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寒霜独思愁 二楼度娘

chapter 1
天空……淡蓝色的、玻璃石一样的天空，被蛛网的纹路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天空的背景下，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色蜘蛛挥舞着长腿爬回了蛛网中心。那张网的边缘，晃晃悠悠地挂着一只小小的虫子，被蛛丝包裹着的尸体像纸一样在微风里轻轻晃荡。
蜘蛛……令人生厌的蜘蛛……
希拉已经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蛛网好久了，久到那只肥胖胖的蜘蛛在她面前吸干了整只小虫。她从来都是喜欢把蜘蛛网挑破的。看着那只辛辛苦苦结网的可怜巴巴的蜘蛛从断开的丝线上滑下来，她会感觉很开心。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胖蜘蛛看起来是那么恶心，她都不敢伸手去挑动哪怕一根丝。
令人生厌的蜘蛛……令人生厌的明霓……
要是明霓也长着一张蜘蛛的脸就好了。想到这一节，希拉无声地笑起来，鹅毛笔笔尖上的墨汁点在指尖，再通过指尖渐渐滑到桌上。她笑不出声来，因为希拉是一个小哑巴。
如果不是这样，在她看来明霓也许不会让自己那么难受吧？
明霓·瑟瑞（Minnie Surrey），她继父带来的姐姐。
继父瑟瑞先生是一位温文儒雅的绅士，明明已经是有了一个十六岁女儿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像二十岁。当母亲改嫁的时候第一次把希拉介绍给瑟瑞先生的时候，她吓得缩在母亲身后，只是匆匆忙忙行了一个屈膝礼当做回应。
跟在瑟瑞先生身后的女孩落落大方地对着母亲屈膝致意，那就是明霓。这一下两个女孩就区分出高下了，明霓明显压她一头。母亲笑着解释：“这是明霓吧？已经是一个大人的样子了。不像希拉，毕竟没长大，胆子小。尤利克，别见怪。”
继父没有说什么，明霓却挑衅一般冲着她眨眼睛。她的眼角学着成熟女人点了一点点亮粉，才不漂亮呐……看起来像是亮晶晶的蜥蜴……蜥蜴……
真讨厌。瑟瑞悄悄拉紧了母亲的裙摆。

chapter 3
婚礼结束两天后的晚上，希拉终于忍不住偷偷摸摸溜进了明霓的换衣间，拿走了那件让她心心念念的绿裙子。她鼓足最大勇气穿上它，把自己白金色的头发散开，在两边用梳子卷了又卷，好弄出贵妇们的令人着迷的大波浪卷发模样。然后闭着眼睛站在落地镜子前面，倒数了好几次一二三，才终于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她就后悔了，转过身去背对着镜子。好让自己看不见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女孩子顶着一头平板板的白金色头发，只有发尾僵硬地翘起来，像是刚睡醒没有梳头的样子。套着一身不合身的绿衣服，胸口贫瘠得如同冬天的麦田，唯一纤细的腰被裙撑凸显地更加可怜，活像一只瘦巴巴的绿蚱蜢，只是顶着一张人类的脸而已……不过这已经算不上是最糟糕的了。
最让希拉无法直视的是睁眼的那一刻自己明明害怕却强颜欢笑的脸……近乎扭曲的表情。
可怕的脸搭配着裙子下瑟瑟发抖的身体，脖子上过重的项链无力地晃着，撞击着胸膛，几乎把颤抖的恐惧具象化。
她蹲了下来，指尖把绿裙子的裙边掐出了三道深深的褶皱。那已经不是让小女孩希拉魂牵梦绕的绿裙子了，那是……地狱里受难的人所佩戴的刑具。
那是她的报应。
偷走绿裙子的事情第二天就被明霓发现了。希拉由于太过慌张，没有好好把绿裙子塞进柜子里，留下了一小段荷叶边在外面。明霓拎着那条被掐皱的漂亮裙子，漂亮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在希拉看来那是莉莉丝的笑容……可怕的、夜的妖魔露出的微笑……明霓鲜艳的唇角带着血一样的颜色……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那一刻希拉不打自招地往后缩，转身想要逃跑。明霓还没来得及发难，瑟瑞先生先说话了：“明霓，希拉只是个孩子，一时好奇试试你的衣服有什么不对？你以前不也试过母亲的晚礼服吗？”
“我可没有破坏它。”明霓指着裙角的褶皱，“希拉，怎么回事？”
“亲爱的，希拉可不能解释……她是个小哑巴，你忘了吗？”瑟瑞先生尽力想说服明霓不要与希拉为难。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在希拉听来都是莫大的嘲讽——孩子，小哑巴，希拉的伤口被一层层揭开，痛得可怕。
于是希拉转身的动作在一个凝滞之后得到了延续。瑟瑞父女二人还在努力交流，没看见希拉跑下楼去。
她又想哭了。小哑巴希拉的喉咙里发出撕裂一般的声音，眼泪滴滴砸落。

