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那么田馥甄最难忘的圣诞节一定是十五岁的那个。
原因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仅仅是因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在圣诞节这个最不缺少笑脸和喜悦的节日里，那么多快乐的表情中，唯独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在那个时刻绽放在田馥甄的视野里，如夜色般温柔。

要是田馥甄知道那将是之后的三年里她和任家萱在这个教室里离得最远的一次的话，她一定会好好珍惜那个下午。第二天田馥甄悲哀地发现她就坐在自己同桌的后面，而且三年内将一直坐在她的左后方。
于是田馥甄煎熬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任家萱真是一个聒噪得不得了的女生。不管是上课还是课间她都能够和身边所有人嘻嘻哈哈，不管田馥甄是在做数学还是背单词，她总能够用尽说话、唱歌、看动漫、拍桌子等各种方式来干扰田馥甄。

其实田馥甄有时候心里也会有一点奇异的想法，她和班上所有人都没心没肺地闹，却唯独从不会对田馥甄开过分的玩笑，田馥甄学习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打扰田馥甄，虽然她和其他人的娱乐总是不可避免地降低田馥甄思维的速度。每次这么想完，田馥甄又会暗暗自嘲，你想多了吧，她要是敢在你做作业的时候烦你，你估计会用历史卷子塞住她的嘴的，嗯，一定会的。
于是我田馥甄是在任家萱的右前方安静地干自己的事，而任家萱总是在田馥甄的左后方吵吵嚷嚷，她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墨守着一张课桌的距离，不远离，不靠近。

虽然田馥甄不喜欢任家萱，但是离得那么近好歹也得维持着朋友的关系。有时看任家萱为了逗乐田馥甄那个又考砸了的同桌而给自己画上小胡子，田馥甄也会觉得她很可爱。又或是她在舞蹈比赛中拿了奖，给全班发糖吃时，田馥甄会真心为她高兴，而她给的糖真的很好吃。

又一个周末，田馥甄收拾东西正准备走，任家萱叫住她。
“甄哥，今晚陪我吧。”任家萱笑得很甜。
“嗯？陪你？”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对，陪我聊聊天吧。”任家萱笑容的弧度甚至没有变化，“你该不会是担心作业写不完吧？”
“不会。”
“那就跟我走啦。”她一脸坏笑。没办法，田馥甄总是说不过她。

从那天起，田馥甄发现任家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者应该说是田馥甄眼中的任家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你身边有一个大家都觉得很外向、很开心、很聪明的人，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其实她还有沉默、固执、悲伤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于是你就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并且好奇着想接着探索这个人的真相。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看到是因为她只愿意把这一面给你看的话，那么你们对于彼此而言就都成了特殊的。
田馥甄和任家萱现在对彼此而言是特殊的。田馥甄不知道任家萱怎么想，但至少她单方面地这么以为着。
至于为什么任家萱会选择田馥甄来当这个看见她另一面的人，为什么田馥甄会好奇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为什么田馥甄要去关心一个自己第一眼就不喜欢的人……太多的为什么了，田馥甄希望有人能立刻给她一份标准答案，但是既然答应了任家萱要真正的寻找，那她此刻就出发。

日子还是这么过着。任家萱依旧是以前那个聒噪的她，只是她所做的每一件事，田馥甄都会开始猜想表象下面究竟是什么。每周她们都会一起去一次天台，时间可能是周一，可能是周四，可能是任何一个有星星的晚上。
她们天南地北地聊天，从食堂没炒熟的西红柿到高一有个很帅的班主任，再到远处某栋大楼的灯光看起来很像学校门口理发店里一个猥琐的大叔。偶尔也正经地说说彼此的梦想，田馥甄的梦想好多好多，要出人头地，要环游世界，要开一家书店，诸如此类，说到任家萱的梦想时，任家萱沉默了好久，然后慢慢地说“做一个好人。”田馥甄转头，借着星光能看见她眼底的波澜。
更多的时候是田馥甄给任家萱讲各种故事，她安静地听，然后安静地笑。
也许是田馥甄的错觉，她总觉得星夜在天台时任家萱的笑容和平时是不一样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忧伤和无奈的笑容。和那些如面具般夸张而荒诞的笑脸不一样。

那年圣诞节是一个周日。放学之后任家萱叫住田馥甄。
“甄哥，今晚没约会吧？”任家萱拍拍田馥甄的肩。从田馥甄的左后方拍她的左肩，这是任家萱一贯的方式。
“当然没有，有也为你推掉。”田馥甄已经习惯和她开玩笑了。
“那今晚可就得陪我咯。”任家萱一副得逞的表情。
“乐意奉陪。”正中下怀，戒指此刻正安然地躺在田馥甄的风衣口袋里。

