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里最是难摊个清净，白天朝拜晚上家宴，日夜笙歌，觥筹交错，光是腆着脸同那些个后妃小主说笑便觉得累人。从前倒是还颇喜欢那热闹场合，如今却巴不得往没人的地方钻，故而这日难得无事，用过午膳便又窝回床上一动不动，静静蜷在枕上，却也睡不着，只是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跌在窗户纸儿上刺刺拉拉的响。）
（ 不过躺了半刻，边听外头屋檐子底下嘤嘤啜泣之声，大过年的，倒是哪个没眼神儿的敢在景仁宫闹事，依着宣妃那脾气可不是早就该收拾了？只是那哭声断断续续，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心存疑惑，披了衣裳下榻，羲和闻声忙进了里间儿，问着“娘娘怎么起来了”。摆了摆手，倒也没有要恼的意思。）
横竖也是醒着，你去瞧瞧外头是谁在哭，把人带进来。

（ 叫人拉进苑子里头时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看不得人，这一路踉跄着，差不多是拖进来也不为过。宣妃不肯出面，这差不多是一把把恩嫔打高台上推下去，连着我们这群奴才也翻不起身。这么一想，更觉得前途黯淡，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有俯身叩头。）
奴才给娘娘请罪……奴才是承乾如婳苑的……
（ 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把想起来的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好歹也说清楚几个词。）

（ 青丝柔柔披撒在肩上，尚未施粉黛，瞧着面色微黄，倒好似不怎么舒服一般。羲和带着那小宫女儿进来的时候，正由着宫人慢慢梳妆，双眸未抬，耳畔啜泣之声愈显，青山如皱。）
正月里呢，抹鼻子淌眼泪可是犯了忌讳。
（ 闻得承乾如婳不由凝神，提了眸梢望她，那宫女儿哭的梨花带雨，倒是可怜。）
你既知有罪，本宫便先不着急罚你，说吧，什么事儿？

（ 前话听了惴惴着怕是又得了罚，不知道说了个什么叫娘娘得了兴趣，赶紧又叩头，道。）
娘娘，娘娘，我们主子是冤枉的，人人都知道恩主子平常对嬛贵人有多好，但凡能给的，都往宜清送，奴才看着，比荣贵人还上心。
（ 拿袖子抹了抹脸，景仁宫正苑是宣妃不假，可瑞妃到底担着双字，谁也不差谁。这么一想，又抽抽搭搭道。）
宣娘娘保准儿也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可那姑姑说歇下了，不听奴才说，奴才怎么敢闯正苑。可，可主子平时待奴才不亏，奴才心也是肉长的，恩主子早先风风光光也没什么能锦上添花的，现在遭了难……奴才…

（ 甭管事儿是不是她恩嫔做下的，总之算是挨了罚，从前叫人捧得高高的，如今一跌下去想必是见着了人情冷暖。摆手止了梳妆，杏眸稍移，上下打量那宫女儿眉目数番，并不让人觉得生厌，瞧着倒像是个懂事儿的。）
你对旁人好，那是你的心甘情愿，旁人对你不好，也是无可厚非。在这宫里，还有人能惦记着谁的恩情不曾？本宫瞧着，偏你是那缺了心眼儿的，少不了，还有你家那位主子。
（ 字里行间端矜身份，眉峰一挑，抬手示意那宫女儿起身。）大冬天儿的，先起来回话吧！
（ 南巡回来去承乾宫瞧了恩嫔一趟，面善人和，自然是个好相与的。早早提点了她几句，谁想还跌这么大个跟头，不是痴傻还能是什么？恩嫔挨罚的缘由大抵听说了些，若她能失手推了那嬛贵人下水，我自是头一个不信。提及宣妃，突地忆起些什么，信口道。）
也甭管着宣主子怎么着，本宫还是那句话，患难见真交，若是真有心，哪里还急得这一时半刻的歇息？既是宣主儿不听，那你同本宫说说那日的来龙去脉，倘若真有隐情，本宫再寻皇后便是。

（ 恩主子是不是傻我不知道，我晓得我出来前儿，还真有那么一两个说风凉话的，这回有瑞娘娘发话，定是回头让她们哭着求恩主子。）
（ 好几次才稳稳当当站起来，垂着手道。）那天嬛贵人来找我们主子，后来听我们主子说承乾后头那片园子好看，完了俩人就去了。那天是庆格理姐姐同奴才跟着，再后来主子说让我们上屋里备了茶要坐着喝又暖手。
（ 喘了口气，回忆道。）再回来，就是听见有人喊叫，说恩主子推了嬛贵人下水，那宫女眼生，娘娘猜是谁，是宣娘娘的人。到了皇后娘娘那儿，就说是宣娘娘叫她给主子送小食，正好就看见主子趁嬛贵人不注意，把她推下去了。
（ 说到后头，不免替主子委屈。）娘娘，先不说我们主子心善，这嬛贵人头一个是她护着的，虽说、虽说从前同嬛贵人是有些旧事牵扯，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求瑞娘娘，同皇后娘娘明鉴。

（ 舒身向榻间软枕倚去，眉色慵慵，尽做出一副并不紧张她言何话语的姿态，实则仔细听那宫女儿叙着前后。这经过必然是周折了些，嬛贵人落水，周遭竟无一个恩嫔的宫侍，若要寻个证据更是难上之难。只听着后话，颇为狐疑，似疑还笃般道。）
宣妃的宫女？
（ 目光与那宫女儿相对，自然看得清她眼底莹莹泪光，依稀见得痛惜之情。窗下案台上搁着的小香炉，徐徐升腾袅袅疏雾，缭绕在鼻尖。此番不禁轻合双眸，恩嫔似是一早便投了宣妃，可二人究竟如何，我尚不知。恩嫔突兀出了这般事儿，本便察觉猫腻可若此事乃宣妃从中作梗，那万般好戏不日便可得闻了。）
（ 心中自有打算，却不显于此，杏眼狭尖如狐，只清冷一个眼神睇她，扬了扬声道。）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既然彼时是你回去取了手炉，又如何担保恩嫔不曾失手推了嬛贵人？这样笃信，回头到皇后跟前儿回话，你可能取项上人头做个保证？
（ 自然她区区一个宫女儿的话于我这儿不能全信，真相如何于这宫中向来是说黑即黑，说白也白。眉心略略一沉，停顿须臾，半是应下半是推脱。）
清者自清，既是你家主子无过，皇后娘娘明察秋毫也定会还恩嫔一个公道。行了，回去照顾好你家主子，这苦啊早晚要吃，如今不过是才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