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
轻轻移开拉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椅背上方一丛花白的头发。
经过庭院的温暖阳光顺理成章地洒落到叠席上，光路中的尘埃散漫漂浮，与世无争地缔造出一番又一番丁达尔现象。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静止的光芒和摇椅，在距离后者约两米远处停下了脚步。
都年过半百了，真难为我一把老骨头进个房间还得小心翼翼地守着“低分贝原则”。不过说得冠冕堂皇些这是规矩，实质上我是为自个儿的人身安全着想。
因为，云雀恭弥正在安睡。
摇椅上的他看上去和个普通的老头没多大区别，松松垮垮的皮肤里大小不一的老年斑呈不规则分布，眼角纹即使是在面无表情的状态下也显露无遗，黑白不等的短小胡须林立在紫红薄唇的周围——要说与一般老年人相比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数已值古稀之年的他还能抡着拐子殴人。
所以，我不得悠着点么。尽管目前我是他法律意义上关系最亲近的人，可要知道法律这东西对云雀恭弥而言还不如路边的一棵草——至于我对他来说是什么，就不是花花草草能够概括的问题了。

关于改变
想当年我望着镜子里自个儿红肿的眼皮，意识到云雀恭弥之前的目不转睛是怎么回事。心情好转的我瞅着镜子，一瞬间觉得眼神还真有点像，也许历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将这个问题暂时抛诸脑后，调整心态回到了云雀恭弥的卧室，却发现那里已空空如也。
云雀恭弥是个要强坚强又倔强的人，永远立于巅峰一览众山，是苦是甜都不轻易吭声，极富主见决不被人左右。但偶尔地，我会觉得他的各种强和“逞强”仅一线之隔——比如伤口还远远没有愈合，体温还不曾低于37摄氏度，毒素还残留在各大组织……他怎么就又若无其事地指示起风纪财团的工作了呢？
一旁的草壁叔叔急得不知所措，毕竟跟了云雀恭弥这么多年了，他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气——真是难为他了。
我一个箭步上前，学着云雀恭弥的面瘫，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文件——他自然是抬头给了我一双尖锐凌厉的眼。
“现在的你连我这个黄毛丫头都赢不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怕你杀人般的目光和压倒性的气势我就不会在你眼皮底下活到今天。他们不都说我们的眼神像么？这就让它们来一决雌雄。
我失策了，差点忘了一个客观事实——我是雌的他是雄的，再决也没用。
眼神厮杀中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看着我们这对谁也不愿让步的“父女”，一下子瞠目结舌的草壁叔叔着实心头紧绷——尤其是当云雀恭弥起身说“那就试试吧”的时候。
修行室里的上天入地随着云雀恭弥几近全力以赴的当头一拐而迎来了暂停，不甘示弱的我擦去口中溢出的殷红液体，扬起嘴角无比兴奋——遇强越强，这已不仅仅是他云雀恭弥的属性。
两把刀的蓦然失踪宣告我战胜的欲望彻底盖过了战胜的初衷——瞬间转移的背后偷袭令腰间有伤的云雀恭弥心有余力不足，慢了半拍的他转身勉强避开了要害部位，倒退的步伐却暗藏不稳。
趁热打铁，我如箭离弦地直逼而去——幸亏挥刀前及时注意到了西装上一摊血渍。
云雀恭弥接招的姿势也跟着停顿。
我定睛一看，他的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滴。
“不打了，你回房躺着去。”我扔掉武器侧过身。
“又用命令式的……”他依然站在原地。
“谁能命令得了你啊！？”猛得扭头，我好像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鼻间有点酸楚——昨晚的感觉卷土重来了。
赶紧背对云雀恭弥，我一阵风似的迈向大门。
“草壁叔叔，麻烦你把文件送到我房间。”
当天晚上，文件到手了，人也躺下了。我看着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绞尽脑汁，好在善解人意的草壁叔叔替我取来了一叠资料，放下资料后他念叨着我听了好多遍的“相似理论”。
“谁像他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草壁叔叔苦笑一番，声音却冷不防单边下挫——原来他在耿耿于怀自己这些日子操办婚事分了心导致工作中的疏忽，间接造成了云雀恭弥受伤。
“草壁叔叔应该比我还懂吧，他不是会计较会推卸的人。何况那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
此言一出，我自己都犯嘀咕了。
