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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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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准备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古老而神奇的树。
那些生长在江南故乡的海棠树,百年老树。
这是发生在我七岁那年春天的真实的事情。
那时候我有明亮的眼睛,健康的身体,聪明的大脑,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得孩子。唯一让大人们觉得不正常的,可能就是喜欢自言自语。
其实那不是自言自语,因为我有说话的对象,只不过这对象不是人类,而是花草树木鱼虫鸟兽而已。
也许大人们认为,花鸟鱼虫是听不懂人话的,但是他们错了,我觉花草鱼虫不但能听懂人话,而且有感情,比人类更加容易沟通。
比如说,人们普遍认为花朵既是聋的,又是哑的,但是我却能听到海棠花的歌唱,而且他们也能听懂我说的话语。
真的,每年春天,花开时节,月色皎洁的夜晚,暖风轻佛的时刻,我都能听到故乡的海棠花在唱歌,一树一树繁花齐声歌唱,嘴唇一开一合,像遥远的海浪冲刷的沙滩,数亿颗沙粒会聚的细小又澎湃的合声。 那一年,我们居住的古镇被开发商承包下来,开始大规模开发旅游资源。其中一项要盖一个巨大的底下祠堂,需要大量的石头,就从古镇背后的天鼓山开采;还有一项要建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因为场地有限,长在古镇如口的那些海棠花就必须砍伐掉。
那是一些高大茂盛的海棠树,静静地站在路两旁,默默相伴了上百年,给我们开花,给我们结果,给我们送阴凉。其中两棵就长在我家门前,是陪伴我长大的亲人。它们开出的花,是古镇最艳丽的花;它们吟唱的歌,是古镇最动听的歌。那些歌声,世人听不到,也永远唱不出来。
我不能失去那些树。于是,月色皎洁的夜晚,我抱着它们,给它们报信,海棠树啊,快跑吧,那些人就要来砍你们了!
海棠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风吹树叶发出温柔而沧桑的沙沙声,仿佛在说,孩子,谢谢你的好意。
可是,树没有脚,不能跑,根限制了它们,使它们的生命只能奉献给泥土,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等那些长了脚的人来砍死它们。
我难过的不行,抚摸着它们粗糙的躯干,眼泪哗哗的流。
没过几天,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些海棠树突然疯长起来,人们很明显的看到,它们的树身努力向内倾斜,倾斜,想要互相靠近。
终于有一天,它们青翠繁茂的枝叶在半空中交缠拥抱在一起了,就像无数相互拥着挽着的人的胳膊。 老人们说,树没有脚,但是有心。
以我奶奶为首的的古镇老人们自发组织起来,试图阻止那些商人看法这些有灵性的的老树。但是,被利益熏黑了的人心是无法被树的情感打动的,它们也没逃脱劫难。
在被砍伐之前的那个春寒陡峭的早晨,海棠树突然开出红艳艳的花,繁华明媚胜过以往任何一年。我从树下经过时,突然听到海棠花的歌唱。不,那不是歌唱,而是尖叫,一种激情到绝望的尖叫。它们好像直到生命已走到尽头,要做最后一次完全彻底的怒放。
这之后,更加奇怪的事情发又发生了:就在那些树被砍伐掉的第二年春天,我们古镇剩下的所有的海棠花竟然都没有开花。
真的,一朵花也没有开出来。
不仅如此,从那以后,故乡的海棠树们就奇怪的沉默着,固执的再也没有开过花。
第二年春天,一位精通易学的风水先生路过我们古镇,说这个地方背山面水,风水很好。但当她转到背后的天鼓山,看到那里正在开采石,叮叮当当之声昼夜不歇,不禁摇头叹息;然后他又听说了砍伐老树的事,看到海棠树不再开花,于是更加忧心忡忡。
他说,这绝非祥兆,未来若干年后,古镇必有灾难降临。
他还说,有形的建筑毁于天灾,无形的建筑毁于人祸。如果可以,你们还是祭拜山神和花神吧。
山神不用说,天鼓山上就有山神庙,但是花神却很陌生。于是有人引经据典,查翻资料,证实历史上的确有花神存在,那是在遥远的古代,我们的祖先每年都要在农历二月二十五隆重朝拜花神,过一个非常盛大的节日,叫花朝节。据史书记载,每到那一天,人们都会洗浴,唱歌,焚香穿上华丽的服装,倾城出动,去到花树下虔诚地朝拜花神,唱歌,酹(lei)酒,踏青。