“甄哥，你说星星会做梦吗？”这就是任家萱圣诞节的开场白。
“会的吧，我猜。‘每次看到夜空中的星星，我都会做梦’，梵高说的。”田馥甄随意地说，“每次看梵高的《星空》，我都会做梦。”
“那你说星星会知道你的梦吗？”任家萱对着星星，若有所思。
“我觉得会。即使它们不知道，我也会把我的梦说给它们听。”田馥甄望着她。
“甄哥，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吗？”任家萱严肃地看着田馥甄。
“做一个好人。”田馥甄怎么会忘呢。
“做一个好人，这是我初恋的梦想。”任家萱郑重地说，“甄哥，你是一个好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问我的问题吗？我来告诉你标准答案。”
“不要。说好的，我要自己去寻找答案。”田馥甄甚至忘了任家萱没有听到那天她离去时自己对着她的背影喊的那句话。当“初恋”这个词语从任家萱唇边轻轻说出的时候，田馥甄的心突然缺了一块。总是追求标准答案的田馥甄，此刻却害怕面对，她多么不希望自己的考卷被画上一个叉，虽然她已经忘记了那道题究竟是什么了，即使记得她也决定放弃了。考试不要结束好不好，不管你给我满分还是不及格，我希望结束的铃声永远不要响起。
“甄哥！你听我说！面对其他人总是我叽叽喳喳地说话，唯独和你在一起时是我听你说。今天你听我说！”任家萱很强硬地打断田馥甄。田馥甄只好默然。
“甄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最接近我梦想的那种好人。”任家萱的语气缓和下来，“真的。你那么认真地生活，那么努力地学习，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光芒，那种一个人真的好好做自己时才会散发出来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你善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聒噪，但是我生日时你是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你是我那天遇到的第二十六个人。一个优秀但是光芒柔和的人，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
“你问我为什么我对你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你对我而言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梦想。我不想被你讨厌。”
“其实我第一次找你聊天的那天，我的初恋死了，车祸，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只剩自己了，我在天台看着脚下的城市，那么繁华喧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没有一个人和我有关。”
“然后我想到了你，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想继续生活下去的话，那就是你，你的光芒是我的梦想，我活着，是为了有一天能更贴近这束光。”
“所以谢谢你，甄哥，真的。”她们都久久地没有说话。
田馥甄轻轻摸着口袋里的戒指，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颗星星冰冷的光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当戒指已经和田馥甄的手心一样温暖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田馥甄转向任家萱，尽量释然地微笑。即使不能用我的光芒来照耀你，至少希望它能让你在路上不那么孤独吧。
“傻丫头，甄哥一直都在这里。”田馥甄敲敲任家萱的头。
然后任家萱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连最美的夜也不在话下，轻柔的笑意融合在星空下微凉而明澈的气息中，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们依旧是朋友，她依旧是她的甄哥，依旧在天台聊天。那个没送出去的戒指一直都在田馥甄的风衣口袋里。之后的每个圣诞节田馥甄都为任家萱准备礼物，但是从来不送给她。你知道吗？爱其实是可以理性和不理性并存的。你疯狂地爱着她，却为了不让她困扰而克制自己让她知道。故事的最后，你感动了自己。

毕业时，大家都喝醉了，醉得乱七八糟。田馥甄送任家萱回家。
“甄哥，记住你一定要做一个好人。”任家萱斜靠在田馥甄身上，田馥甄艰难地扶着她走，“别忘了，你是我的梦想，你的光是我的希望。”
“家萱。”如果这就是结尾，至少田馥甄不要留下遗憾，“我喜欢你。”
“哈哈，当然啦，我那么可爱是吧。”任家萱口齿不清地说。
这样的答案，田馥甄还能说什么呢。如果她给了肯定的回答，那她们还可能有一个不只是兄弟的未来。如果她拒绝，至少了却了田馥甄的妄想。可是她只是把这当做了一句玩笑。
就算田馥甄说自己是认真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是吗？那么就当作是一句玩笑吧，全世界的玩笑，田馥甄一个人的真实。
家萱，这是我们唯一没有共享的秘密。

再后来，她们去到不同的城市，交际越来越少，只是当任家萱失恋时，田馥甄会在QQ上给她发一个笑脸；当任家萱有高数不会做时，田馥甄会开着视频耐心地给她讲。就像她们还在一起一样。只是她们再也没有像以前在天台那样聊过天。也许是因为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她们不能仰望同一片星空。

唯一不变的习惯，除了那句“甄哥”，就是每年圣诞节都为任家萱准备一份不会送给她的礼物。全部装在一个盒子里，从小盒子换成了大盒子，又换成了更大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一封又一封没有寄出的信，还有那年那个星星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