少女时代的我是怎么评价云雀恭弥来着的？
无理取闹，斤斤计较，莫名其妙……
我怎么自相矛盾了呢？
是我在变？他在变？还是岁月改变了我们眼中的彼此？

关于祖孙
想当年我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预言就坏笑着离去，云雀恭弥有没有听懂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几个月后得知我要结婚的消息，他万年冰山的脸让我实在无从判断。
云雀恭弥把拒绝群聚的政策沿用到了我的婚礼上，了结终生大事的那天，该来的都来了，除了他这个养父——不过他要是到场可有得泽田叔叔和新娘我忙活了，一个得应付他一个得确保宾客全身而退。
云雀恭弥的字典里不存在“恭喜”二字，对我这个养女也不例外，要是他给了我语言上的祝福我才觉得惊悚，毕竟他只是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比如结婚一星期后，我的私人帐户上冒出了一大笔钱。
云雀恭弥从不干涉我的家庭生活，就像他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一样，我甚至怀疑直到某一件事发生之前他连女婿的长相都没见过——不知这算我家那位的幸运还是不幸。
后来想想还是幸运的成分居多吧，根据在于我生完孩子的当天，丈夫左眼一道熟悉的瘀痕——看了它我就明白云雀恭弥带着他的拐子来过了。
抱着新生命出院后我犹豫着要不要携子去趟云雀家，孩子他爸面露难色地指了指自个儿的左眼让我忍俊不禁，但过了几周我还是去了——我目睹了许久不见的云式气场。
云雀恭弥什么时候这么讨厌婴儿的哭声了？好吧，他压根就没怎么接触过新生儿。
没办法，我只能等儿子长到不那么爱哭的年纪，再度英勇无畏地将他带到了云雀家。
“来，叫云公。”我站在云雀恭弥面前，轻抚儿子的头对他指示道。
儿子仰着小脑袋望啊望，望了老半天总算开口：“云公。”
云雀恭弥本无动作的脸突然有了起色。
“这什么称呼？”他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我。
“‘云雀恭弥外公大人’的简称，反正又不和‘云豆’重名。”我抱起儿子，春风得意。
“改了。”
“？”
所谓“万事开头难”，有了成功的先例，往后儿子就“外公”“外公”地成了云雀家的常客。
云雀恭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双小巧的迷你拐摆在儿子的面前，天真懵懂的儿子拿起它们还煞有其事，只不过云雀恭弥没料到儿子很快就变换了姿势，用拐子去追打云豆的后代了——“比你小时候还调皮”云雀恭弥如是说。
云雀恭弥教的第一句话就是“咬杀”，儿子口齿伶俐的复述让云雀恭弥相当满意，并不知道儿子早就从我这儿潜移默化去了——“有天赋”云雀恭弥如是说。
云雀恭弥给的第一顿饭就是我当初吃腻了的那套，儿子的用餐流程必定给了他强烈的既视感，虽然很有发言欲望的儿子一边吃一边喷——“吃饭时别说话”云雀恭弥如是说。
我渐渐感到祖孙三代的和谐画面在云雀家上演得越发自然，特别是当儿子挥舞着拐子依葫芦画瓢“哼哼哈哈”而我无意扭头看到了我从未见识过的神情之际。
或许那种精致微妙的温和，曾几何时也对我流露，只是身为当局者的我，没有留意因而错过。

想当年，我是路人你是王。
现如今，我为人女你为父。
回忆不是你云雀恭弥的爱物，却是我历久弥新的珍宝。
正如此时此刻的我，静静端详你历经沧桑的容貌，细细擦拭那星星点点的往事。
“来了啊。”闭目养神的你开启了有些粘滞的双唇。
“不看就知道是我啊。”我会心扬起嘴角——原来整张摇椅上都铺满了阳光。
“怎么会不知道。”缓缓睁开了眼，你侧首注视着我。
“……”我向前几步，脸上的皱纹因淡淡的笑容而深化。
走进那团暖意融融的光芒，我微微弯腰伸出了手。
“我回来了，爸爸。”
END

“我要一个叉烧包！”
“请给我一份章鱼丸子。”
话音刚落，我俩同时在学校小卖铺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小花……我们这样可以吗？”京子顺顺胸口，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红，“这算不算翘课呀？”
“你别这么胆小嘛，体育课而已。”我将我心爱的香奈儿小钱包塞进口袋，接过阿姨递来的香喷喷的叉烧包，然后把章鱼丸子塞给她，“小心烫——你又不是不知道体育委员暗恋你，会帮我们瞒天过海的。”两秒钟之后她就会脸红，比定时炸弹还准。
“……小花！”你看。
小卖铺边上的绿荫里站着两个女生，一看就知道是闺蜜，因为只有关系好的小姐妹才会特地翘课来这里吵架。大致内容就是A认为B最近和自己的男友走得太近，而B却反过来责怪A重色轻友等等等等——最后以A放了狠话扭头就走留B一人愤愤地呆在原地收场。
“小花，我们去那边坐下来吃吧？”京子扯扯我的胳膊，在看见我疑问的表情之后她蹙起眉为难地解释，“她一个人在那里呢，看见我们会更难过的。”
这就是我们的京子。