chapter 4
从那以后，希拉染上了一个坏毛病。她喜欢偷云霓的衣服，但是从来不穿——她害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只是抚摸着那些衣服的布料，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光彩照人的样子。她最喜欢的还是一件丝绸的长裙，那件用东方丝绸制成的美丽衣服有长长的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东方茶花，丝绸在指尖流过的感觉就像抚摸着牛奶。
母亲知道她的坏毛病，但是她从来不劝阻。也许是母亲知道自己管教不了小女儿几天了吧——每一个和瑟瑞先生结婚的女性都不会长命，这就像是该隐的诅咒。母亲在不久之后死于肺病，临终的时候把希拉叫到床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去争”。
明霓果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她出入各个沙龙和舞会，毫不忸怩地和青年们谈笑，聊着艺术和文学和戏剧。她穿的衣服越来越精致和时髦，天然的金色大波浪卷发上带着翡翠和珍珠，毫不在意地露出漂亮的后背和锁骨。希拉则花费了所有心思在怎么变漂亮上。她偷偷对着镜子和书柜练习舞蹈，一开始常常一不小心撞在书柜上，那些厚厚的词典上的灰尘撒在希拉的头发上和衣服上，留下了浓浓的腐朽的味道，以至于有的时候明霓只要闻一闻衣服上有没有灰尘的味道，就能判断自己那可怜的妹妹有没有动过新裙子。
时间久了，明霓对希拉越来越不满，于是给自己的妹妹起了个不入流的绰号：cendrer。沾满灰尘的希拉，配得上灰姑娘的可怜名号。
一晃就是一年过去了。时间有的时候真的过得很快，窗前的蜘蛛反反复复结了几次的网，天上的云变幻了几次形状。希拉将近十六岁了，瘦巴巴的身材终于有了点肉，胸口开始丰满起来了，像春末的石榴果一样开始逗人喜爱。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是遗传自辛西利亚家族的蓝色眼睛代替了她的嘴，更加直接地表现了她的喜怒。
唯一的问题是她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她看过了很多戏剧也学会了评鉴油画的好坏，学会了喝东方茶叶也能浅显分辨出葡萄酒是否是名品，但是她不像明霓一样可以说出来，用她明丽的红唇用她流利的言辞撩动年轻人的心房。
所以她只是明霓的妹妹，偶尔在沙龙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人家更多的也是记起她的姐姐。
希拉·瑟瑞是上流社会社交圈的圈外人。
事情的转机从教皇二皇子的舞会开始。
任何教皇都是把身心奉献给上帝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神的光辉并不妨碍教皇们拥有不计其数的情妇们，以及私生子女……对外号称教皇养子女。
而二皇子约翰，是教皇的三个儿子中最俊美和最有威仪的。遗憾的是，二皇子并不热衷于举办舞会或者宴会，他更喜欢阅读经卷。有人说他是教皇的子女中最接近上帝的人，很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主教，乃至下一任教皇。但是贵族之间的很多利益往来都是通过婚姻连接的，所以二皇子妃的名号悬而不决，对教皇来说是一个尴尬的问题。
于是他越粗代庖，为二皇子举办了三场舞会，邀请贵族年轻女子参加，以此选拔二皇子妃。
听到二皇子举办舞会择妃的消息时，希拉是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她没有当面见过二皇子约翰，只是在画像中瞻仰过他那笼罩着神光的面孔——她钟情于他。希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用“钟情”来描述。
但是很快她又沮丧了。约翰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子，明霓则是最美丽的女子。最美和最美应该在一起才对啊……他们是那么般配，如同亚当和夏娃。自己充其量就是那条小心翼翼的蛇，舍弃了翅膀用肚子爬行，努力想靠近亚当……最后被天父严惩，赶出伊甸。
一点点小小的私心都不可以有吗？
希拉不甘心。是啊，主是可以允许那一点点不甘心的吧？

