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War - Ingrid Michaelson

[2]
这事情很怪。太怪了，简直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我刚到纽约那会儿过得挺阔气……几乎每天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地试图将那笔预支稿酬花出去。我在东京的时候卖掉了几十首诗，在编辑把它们删得七零八落然后交付印刷前我得到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酬劳。于是我得以每天早上泡一杯拿铁咖啡加芝士三明治，晚间新闻播完后穿着小牛皮夹克衫去第三十四街上溜跶一圈，与临街酒吧窗子里烫金色大波浪的女郎对个暧昧眼神。我住在市中心一座没有暖气的公寓里，房东是个黄头发、老穿丝质短裙的年轻寡妇。我看得出她想和我上床……这有什么理由，我他妈就是看得出。不过说实话她烙鸡蛋烙饼的手艺真不赖。
嘿，嘿——我想我大概扯得有点远了。我们说好要来谈谈他的。等一下——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从头谈起。
我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实际上最开始几面我对他根本没印象——即使有一点，也像洗过三遍的劣质红葡萄酒印迹。在一个阳光不错但是挺冷的冬日他搬到了我楼上，一个红头发、瘦不拉几的小子，穿泛旧但是干净的灰色卫衣，独自扛着一个大纸箱子上楼。我和他在窄小的公寓楼道里狭路相逢的时候他嘟哝了一句“借过”，然后以一个灵活的、看似不可能的角度从我旁边挤了过去。我还立在楼梯口考虑拿兜里为数不多的几枚硬币去买份晨报还是买杯现磨豆浆。等我想到房东太太告诉我今天会有个新房客搬来的时候，他早已打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是的，你得承认那个冬天阳光很好。那时候我在美国已经待了一年有余，即使盛夏也不会有那么明朗的——铺天盖地的阳光了。我和他维持着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陌生。我老是呆在房间里，老是。顶多在夜风暖和的夜晚出去散个不远不近的步。早晨八点我准时坐在门口，捧着热拿铁仔细观察那些上上下下行色匆匆的房客们。我和他们打招呼——我熟识这幢公寓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耗子乃至每一只二十四星瓢虫。可我从来没有和他打过招呼。他一定是整栋楼出入最频繁的人。他有时只穿素色卫衣，有时穿装逼紧身黑夹克，满身亮晶晶的朋克风挂件。他有时戴毛线编织帽，有时戴无齤线耳机，有时夹着滑板。但无一例外总是紧紧皱着眉，脸色臭得要命，好像楼里每个人都欠他三块五似的。我愉快地维持着适量的好奇心观察他。哈！我是个——年轻的、小有名气的诗人，给我一支烟和两杯啤酒，我可以一个下午交付你十七首诗。谁知道这些光鲜的词藻什么时候会在高处跌得粉碎！我从来没和他打过招呼。潜意识里奇妙的直觉警告我——我和他不会相处得好。