我和京子国中起便是好朋友，她是并中之花，是我们大家的公主。她微微扬起一个笑容，眸光转开一个弧度，就能令那些荷尔蒙过盛的男生方寸大乱。偶然的一次我看见那个同班的废柴纲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拾金般地捡起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护身符——那是京子送给他的小礼物，我远远地望看他一脸心疼地将那护身符拍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的内侧袋里，嘴里还念叨着“幸好幸好”的傻模样，当时笑得肚子都疼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高中也屡见不鲜，那些闻香而至的各路男生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伺机接近京子的机会——譬如借笔记，借纸笔，帮忙搬书，帮忙值日等等。在这里我要补充一句，幸运的是，我和我们可爱的京子又是同班同学。
亲身经历后才发现，高中女生和初中女生之间存在着某种藕断丝连的区别，就拿京子来说吧——之前提过，国中的京子是大家的公主，然而高中的京子却只是多数男生心中的女神，好吧，你怎么能要求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们心平气和地欣赏京子的天然美呢？女生们望着她无辜而洁净的微笑，同时也望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危机感。
“小花，你觉得现在的同学好吗？”
“也就那样吧，习惯就好。”
“可是我和她们好像都不太能说得上话。你懂我的意思吗？嗯……虽然都是朋友，可相处起来总觉得……总觉得就是没有跟你和小春相处起来那么轻松。”
“这是自然。”我停笔，在图书馆放轻了声音，“挚友难得，京子，你不能太贪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不是把她们每个人都当成挚友，小花你还是没懂……”十六岁的她趴下来鼓起脸。
“我知道啊。”同样是十六岁的我笑了，“所以叫你别贪心，你可以真心地对待每个人，只是别奢望着等价回报。不过，”我落笔，继续写作业，“你就是那种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家伙，说了也没用。”我慢慢弯起唇角，“高中三年有我陪着你呢，还怕孤单么？”
余光里，京子的眼神柔软，像只小鹿一样盯着我，“小花，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成熟呢？”

三月即将过去的时候，我的前男友在家里举办了一个Party，为了跟大家隆重地介绍他的新女友，而这个新女友恰恰就是他传说中的初恋，多么荡气回肠的爱情呵。
那我算什么。
我坐在便利店的门口，望着满目的华灯初上，同时恶狠狠地拉开一罐冰啤，苦涩的酒精在舌头上前赴后继，寒气沿着食道一直凉下去，凉到了心里——这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酒量”对那时的我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我忘了我总共喝了几罐啤酒，我只记得当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天旋地转，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样子没法回家，于是我招手，接着恍恍惚惚地钻进一辆计程车——是梦吧。我在颠簸中鬼使神差地笑起来，别醒黑川花，千万别醒，就在这梦中猖獗吧，谁知道醒来之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小花……小花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我靠着门框掀开一只眼皮，京子发白的脸在瞳孔里轻颤了一下。
死丫头，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京子，我的狼狈样只准你看见，不许告诉别人听到没有。死丫头你别多话了，你就让我放肆一回吧，仅此一回。
我嘟囔着冲进京子家的浴室，浓重的蒸汽一瞬间熏湿了我的眼眶。我扒着马桶止不住地呕吐起来，很多淤积在心里的东西开始向上翻涌，混合着变酸了的啤酒，沿着食道，沿着喉咙，下巴发痛，泪水汹涌。这个时候的我当然不知道浴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哇啊啊啊你谁啊——”
一个正在洗澡的男人。
我抹了一下嘴巴，不耐烦地抬起头。水汽弥漫中世川了平下身裹着条浴巾双手呈护胸状，一脸惊恐地瞪着我。
