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终止于信仰不是最好吗?难道人人都想走得更远还不令人瞠目结舌吗?当我们时代的人们以多种方式宣称不想终止于爱的时候,他们到底会何去何从呢?他们将走向世俗的聪明、细微的算计、偏狭的心胸以及能使人的神性起源成为疑问的一切东西。不要坚持信仰,要小心不要为之摔跤,因为信仰活动的造成靠的是荒诞。然而以这样一种方式,请记住,却使人非但不会失去有限的事物,反而会完整无缺地得到它。就我而言,我或许可以描述信仰运动,但却不能够造成它。在学习游泳的时候,人们可以被悬吊在船板上,然后大致摹仿游泳动作,但这并不是游泳,我可以同样的方式去描述信仰的运动。假如我被抛入水中,我或许也可以游泳(因为我并不属于趟水类),不过我进行的是不同的运动,是无限性的运动;而信仰则是相反的运动:在造成了无限性的运动之后,它就去制造有限性的运动。幸运的是造成这些运动的人!他造成了奇迹,我将永远敬佩他;至于他是亚伯拉罕或是亚伯拉罕家中的奴仆,他是哲学教授或是贫穷的女佣,对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我仅仅注意运动。我的确是在注意它们,我不会让自己受到愚弄,不管是被自己或是被他人。作出永恒弃绝的骑士是易于辨认的,他们的步伐轻快而又雄健。但那些携带信仰之珍宝的人则可能是令人失望的,他们在外表上与资产阶级的庸人习气有一种明显的相似之处,而这是诸如信仰之类的永恒弃绝所鄙视的。
说实话,我在我的经验中尚未发现哪怕一个真正的例子,当然我并不因此就否认有第六个人成为这样一个例子的可能性。我寻找它已有许多年了,但我的努力却是徒劳的。一般说来,人们周游世界是观看山川、河流、新星、五彩缤纷的鸟、奇形怪状的鱼,还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人种;他们像动物一样沉溺于木然无觉之中,他们只是呆视着生活,认为它曾是某种东西。不过,这些东西没法将我的心灵占据。要是哪里有个信仰的骑士活着,我一定会拔腿去求见他,因为这样的奇事绝对能占据我的心灵。我一刻也不会离开他,我将目不转睛地注意他如何进行信仰活动;我还会将我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考虑,会对我的时间进行分配,以便既观察他,又练习我自己,并因而会全身心地敬仰他。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但同时我可以很清楚地想象他。他就在此处。我已与之结识,已经被介绍给他。当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我立即认出了他;我雀跃欢呼起来,并压低嗓门说道:“伟大的上帝,这就是那人,真是那人;他看上去真像一个税收官!”这的确就是他。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便从那可能会泄露其有限与无限不一致性的言谈举止、喜怒哀乐之中,发现有无来自无限的不一致性的光学传真图象①。没有!我从头到脚地检查他,以便找到无限者可以窥视的些许裂缝。没有!他是实实在在的。他站立在那里吗?他生气勃勃,完全是一个有限者;打扮停当、周末下午前往弗里德里克堡②的市民也不过就是这样实在了。他完全属于此岸世界,即便是资产阶级庸人也不会比他更加属于此岸世界。可以说,简直觉察不出任何可以使此无限者之侠能被辨认出来的蛛丝马迹。他在日常事务中寻找欢乐,他参加日常事务;而每当人们见他参予某件具体事情的时候,他都带着一种凡人做事时的那种勤勉的精神。他忠于职守。看见他就令人想起一个将灵魂遗失给意大利簿记的握笔杆的人,所以他是相当刻板的。他还要进教堂。礼拜天对于他也是假日。没有任何天堂的痕迹或不可通约的象征与之不符。要将他与大众区别开来是不可能的,至少他唱赞美诗时声音宏亮,感情充沛,这证明他有不错的噪门。
①在电报发明以前,人们曾用镜子来传递信息。 ——校 注
②哥本哈根市西部的一个城堡,周围是绿树成荫的公园,哥本哈根市民常去那里消闲,克尔凯郭尔也常去。 ——校 注