[3]
我想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忘记那双橙红色瞳孔里恶狠狠的气焰了。我活到这个岁数，没有想到我作为生物，原来也可以被厌恶到这地步——还是来自一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他逆光居高临下地站着，用板鞋底狠狠地蹂躏着我的白衬衫领子，瞪我。而我就这么狼狈的躺在公寓楼底下，被他踩着衣领、被他瞪得脊背发凉大脑充血。过了一会儿他转头走了，可我还躺在那里，笑着抬起手背去挡过于刺眼的阳光。你瞧，直觉这玩意儿有时候他妈就是准得活见鬼！可是感觉竟然不赖。我咂了咂嘴，试图从满嘴的腥甜里回味下午茶的那两片吐司。这时房东太太才敢跑出来扶我，絮絮叨叨地责怪我一个异乡的半大小子不该去招惹地下酒吧里嗑药的朋克少年犯。她那天穿的短裙是绿色的。她在我的脸上搽药的时候裹在丝质睡衣里的两只乳齤房紧紧挨着我的胳膊。
我干什么了？我不过是拿邮件的时候错掏了信箱，感觉不对劲就把那个装满了白色粉末儿的塑料小瓶子丢进了下水道。他站在公寓门口惊奇地看着我，然后义无反顾的冲上来把我揍倒在地，揍成了猪头。我当然也反抗了，我在北海道当中学生时也老偷别人家的自行车，然后和警齤察斗智斗勇。不过那时我的对手是整天坐办公室、浑身都市病的肥胖警齤察，现在换成了一个在纽约这座五光十色的靓丽都市地下历练出来的少年犯。更何况近年来我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脚都僵了不少……总之这种类似的借口还是少谈，结果就是我的右眼圈青了半个月。
这感觉奇怪得要命……就像一个在撒哈拉中心过了一辈子的土著人忽然被扔到了大西洋边上。我不害怕也不兴奋，单纯地感到一种无限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你简直自在勇敢得叫人嫉妒！除了写诗和喝热拿铁以外，我找到了第三个小小的——小小的生活内容，那就是与他的战争。我不明白我的脑子是怎么一厢情愿地认定只有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才能最完整、最全面地探究他，也许向他道个歉请他喝杯威士忌再来块樱桃馅饼我们就能成为不打不相识的蜜友。反正我和他的战火就这么燃了起来——一次纯粹出人意料的煤气泄漏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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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阳光明亮盛大的春日午后他从顶楼跳了下去。六楼。隔离网顶端长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翻过去的。没错已经是春天了，可阳光依旧明朗。我有多久没见过雨水了呢？
我坐在厨房的橱柜上。那上面覆着一层黄油和烤土豆的陈年油腻，可我还是坐在上面。我一个人呆在没有其他人、只有空啤酒罐头和烟蒂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在几分钟前我也是坐在这里，用手抓盘子里的红肠和炸薯条吃。可是现在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就在几分钟前一个黑影从我的窗子上飞快地掠过。房东太太的狐裘大衣？米尔斯先生养在陶盆里的向日葵？格林太太的猫？那张贴在公寓楼外面毫无新意的大幅地产广告？逐一否决之后我不知道还该想什么，或是该不该再往下想。我猜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它浮在我心脏里的血液上，慢悠悠地漂着，可是不愿意顺着血管流到我的大脑里去。所以我暂时也没法讲清楚前因后果。有时候心脏作出的直觉比大脑更快更狠。这种事情是有直觉的，我说过。直觉真是可怕的东西呀，它唯一可以称其为“可怕”的一点在于——你老是没法改变它，无论是它本身还是它所折射的现状。
我已经开始感应到这种可怕了。
我放下了装着红肠和炸薯条的盘子，手和脚都抖得厉害。我一点一点挪腾到窗子边。我打开了脏兮兮的、满是划痕的窗户，将脑袋和半个身体探出外面。
美咲？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
——我看见你躺在人行道上，躺在灰色的水泥路上。你皮肤苍白眼睛紧闭，比我上次见到你又瘦了许多。你的衣服破裂了几处。你的红头发散着，阳光打在上面都没有反光。上帝啊你又不理我了。我真讨厌这样。
美咲。我又叫了一声。我觉得我也快要掉出去了。
这次我根本不等他回答就飞快地缩回屋子里关好了窗。我转身，背靠在窗上。我听见有路人的尖叫，然后是人群闹哄哄地围拢的嘈杂声音。我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尖着嗓子号叫，像某种怪兽在嘶鸣。这声音仿佛被刻录进了我的耳窝里一般，即使我有足够清醒的理性思维——那怪兽已经走远了。它还是在我耳边循环播放个不停。我还好。我还算平静，带着满耳警笛鸣声坐回了厨房的橱柜上。
我试图复原几分钟前的场景。这是一个平常的、阳光明亮的春日下午，我对自己说。可我无论如何都再无法下咽一口红肠或薯条。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里我感到手足无措——这一切本来是充实、丰满、有质感的：结束垃圾午餐，然后回到书桌前和乱糟糟的稿纸待在一起。可是忽然间它们被一个神秘的黑洞吸走了色彩和实感，于是我变得无所事事了。每个人都会有过类似的体验，可我打赌绝不会有我那时感觉到的强烈，几乎像一条黑色的大河要将我吞没了。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这没什么理由，就像我们也永远不知道婴儿为什么哭——即使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依旧坐在厨房的橱柜上。我的朋友是耳边震耳欲聋的警笛。