没人不更→_→【虽然知道人很少

没事的。

顶一个

灰姑娘

chapter 5
“希拉，我那条紫水晶坠子的的珍珠项链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又拿去玩了？”
明霓不耐烦地敲着梳妆台。在她看来希拉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还喜欢拿她的东西。为了第一次舞会明霓从中午就开始准备，裙子换了一条又一条，终于确定在一件花边繁复的鲸骨裙上。现在她在忙着配首饰，翻遍了梳妆台。
一边站着的希拉连忙露出最老实的表情，摆手。这种肢体动作说明她没有动过项链——实际上她连见都没见过那条华贵的首饰。希拉一向只偷衣服。明霓觉得问不出什么来，一扯花边，又继续挑首饰去了。
你用得着挑吗？你那么漂亮，戴上什么首饰都好看，你的光芒甚至能让宝石黯然失色。希拉心里偷偷地说。每次看着明霓梳妆，她都有一种自己在尘埃里仰望公主的卑微感。
不就是一次舞会吗？她希拉·瑟瑞不去又能怎么样？她也许就不应该去。
卑微的灰姑娘没有那种权利。
三次舞会都是假面舞会。据说二皇子本人很抗拒这种择偶舞会，所以教皇安排每位名媛戴上面具，好让二皇子少一点紧张。明霓戴上那张孔雀蓝的面具，在面具后面缓缓睁开眼睛，扬起一对长睫毛。让人想到圣经里夏娃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不仅惊艳了亚当，也惊艳了创造她的上帝。明霓的脖子上挂着首饰，裙摆曳地，像女王一般走出门去，坐上了马车。
希拉忽然脱力了一样地坐在地上，拉扯着自己沾满了灰尘腐朽味道的裙边。
不就是不能参加舞会吗？
不就是不能见到二皇子吗？
为什么自己会怎么沮丧！
瑟瑞庄园的一角，小小的花坛下，瑟瑞努力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也把自己的意识压缩再压缩，可是还是有什么在盘旋：假面舞会，二皇子约翰，明霓……她简直想要大喊大叫，可惜她是个哑巴。天似乎快要下雨了，阴沉的天空翻滚着乌云，月亮惨白的脸露出一半来。
“我亲爱的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希拉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一个端庄漂亮的女孩站在她面前。她裹着一身款式简单的白布裙子，浓密的金褐色发闪闪发光，她身侧有小小的风旋盘绕，好一会才散去。
你是仙女吗？希拉无声地张了张嘴。可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对面的女孩子却轻轻地笑了：“对，我是南风的仙女。我从迦南来，那里是流着蜜和奶的热土。”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希拉很惊异。
“仙女无所不知。我亲爱的姑娘，我还知道你心里迫切地期望一个舞会呢。”
你能带我去假面舞会吗？
南风仙女皱眉：“和你说话挺费劲的。我要让你暂时恢复说话的能力。”说着她用水葱一般的手指点了一点，希拉顿时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出了渴望说话的乞求：“我……我……我其实不想去什么舞会。”嘴硬完这一句希拉就后悔了。她很想去舞会，疯狂地想。
好消息是在仙女面前是撒不了谎的。所以南风仙女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说：“让你说话的小法术在今天午夜南风停止的时候就会消失。如果你还需要见到我，回到这里敲三下花坛，让南风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前来。”
“我不会再需要你的。”希拉依然是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她一方面不想要别人的帮助，一方面又渴望着生活的改变。
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南风仙女笑了笑，消失在树叶间。只留下希拉一个人还蜷缩在花坛边。时间才过了多久？左不过喝一杯茶的时间吧？
可是明霓的马车已经回来了。南风消散，午夜的钟声响起。希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小哑巴。生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chapter 6
今天王宫里该是第二场舞会了吧？
明霓的马车驶出瑟瑞庄园的时候，希拉坐在台阶上。她已经反复尝试过好几次了，想抬脚走到花园去，想去敲敲花坛上的纹路——就这么简单。
可是她每一次迈开步子之后就很快缩回来。那道短短的台阶，似乎是她穷尽一生也跨不过的藩篱。终于希拉说服了自己——只是远远地去看一眼二皇子约翰就好，找一个不醒目的角落坐着看看。什么都不会被影响……
她跨出了那一脚，颤颤巍巍如同耄耋老妇……希拉在害怕。
但是跨出第一脚之后，什么都不用怕了。希拉跨出了第二脚第三脚，走下了台阶，径直走向了花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一千一万次。因为你找到了做它们的理由——你尝试了第一次。
希拉轻轻敲了三下花坛的边缘。
“我亲爱的姑娘，召唤我来需要干什么？”南风仙女果然出现了。她笑吟吟地看着希拉。希拉觉得她甚至不用问自己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我想去参加舞会，给我声音。
“好的。”南风仙女和蔼地拍了拍希拉的肩膀，“不过穿着这种裙子去参加舞会可不好看。你需要更加漂亮光鲜的武器——你的美貌就是武器，服装和首饰是武器的锋锐。”她说着点了点希拉的肩膀：“去吧……女人以美貌征服男人，再以男人征服世界。”
希拉身上的有点发灰的黄裙子忽然变成了玫瑰色的晚礼服，淡紫色的花边和衬裙托起了她原来不起眼的身子。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来她不是个孩子——高高挺起的胸膛和勒得只有一握粗细的腰让她有了成年女人的优雅曲线。
“你还需要一辆体面的马车。”南风仙女继续用手指点着。希拉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颠茄果子，而且越长越大。粗看上去像一只南瓜，再看却是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铜质的把手擦得亮晶晶的，车窗上悬挂着东方丝绸。
六只老鼠从花坛地下钻出来，在南风仙女的手指轻点下变成了六匹黑色的骏马。
“还需要些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被仙女安排完了。希拉努力掩住自己的激动走上马车。身后是南风仙女的轻笑。希拉说：“谢谢。”
“我不用你感谢。只要记得把你的报酬给我就可以了。”
“您要什么报酬？”希拉问。
“以后再说吧。”仙女的声音越来越远。马车破开月光，驶向城堡。