在古老先民的思想意识里,真实的存在着一个花的国度,花的王朝。那时,人类的各个朝廷之间互相攻打杀伐,但对花朝却是虔诚敬畏的,但是后来,人类被越来越多的欲望所主宰,所迷惑,渐渐淡忘了花神的存在,也不再朝拜,于是花神日复一日憔悴,衰老。
与此同时,许多美好的事物也随同花神一样,在人间消失了。
从那以后,春天来临时,我们古镇的一些老年居民开始祭拜花神。
因为害怕世人的嘲笑和打击,都是在自家庭院里悄悄进行。
他们说,大地不开花,是因为神的心死了。
那完全是一种自发民间行为,那些内心还存留着对花神的虔诚的人们,试图用这种古老的方法唤回那写在大地上流亡的神灵,让死去的花神复活,宽恕人类的肤浅和贪欲,古老的海棠树能够重新开出美丽娇艳的花朵。 现在,时间正向未来进行。
而我和我的同伴们的故事,也就发生在这个未来的若干年里,传说中的花神被人类遗忘,驱逐,亵渎(xie du)践踏并走向死亡的若干年里。
灾难真的降临了吗?
物品不知道。也许已经降临,也许还走在未来的路途上。
只不过一些看得见,还有一些却是看不见。
人们所能确定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灾难发生在九年后,也就是那些海棠树被砍发后的第九年,我十六岁。
风水先生的话果然应验,那的确是古镇的一场灭顶之灾。
关于这个海棠树的故事,你是否在怀疑它的真实性?你是否也会和那些大人一样,认为我的思维不正常?
如果不正常,那就不正常吧,你完全可以把我也当成花鸟鱼虫,是人类生活中一半真实一半虚幻的那一部分。
我热爱花朵,也信奉花神。
我是一个生活在虚幻中的孩子,现实离我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我认为,事物只有在幻觉中才是美的,幻觉中的事物才是真实的。
比之现实的世界,我更乐意建造一座虚幻的城池。
那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


1楼2014-02-01 13:32回复
    我现在居住的城叫樱市。
      这是一座遍生樱树的城,风中到处是飘飞的绯红花瓣,就像下着一场无边无际的温软香艳的雨;追逐幸福的人们摩肩接踵行走在樱花雨里,脸上呈现出醉生梦死的表情,恍惚而迷离。
      我住在幸福大街99号,流水一样的街,流水一样的车,流水一样的人,让人想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
      闲暇时,我喜欢趴在窗台边,一边听萨拉·布莱曼温柔沧桑的嗓音地吟唱《斯卡布罗集市》,一边看热闹的街景和匆匆的人流。
      春天的时候,街道上突然涌出许多情侣,他们在樱花雨里热烈地拥抱亲吻,上演极其煽情的镜头,就像是一种奇怪的冬眠动物,在厚厚的冰雪里压抑了一个冬天,春天来时就迫不及待地弥补和宣泄。
      那些煽情的镜头使这条幸福大街显得更加幸福无比,遗憾的是这种幸福非常短暂,就像街上的快餐和速食,就像那些鲜艳几日就纷纷凋谢的樱花。等到树上的花朵凋落殆尽,春天如黄昏的潮水褪去,幸福的情侣们就会从这条幸福路上迅速撤离或消失,犹如候鸟大规模的迁徙。
      和春天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热烈煽情的拥抱亲吻,这不能不让人惊讶,以为那只是一种时尚神奇的表演,人与季节的行为艺术而已。
      在这座遍生樱花的城市,春天是个多么浪漫神奇的季节啊。
      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一双固定不变的牵手,从花朵绚丽的春天,到绿叶葳蕤的夏天;从果实累累的秋天,到白雪皑皑的冬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手,一直牵着,牵着,改变的只是掌心的皱纹,不变的是心里永远的温暖。
      在这条幸福泛滥的城市大道上,我只看见那些不断变化着的年轻的美丽的脸庞,灿烂的甜蜜的笑容,如此短暂,整整一个春天的幸福。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爱情。
      地老天荒的爱情。有一次,我从樱花树下那些情侣的是身影里,突然看见了我的父亲。
      父亲穿着一件白衬衫,童年记忆里的那件白衬衫,风把雪白的衣领吹得掀翻起来,贴在英俊瘦削的脸颊上,如一片仓促的乱云。
      那时,他正和一个美丽的女人紧紧拥抱,情话绵绵。
      樱花纷扬似雪,一种幽冷的寂静突然在我心上无端撞出痛感。
      她是谁?上官莼?童年记忆里那个清水出芙蓉的姑娘?