[6]
再见到他的时间间隔比我预想的还短得多。我该怎么描述呢？那段时间我像活在真空里。我把速溶咖啡当作洗衣粉倒进了洗衣机里，把熏鸡肉切碎了和菠萝块一起用沙拉酱搅拌。我把几张诗稿揉碎了扔进废纸篓，可过了一会儿又像发了疯一样把它们重新挖出来再拼好。房东太太忧心忡忡地带着鸡蛋烙饼上楼来看我，问我是不是病了。我知道我看上去一定糟糕得要命——因为我起码有一个星期没有认真地洗过澡、换过衣服、剃过胡须了。
我失恋了，我告诉她。这谎话差得有点远，不过可能也不远。她明明挺高兴却装模作样地惊奇着，感叹是哪家姑娘瞎了狗眼。
他是被另外两个朋克少年架着上楼来的。他们在楼道里谈了几句就离开了。可美咲他笑得挺响。我不知道该不该笑，心里稍微抽了一下。我跟了出去。我就是想问问他那么做的原因。他坐在台阶上正点起一根香烟，一看见我就皱眉头。
“那不是你的问题么？”他毫不客气地将问题归咎到我身上，“你扔掉的那瓶粉可够我用一个冬天……见鬼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个娘娘腔医生给的两片镇痛片……该死这玩意儿顶什么用？”他有些烦躁起来，剥出几粒镇痛片，就像吃糖豆似的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我们一起坐在台阶上。他脚上打了石膏，手上也绑着绷带，可依然挺自在地坐在那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滑稽地僵直着的腿。他抬起手。苍白的、瘦削的手腕在袖管里抖啊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香烟叼进嘴里。从六楼跳下去还这么生龙活虎的，我不知道该夸他运气好还是身子骨硬朗。毒品是怎样的东西呢，竟能促使这样的家伙自杀！我笑着想。我觉得他像太阳，或是白炽灯泡，总之是会发光的那一类东西。
我们一起坐在台阶上，坐在初春冰冷的阳光里。他脸色苍白得像鬼，又瘦得出奇，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像积木一样散架。我也点起了烟。我们以一种奇迹般的平和谈了很久。我们抱怨着麦当劳双层吉士堡里的酱料、最近的爵士唱片的垃圾音质、附近工地的废料在马路上堆得乱七八糟、淡啤连日涨价，还交流了一下分别在东京和纽约蹲少年犯管教所的经验。我嫉妒地发现纽约的少管所比东京人道太多了，少年犯们不仅有意大利面吃还能在午饭之后去街上溜跶。我觉得这样挺好。我还好。我们一起坐在台阶上。我们的烟都抽完了，于是我们开始从地上挑长一点的烟蒂抽。
“啊，要不是乐队要统一服装谁会穿那些重死人的朋克衣服……我当然更中意Jazz和R＆B啰，他妈别把我跟那些没品的嬉皮士比较啊。不过还是什么都得唱。”
他是这么说的。

第八章空 移步http://xmasshi.lofter.com/post/2aeeb7_dba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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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皱巴巴泛黄的稿纸第一行写下了标题：摩西。没错我想给他写首情诗，标题就叫“摩西”，就像十六七世纪欧洲的抒情诗人们常做的那样。可是当我写到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笔画逐渐淡了下来。我把稿纸翻面，在上面信手乱划了几道。只有淡淡的划痕。没墨水了。我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烦躁，甚至称得上是挺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将笔和稿纸丢到了一旁。我有了一个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这个罗曼蒂克的计划延期。
我从椅子上转过头去看了看美咲。他正躺在我房间的沙发上，乖乖地裹着我的毛毯，像只冬眠的小动物。凭这副样子你可想象不出他刚醒过来的时候闹腾得有多厉害。他并不流泪只是哭号，嗓音真正像只绝望的动物似的，从床上翻下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往床底下躲。他梦里到底有什么鬼东西？我给他注射了两支异丙酚才迫使他平静下来。不过说真的这玩意儿多用可不好。
我猜我爱他。怎么说呢？也许现在这会儿有点迟了，不过迟早得意识到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普希金和拜伦一类的老情棍乐此不疲地给他们的姑娘写情诗时的心情。总之我也得试试，写情诗这回事，作为一个年轻的、小有名气的诗人。可是你瞧，我坐在这里，面对着堆成小山的揉成团的稿纸，磨蹭了十几个小时，还是只写下了两个字的标题。我的确有必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写才读起来像一首比较像样子的情诗而不是战争史诗。
“……手还疼？”我想同他说点什么。依旧是阳光很好的一天，而他看起来依旧不太开心。我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我的原因，不过我想——多少总占一点的。
他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单音节。我想这是他能给我的最和气的回复了。
“……屁股呢？”我又问。
朝我的脸笔直砸过来的垫子表明了他完全不想接这个话题。
我笑着把垫子拨拉开。怎么了，难道我还该沮丧吗？不。我想，我自找的。当然啰，我自找的。
我实在没法想象昨天晚上我是怎么爬起来，完成了穿上衣服、放水把浴缸和他冲干净、把他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又把他抱到我的房间这一系列动作的。我甚至还没忘记睡前去刷个牙。我唯一记得的是他实在轻得惊人，比看上去的更瘦……我原以为我得用背甚至扛的方式才能把他弄下楼，谁知我双手一托，他就轻飘飘地起来了。说实话，跟纸片儿没区别了。好歹是个发育正常、快要成年的男人啊，怎么瘦成这样？我没有把他直接送去医院。我存了一点儿私心，我怕他真被关到精神科去。我怕他离开我，就是这么回事。我明白这点。

TBC
手稿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全文完结大概2w不到点 但录入电脑有点麻烦（。
总之会尽快发上来哒。

祝伏八情人节姓伏！！！！

文风赞

情人节快乐

情人节快！内容很不错啊点赞

写的好棒，但是看的好压抑啊感觉，第一次看到有人写这样的美呋，真是太赞了，

好棒w
　 　 ——Until death do us a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