你写的?

chapter 8
“不，不是的……”希拉连忙辩解。无奈脚步依然不听使唤地悄悄挪动了一点点——那双玫瑰红的玻璃鞋似乎有了自主的意识，居然在主动向二皇子靠近！
不，那只是自己的心在漂移而已。
约翰很快就从被撞破逃离舞会的尴尬里缓和了回来，换上了温柔而又冰冷的笑意：“小姐，请问尊姓芳名？”
希拉……希拉……不行，希拉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如果我告诉他这个名字，而他又知道我是谁，他会怎么想呢？希拉的嘴角微微咧下去一个痛苦的弧度，好不容易才微微压低了声音：
“辛德瑞拉。”
“好吧辛德瑞拉小姐，别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约翰的笑容更加温柔。任何的贵族小姐只要看见他笑一笑，哪怕是为他偷取伊甸的苹果也在所不惜。希拉有所耳闻，但始终不如今日一见。裙子下的红舞鞋似乎还在焦躁地作响，用鞋跟敲打着地面。从来没有过的充满诱惑力的笑容堆上了希拉一向很老实很平静的脸：“我可以对别人撒谎，但是我想要一个小小的报酬。不知道二皇子会不会答应。”
她在说什么？继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之后，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吗？
“你想要什么？太重的报酬我不一定负担得起。”约翰想这位小姐多半也是他的盲目仰慕者之一。可惜他爱的只有神，容不下世俗的女人。
他是要当教皇的人……他给自己立下了目标，要做全身心奉献给神的人，一个真正纯洁、没有情妇和贪污的教皇。这是他从自己污浊的父亲身上学到的。
“我想要您的一个吻。我要吻您的唇。”
这句话不亚于在两人之间引爆了一个炸弹。被惊讶的不仅有二皇子约翰，还有希拉本人。
她被恶魔附身了，被恶魔蛊惑了。那邪恶的生灵借她的嘴巴说出了地狱里最恶毒的话……人世间最甜蜜的话。希拉连羞愧的想法都没有了，唯一想到的只有转身逃跑。但是捣蛋的红色玻璃鞋留在原地，牢牢地禁锢住了她纤细的脚踝……谎话，那是谎话。
只是自己不愿意离开而已。
“胆大的女人……你被诅咒了!”约翰看着她急速变化的面色，匆匆收起书，绕过希拉跑走了。希拉看见了他离开时候的眼神——似乎是厌恶的。
厌恶自己的胆大，厌恶自己的放荡，厌恶自己的……
南风吹来，希拉孤零零地站在花园里。风里似乎还传来南风仙女的微笑声。仙女帮助了她这么多，结果还是她没用，把一切都毁掉了。这个时候全知全能的南风仙女会不会为她的愚蠢而悲伤呢？
幸亏自己用的是假名——辛德瑞拉。没有人知道狼狈的辛德瑞拉是希拉。
这样也好。
今晚的月亮太可怕了，亮堂堂的如同神的眼睛。如水的月光照在希拉晚礼服露出的肩头和手臂上，冻得希拉打了好几个寒战。按道理她应该马上回家，并且不再参加晚会。但是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蛇一样爬上了她的头脑，团团盘踞。
她还要回来。
她要用自己的美丽征服约翰……她要成功吻到约翰的唇。
不，那不是她的想法……
那是她的想法……