      曾记得,我们在江南水乡的荷塘上泛舟,她亲手采下一朵纯白清香的莲,笑吟吟递给我父亲;另一个风雨后的春天黄昏,她站在我家开满海棠花的木窗下,悄悄凝视正在挥笔作画的父亲的背影,眼里嚼着泪水,目光哀怨而炽烈。
      然而,当我再次仔细察看那个女人时,发下她并不是上官莼。这个女热年龄看上去要大得多,云簪高绾,笑靥如花。她的面容看上去有点儿熟悉,但却很朦胧,就像一块包裹在厚厚云彩里的陈年的月亮。
      闪电猛然划过脑海,难道是我的母亲?
      那一刻,我恍惚看到时间的模样。
      地老天荒模样。
      但是很快地,我就彻底失望了,原来那只是一个美丽的幻觉而已。
      站在樱花树下耳鬓厮磨的,并不是我的父亲母亲,而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陌生男人,和一个脑后梳着大髻子的陌生女人。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朵大朵的云团在城市上空迅疾无声地翻卷着飘过,风从窗台不断吹涌进来,带着樱花坠落时散发出的潮湿清香。甜蜜,倦怠,绝望。
      好像要下雨了。
      我心绪黯然,还在回想着街道上的一幕,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背影,真的真的好像我父亲啊。
      还有,那个脑后梳着大髻子的陌生女人,她如花的笑靥就像荷塘上轻轻摇曳的水草,柔软地直往我心里钻。
      母亲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的呢?
      那一刻,我忽然泪流满面。


    2楼2014-02-01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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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就走进父亲的房间,开始四处翻找,想找一件烙着时光痕迹的旧东西,比如那件白衬衫。这种感觉就像溺水人想要抓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救命稻草。
        父亲的房间有点儿凌乱,散发出淡淡的烟草气味,一个常年孤身独处的中年男人的寂寞气味。
        我打开衣橱,一层一层仔细寻找。在最底层的隔断里,有一个小小的柜子,轻轻拉开,露出一整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缎衣衫。
        我小心谨慎地将衣衫铺展开来:粉红的底,上面绣着繁密精美的海棠花,闪烁出晶亮美丽的丝线光泽。衣衫左边放着一个镶着金箔银钗的头饰,右边是一双蓝缎软底的绣花鞋,鞋头缀着粉红的绒线球团。
        原来是一套古代女装,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戏曲服装。
        一股浓烈的樟脑球气味扑面而来,那是岁月的气息,陈旧,霉败,泛着伤感的暖意。眼前突然现出桃花眼,樱桃口,粉琢琢的团脸儿,咿咿呀呀的唱腔。
        有那么片刻,我感觉时空转换,禁不住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在这套古装戏服的侧畔,放着一个小木匣,没有上锁,打开来,里面是一叠捆扎整齐的信件。
        发黄的牛皮纸信封,摸上去微微潮湿,有浅浅的磨毛。翻开薄薄的发黄的信笺纸,隽永飘逸的毛笔行书,墨迹有点儿褪色暗淡,但字里行间处处弥散出一种古典优雅的气质。
        题头称呼是:阿莲。
        我看了看落款日期,竟然是1988年,二十多年前。
        好奇心促使我想往下看,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父亲回来了,我赶紧关上那个小柜子。
      那天黄昏,父亲进门时,我留意看了看他的穿着,是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短风衣,并非白衬衫。
        那晚我们吃的是清蒸鲈鱼,还有鲜嫩爽口的莼菜汤,父亲谓之莼鲈之思,旧式文人的情调。父亲是烹调高手,多年来一直亲自下厨,为他的女儿做着可口的饭菜。
        鲜香的莼菜汤又让我想起了上官莼,于是突然说起童年,说起江南故乡,说起荷塘里的白莲花,说起庭院里的海棠树。说话时,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窈窕美好的身影,一个真挚脆弱的笑容。
        父亲微笑着,沉默不语,一边吃饭,一边听我畅谈往事。
        “上官莼是个好姑娘,她很喜欢你,可惜你让她走了。”
        父亲不说话,脸上荡漾着淡淡的笑意,宽容,温暖。
        尽管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最后我还是轻声问出了那句话,那句话一直在我心里翻腾,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爸爸,妈妈还活着,是吗?”