到了下午,他前往林中散步。他喜欢他所见的一切事物:如潮的人群、新式的马车、美丽的海湾。要是在海边小道碰上他,人们可能会以为他是一个自我陶醉的经商迷。他以此为乐,因为他不是诗人;我曾经徒劳地试图将诗意的不可通约性从他那里引出。到了傍晚,他回家去,步伐稳健,一如邮递员的步态。在路上,他想象他的夫人肯定已为他做了一道热乎乎的好菜在等他,比方说,夹带蔬菜的烤羊头之类。如果他在路上遇到某个同类,他会带着一种餐馆经营者似的激情津津乐道地谈论这道好菜一直到东大门。他身上并无几文钱,却坚信他的夫人已经预备了这道好菜在等他。要是他的夫人真为他预备了这顿美味佳肴的话,那么,观看他吃饭一定会令社会名流们艳羡,令普通人感到刺激,因为他的胃口比以扫(Esau)还好。①当然,要是他夫人没有准备如此丰富的晚餐的话——相当粗糙,他也一样狼吞虎咽。在路上,他经过一个建筑工地并碰到另一个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在那一瞬间他建立起了一座房子,并自行作出各种安排和要求。当那陌生人留下他继续思考他是否肯定是一个资本家时,我的可尊敬的骑士正想道:很好,要是它从天而降的话,我肯定会得到它。他坐在一个打开的窗户旁,观察他的邻居以及发生在周围的事情:老鼠仓惶地逃过水槽,小孩子正在玩各种游戏。他泰然地看待眼前的一切,心静如16岁的小女孩。他没有什么天才,尽管我千方百计地在他身上寻找那不同寻常的天才,我的努力是徒劳的。晚上,他抽烟斗;看着他,人们会发誓赌咒地说,他绝对就是对面那位呆坐在暮色中的贩夫。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他任由事情自然发展;他总是以最昂贵的价钱买下他生命中的每一刻时间,因为,除了依靠荒诞以外,他甚至不会做一丁点儿事情。不错,不错,如果只是艳羡的话,我会被激怒的,而此人却已经并正在进行无限的运动。他饮尽深植在无边弃绝中生活的悲哀,他知道无限者的幸福,他感受到了抛弃一切、抛弃那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的痛苦,而他的有限者的趣味也一如任何不知有更高事物存在的他人,因为他在有限性中的停留并无害怕、焦虑的痕迹;反之,他在其中却拥有使他感到高兴的安全感,就像有限是一切事物中最可靠的一样。然而,这个其表现完全是世俗的人依靠荒诞却成了一个新型的造物。他永恒地放弃了一切,却依靠荒诞又重新赢回了一切。他继续从事无限的运动,却带着这样一种精确性和肯定性,即他继续将有限从中排出,却无人对之产生疑问。据说对于芭蕾舞演员最困难的是,跳一种他从未跳过但该舞蹈却要求他跳的动作。或许这里没有能做到这一点的芭蕾舞演员,这个骑士却能。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完全世俗的悲欢离合中,他们是从不参加此舞蹈的板凳队员。无限的骑士们是些芭蕾舞演员,而且正在上升。他们做向上的运动,然后又向下;这并非不愉快的消遣,也并不难看。但每当他们降了下来,他们都不能立即做好动作,而是左右摇晃;这表明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些异类。他们的技巧是有名的,但哪怕那些最熟练的骑士也不能将他们的摇晃藏匿住。人们不需要见到他们在空中,而只需要马上见到他们触到并已经触到了地球,然后可以认出他们。不过,要能以如此方式降下来,即立即就站住,就迈步,就将跳跃变成生命,变成行走,并完全在行走中表达出崇高——只有那个骑士才能做到,这就是他,那唯一超凡脱俗的一个。
①参见《圣经。旧约》“创世纪”(25∶29—34),以撒有两个儿子,长子叫以扫,次子叫雅各。以扫善于打猎,常在野外,雅各为人安静,常住在帐篷里。一天,以扫从野外打猎归来,又累又饿,叫雅各把熬的红豆汤给他喝,雅各则要以扫将其长子的名份让给他,以扫答允了,雅各便给了他红豆汤和饼子。 ——校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