“……是我，前辈，黑川花。”我扶着墙壁头重脚轻地站起来，不满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脸，像见鬼了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我有些好笑地移开视线——不就是剪了短发嘛，至于么。
“哥哥，小花身体不舒服，你能先出来一下吗？”京子在外面敲门。
世川了平这才“啊啊”地应着，“我、我我已经洗好了。”然后夺门而出。
京子疑惑地看着世川了平慌乱地套起衣服准备出门，“哥哥你去哪？”
“跑步！”
她回过头对我笑着耸耸肩，“你知道，我哥他就是这样。”她上前轻手轻脚地扶过我，“我和你家打过电话了，今晚就在我这住下吧。”
我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蛋，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任你摆布吧京子。我朝她疲惫一笑。

我拿着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历史成绩年级第一。总分年级第五。
“天哪小花，恭喜你！”京子显得比我还要高兴。
“好啦，又不是高考。”我若无其事地朝讲台那边望去，课间，桐岛涉正在和第一排的同学讨论这次模考的试题，可就像是心灵感应，他也朝我这儿望了过来，他略微一怔，接着远远地向我竖起拇指。
他是笑着的。
“你考得怎么样？”我垂眸，有些不自然地询问身边的京子。
“年级三十六名。”
“不错。”
“不行小花，我得赶上你。”她很认真地看着我，“不然我们没法上同一所大学了。”说着她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立马从抽屉里抽出她的历史试卷，跑去加入了第一排的大讨论。
她就像她领口的那个小蝴蝶结，嫩嫩地开在高三教室的白炽灯下。我远远地笑看着她，她在第一排的课桌前蹲下来，歪着脑袋听桐岛的分析，于是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一本正经的京子真的很可爱，我有些忍俊不禁。
——至少在当初，我是真心的，纯粹地这么认为。
“呐京子，认识你到现在，我发现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和别人吵过架。”
“吵架啊……”便当盒搁在腿上，她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好像是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当然，我也有闹过脾气，但是吵架的话，我不喜欢呢。”她乖巧地笑了笑，“其实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不愉快的话，忍一忍就好了。”
我咬了一口饭团，“你行，我的话是绝对忍不了的——很多事。”
有的女生表面柔弱，内心却很坚强，而有的女生表面坚强，内心却很脆弱。
你显然属于前者。
能忍，说明你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
我做不到，所以只能欣赏，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企图可以耳濡目染到你的美好。
“多吃点，都是你妈亲手做的。”
晚餐。我抬起头，正巧对上父亲慈爱的目光，“你妈把原来的家政阿姨辞掉了，你现在高三，营养必须得跟上。”
“是啊，我们可输不起生病的时间。”母亲接话，“不过小花，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你们老师跟我说了，你高一高二的基础好，高三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不能这么说。”父亲做了个“再添一碗”的动作，“这种时候心理素质最重要，平常心，这一年其他事情都别管，听见了吗？”
我咬着筷子乖乖点头，“我吃饱了。”
关上房门时听见母亲分外殷勤的声音，“今晚的夜宵吃红豆粥可以吗？”
“……你越这样孩子越紧张。”
拧开台灯，一桌子的辅导书。
黑船事件的影响、幂指对函数的单调性、非谓语从句、感叹句中what和how的区别……一周一本辅导书的速度，七点到十二点，五个小时的争分夺秒，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微微眩晕，大脑很涨，右手酸痛到无力。
——因为聪明，所以成绩好。
我很早就清楚，这在我身上完全是不可能事件。
即使我是同学们眼中反应灵敏，思维活跃，说话一针见血的理智女生，即使我是父母眼中如假包换的天之骄女，即使我每次都能在黑板上一步步地解答那些数学考试中的压轴题，而那些天资聪颖的男生，甚至不放弃打篮球打游戏的习惯，稍稍用功就可能轻松地超过蜗牛一样拼命用功的自己。我老在京子面前鄙夷地骂他们是猴子，但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们，他们的轻松令我自惭形秽，甚至产生了恨意。