        父亲一愣,笑容转瞬消失。
        “奶奶说,我妈妈死了,可是她的坟墓在哪里?”
        忧悒慢慢爬上父亲沉默沧桑的脸庞。
        “这些年,你和奶奶把我妈妈的痕迹一点点从这个世界清除掉,甚至不留一张照片。”
        我的眼帘已有薄薄的凉意,说话的语气有些哽咽:
        “你们一直都在对我隐瞒,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真相。”
        父亲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说话,嗓音低沉又嘶哑:
        “我相信你妈妈还活着,和我们一样,在这个世上活着。”


      3楼2014-02-01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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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脸庞看上去沧桑又消沉,让我的心有了恻隐和疼痛。
          “爸爸,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人世了,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父亲拿着筷子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钟,然后才夹起一块鲈鱼,迅速放进我的碗里。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急急地催促:
          “赶快吃饭!吃晚饭抓紧时间写作业!别熬夜太久!”
          我抬起头,瞟见那只给我夹菜的手。瘦,十指像竹节一样匀称修长,显得优柔又矛盾,指上有岁月沧桑的表情。这是画画的手,写诗的手,父亲是纯粹的艺术家,一个旧式的传统的男人。
          一缕苦涩和酸楚从我心底漫过,十年过去了,自从母亲离开后,父亲的手就一直空着,空着,哪怕一丝甜蜜幸福的空气,都没有从寂寞的指缝间穿过。
          我不知道,父亲的孤独与执着,会不会持续到地老天荒。
        说来奇怪,我的父亲的名字就叫裴天荒。
          凡是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哈哈大笑,然后奇怪的问我,你爸爸是不是很老很老了?
          我就微笑着回答她们,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帅气的老男人哪。
          只有一个人没有说过我父亲老,这个人就是上官莼。
          她听到我父亲名字的瞬间,突然奇怪地沉默了,什么也没说。后来她才告诉我,那时她是突然一震,不敢说话了,心中涌出一种寂寞而沧桑的感觉。
          她说,她感受到到了古老事物显出的神秘而巨大的力量。
          这种神秘力量,应该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吧?就是地老天荒吧?
          可惜那时我也就六七岁,并不懂得爱情是什么,也听不懂她说的那些话。我只会懵懵懂懂地笑,猜想她到底在说什么神秘的怪物。
        上官莼是个言行一致的姑娘。所以自始至终,她对我父亲一直都保持着对待古老事物的态度,虔诚、崇敬、忧伤。
          那是一种守望的态度,无法逾越的距离,绝望的燃烧。
          她说过,你父亲本来就是一种时间,能够看得见摸得到的时间,就像石头,就像海水,就像青烟。
          后来,我将那些奇怪的话语统统说给父亲听。
          父亲轻叹一声,说早在一千八百年前,这个世界就很老很老了。
          有那么一瞬,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了,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天开始,年轻英俊的父亲就真的衰老了。
          时间真是一种让人敬畏的东西,让人爱,让人恨,让人生,让人死。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无法它温暖而冰凉的抚摸,都要在这种神奇的抚摸中慢慢老去,渐渐消逝。
          总有那么一天,地会老,天会荒。


        4楼2014-02-01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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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7-12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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