chapter 9
你知道不同的花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吗？郁金香让人高贵，石蒜花让人思念……
玫瑰……玫瑰，可是让人疯狂的呢……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飞快流走。仿佛就是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的时间，外表光华流转却散发着尴尬的腐朽气味的的“辛德瑞拉”，就变回了花坛边尘埃里可怜兮兮的希拉。没有华丽的裙子，只有那条简陋的蓝白色款式简单的娃娃裙。十二点的钟声早已敲过，熟悉的微笑声忽然在希拉耳边响起：“我亲爱的姑娘，还愉快吗？”
因为失去了法术的加持，希拉只能发出艰涩的“哑哑”声。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背后是南风仙女诚恳圣洁的面孔，也知道全知全能的仙女一定知道她的悲惨境遇。
如果不是知道仙女是好人，她一定会以为仙女在嘲讽她……
不，她是怎么知道仙女是好人的……
也许每一个人人生里都有一扇上锁的门，你知道门的那一边就是新世界，但是你没有钥匙……很少有人能自己打开它，所以总需要一个人带领你打开那扇门，然后你会无比感激那个人，视那个人为唯一的救星，给予他完全的信任。
即使对方也许并非出自真心。
希拉答应去舞会的那一刻门就已经打开了，她的玫瑰红玻璃鞋已经踏上了门槛，手抚上了雕花的门板和黄铜花纹缠绕的门把手。但是尴尬和胆怯让她马上抽回了那只脚。这个时候希拉是多么感激自己还是个小哑巴，她不必说话也不必吐露自己的心事——让那些东西一点点沉淀吧，总有一天它会消失在某个角落。
南风仙女似乎早早就读到了希拉的想法，适时地说：“我亲爱的姑娘，这样不敢直视自己的心灵是不对的哦。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点点不甘心？”
没错，希拉很不甘心。
南风仙女的声音忽然越发甜美，如同裹了一层又香又腻的蜜浆：“和上次一样，我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选择沉沦下去，不用敲动花坛，就这么简单。如果你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我可以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之前我说过没有想好报酬，如今我想好了，你只需要把你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带给我。”
最珍贵的东西？希拉不理解，既然对自己最珍贵，怎么会轻易给别人？她是自私的，这个她自己了解。她不能强装伟大。
你怎么能期望守财奴交出自己的珠宝？更何况她拥有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就像落水的人所抓住的苇草。可是一朵鲜红的玫瑰伸入了希拉的视线里，玫瑰的花瓣上带着露水。
“你姐姐就要回来啦……”随后玫瑰落地，显然那只握着玫瑰的手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无踪。
玫瑰的芳香让人迷醉……希拉抓住了玫瑰，手指被没有除去的小刺扎疼了，她却不想放手。她从指间的刺痛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欢愉……疯狂一般的快感。
玫瑰是让人疯狂的。希拉的脑海里，疯狂的玫瑰开始生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抉择了。
也许明天她会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chapter 11