高三那些日子一刻不停地提醒着我，如果想要变成真正想成为的人，你就必须拥有比别人更强的意志，更强的力量，甚至更强的感情，此外，还得有更好的运气。
母亲端来夜宵，没有多话地看着我吃完。
“十二点多了，睡吧。”
“嗯。”
她出门，双脚的影子却停留在门外，我只好关灯。
理性的反面是感性，它们相依相偎地存在。其实在高三这种被要求只剩理性的时候，指导我一切努力的恰恰是感性的那一面。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我的日记上，其中的某页写满了他的名字，让我想起了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不过也是从那天起，每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在日记上一遍一遍地书写他的名字，工整，有时甚至狂草。满页满页，像某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沉甸甸地萦绕在我的心室，终有一天，枝繁叶茂。
大雨天，搭公车上学。
大口吞咽着匆忙带出门的面包，耳朵里放着压过雨声的英语听力，微卷的短发来不及打理，一撮黑发突兀地翘着。
我站着，书包很沉——升入毕业班后我就背上了双肩包，像单肩包那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特殊时期只好忍痛割爱。天杀的高三。我一言不发地望着满是晶莹雨点的车窗，清晨的我头脑总不那么灵活，再加上空前的学习压力，起床气愈发严重。司机不适时的一个急刹车让我不小心漏听了一句英语。
“烦死了。”我烦躁地摘下一只耳机，将剩余的面包一口吞掉。
“噗……”身边传来一阵轻笑，我条件反射地看向面前的玻璃车窗——这里说“看”似乎不妥，确切地讲应该是直接“瞪”了过去——哪个没事找事的。
“啊，抱歉，不过看到这样的黑川同学真的很想笑。”桐岛涉也看着车窗上的我，谈笑风生，“不是嘲笑。”
车窗上，他就站在我的左边，高高地扶着车顶把手，公文包挡住他的侧脸。
我语塞，一是为了他意想不到的出现，二是因为满嘴的面包。
该死。我这个样子，究竟该哭该笑。
“……老师开始坐车上班了么？”好不容易把面包全咽下去，我勾了勾鬓角的发丝，开始寻找话题。
“下雨，骑车太麻烦。”他笑笑，“早饭吃完了？”
“……嗯。”
“牛奶喝么？”他伸手去拉公文包的拉链，“高三有些同学都来不及吃早餐，所以我每次都会买很多。”
暖意繁花似锦地盛开，在这个封闭的车厢。
“不不用了，谢谢老师。”太棒了，明天一定不吃早饭。
正在我源源不断地胡思乱想间，一个小孩尖叫着从我背后挤过去，“妈妈有位子！”
天生厌恶小孩的我想都没想就在脸上显露出鄙夷——之前说了，我早晨头脑不是一般的迟钝。于是我又反应过来，简直懊恼到要撞车杆。
我以防万一地看着桐岛涉，天呐，他看向我这边了，可是目光却擦过了我的脸。
他遥遥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蹙眉。
——你是故意移开视线的么？
只是擅长自作多情的我并不知道，马路对面，一闪而过的红伞下是京子清新可爱的脸。

你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从不看她，却在大家都没在意的时间地点偷偷望着她；你作为历史老师仿佛并不关注这个校花，却在课间频繁地以作业问题为借口争取多一次见面；你看她就像我看你，你明白吗？不，你不明白，我看你也不想去明白，你不想去明白我如此迷恋着你而她不是，你不想去明白我们在探讨问题时产生了微妙的共鸣而她不懂，你不想去明白在我心里你有多优秀多潇洒多有深度而这些都是她所体会不到的！
“你看到吗？你的小论文虽然立意很高，但举的例子大部分都是和考点无关的历史，我知道你对历史感兴趣，但你这样的失分很可惜。”
可惜吗？我不过是想凭借这些东西来博取你一点一滴的注意力。
“考试就是考试。”
没错，考试就是考试。你是老师，你为人师表，我当然不可以喜欢你。我不能表白，甚至不能表露，我简直在作茧自缚。
——可你为什么要喜欢京子？
“不过我们小花真的很博学哦，诶？尼古拉一世是病死的吗？可教材上明明说他是战败后服毒自杀的……”
“尼古拉一世是基督教徒，是不可以自杀的，所以学术界中病死的可信度较高，教材也不是完全可信的哦，尤其是二战期间的中日问题……扯远了，哎为什么你们学生总爱去关注那些和考点无关的东西呢。”
“好啦小花，没什么的，下次注意就行了，呐？”
我颓然地放下卷子朝京子点点头，她的笑脸在十月的日光里清冽着，我也想笑一笑，可嘴角却弯不起。
我是第一次开始嫉妒你。
京子，我的姐妹，我的傻丫头。
——为什么我不是你？

=皿=哪个家伙给我回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