还轻,声音比鸟还高。说什么“望家乡路遥”,道什么“想母妻谁靠”,嗤笑一声,你哪有什么家乡与母妻?谢家声堪堪听赵夜白唱到了“叹英雄气怎消”。
                            谢家声将自己躺在盘子上,捧出一桌独一无二的盛宴。他额头上盖着云片糕,两颊涂着红豆泥,颈子上流出来的是才煮出来热腾腾的鲜羊奶,胸前磨豆腐,脐上滚元宵,里面还包着两颗红枣儿,沈绍一叼就松不开口。那双腿正被沈绍架起来放在炉火上烤着,翻来覆去,不忍释手,都是这世上最平常,却也是最好吃的东西。至于腿间的那一块,谢家声托出了他最拿手的辣馄饨,勾着沈绍的鼻子抓着他的胃袋。沈绍再抵受不住,大叫一声,将他整个人一口吞了下去!
                            赵夜白一举手,恍若宝剑仍在,他一转头一瞪眼一亮相,就听见谢家声放开喉咙叫了一声,屋子里两条黑影纠缠在一起,像是自此之后,永不分离。他哇呀呀抖着腔调唱道:“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他越唱越快,越唱越急,乱了鼓板,没了规矩,到最后挣出一句“定将你奸臣扫”,那尾音失了进退不知飘落在哪里。
                            下面突然哗啦一声,终于有一只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屋内暧昧暖黄的灯光明明白白洒在赵夜白眼前。那手从窗棱里探出来,攀着褐色的框子,就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支白梅花。五根手指细白纤长,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只,它们被□的丝线牵引着,指甲盖上都浮着幽幽的酡红,弯着蜷着,伸着直着,耍戏法一样百般变换,一瞬间张开,又刹那收紧,如同无声的开落。
                            赵夜白呆愣愣地想,他的嗓子已经倒了。
                            那天,一代名伶蹲在谢家声家的屋顶上唱了一晚上的戏。


                          44楼2013-11-17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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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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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不能指望任何人,这条路走的只有我自己。能陪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我甚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死了。然而这世上有太多比死更难熬的结果存在,那时候死亡反而显得像是解脱,活着才是折磨。
                             而我后来走过的路也不是刀山火海的艰难险阻,不是无法跨越的绝壁深渊,而是血一样的大海,满目猩红,一瞬间涌上来淹没了我的大地。
                             直到退潮了,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眼里还是那种无法消退的红色,而脚下踩过的土地里,浸透了,抬脚,不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一个个渗血的足印。
                                         ——《千分之七》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52楼2013-11-24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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