南风仙女的许诺全部变成了真实。随着音乐节奏的不断加快，辛德瑞拉简直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只是凭借着本能扬手踢腿，就能舞动出天鹅踏水一般的曼妙动作。乐师们的琴弦上都抖出了点点火星，但是他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拉动着。希拉身上五光十色的东方丝绸一层层飞散而开，有的甚至落出了男宾们为她拦住的圈子。
一位素来轻佻的少年拾起了一块丝绸，习惯性地作势在鼻边一闻。他的动作瞬间点燃了男宾们的激情，他们争抢着布料，一边为女孩的舞蹈而鼓掌叫好。布料流过指尖就像抚摸到了女孩羊乳一样洁白干净的胴体。
舞场中辛德瑞拉身上只留下了几层最贴身的丝绸裙子，音乐忽然又是一变，她不由自主地轻抚胸臀，含着秋波的双眼刚看向二皇子约翰又马上收回，仿若含羞的少女。但她舞蹈的动作只有更加奔放，在舞蹈中直接解下围在腰上的丝绸向皇子抛了过去。
这是无比明显的引诱。但是二皇子接住了那条水红色的腰带，攥在手里，就像生怕那东西逃走一样。
蛇一样的柔软动作从辛德瑞拉的指尖一直延伸到足尖。香唇轻轻张开，面容潮红，如同初次尝到禁果的夏娃一样激动而不能自已。但是夏娃是吃了禁果明白了耻辱，才用树叶遮住了自己，辛德瑞拉却像是被感召返璞归真——她解开了最后身上的那件丝绸长裙，神秘的东方色彩流淌之后，露出的是曼妙的女性胴体。每一根线条都干干净净，让人毫无邪念，却又勾起了世界上一切的欲望。
脱去长裙之后辛德瑞拉身上只剩下了一头长发、一张面具和佩戴在颈间的一串华美的宝石项链。此时宝石的颜色在她皮肤上跳动，擦动着她微微硬起的乳头。她的舞蹈此时也到了最后，乐师拉断了琴弦，不成调的乐声神秘得像迷雾，让人参不透。
小姐们有的还用象牙扇子遮着嘴，小声评论这个女人真是鲜耻寡廉……不过更多的是呆滞乃至麻木。
最后是约翰二皇子。他像个呆滞的木偶人一样站在原地，握着水红色的腰带。
乐声袅袅而散，辛德瑞拉抓住落在地上的丝绸长裙高高抛起，然后双手抓住两角在胸前合拢，如同收翅的鸟儿，盈盈跪了下去，把自己包裹回去。只有一双灼灼的蓝眼睛向面前的二皇子喷吐着炽烈的爱情火焰。
那一幕如同神话里凤凰的初生——披着火焰和羽毛的凤凰刚刚在一场舞蹈中死去，在灰烬里敲破蛋壳的小神鸟仰头望着圣子，圣子眼中充斥着圣洁的光芒。
辛德瑞拉微微颤抖着把长裙穿回身上，耳边才响起了延迟许久的掌声。
“辛德……瑞拉？”
带着面具的女孩微微一笑，调整着颈间的项链站了起来：“二皇子殿下，我美吗？”
“你是今夜最美丽的姑娘，你的美丽震慑整个玫瑰园。但是……但是我不愿意娶你为妻。”
“哦？”辛德瑞拉咬了咬嘴唇，“二皇子是厌恶我的大胆吗？但是我今日献舞之后就是想对二皇子说一句话——我辛德瑞拉喜欢你，但是我又讨厌你的虚伪。如果你日后娶了哪一个贵族的美人为二皇子妃，我一定会参加你的婚礼，到时候我会以更加庄重的舞蹈来祭奠你对我的厌弃。来找我吧。”
刚才为了跳舞她甩脱了玫瑰红的高跟玻璃鞋。现在她连鞋子都没穿，捡起比较近的几件丝绸外衣，径直走出去推开了殿门。
这么大胆乃至疯狂的女孩，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有的贵族男子好事地追到门口。却只能看见金碧辉煌的马车已经驶远，六匹黑色的骏马跑得几乎就是在飞。
舞会到这里是彻底办不下去了。在所有贵族小姐的窃窃私语和目光中，二皇子约翰走上前来，捡起了倒在一边的玫瑰红玻璃鞋。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疯狂的女孩以疯狂的舞蹈敲裂了约翰的心门。从此那道裂缝只会不断扩大，他的心门不再完整坚实——他开始留恋美丽，留恋人世间的、他原来认为是庸俗的美。
南风卷过玫瑰园，轻轻敲响了教皇殿的窗户。
带着蛇一般、嘶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