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黄少天还是没办法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窄窄的草席上叠放着一床洗的发白的被褥。不远处的墙角还摆有一只矮矮的水瓮。
整间屋子里就这么多摆设。
“啊啊这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吗只有这么几件家具就住进来平时生活真的没问题吗就算人觉得无所谓家具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呀好歹是个很厉害的禅师哎平时帮别人参禅悟道就不能收些报酬来养活自己吗……”
惊讶过后的黄少天自然而然的打开了大脑中名为“语言”的开关，站在空空的屋子里说个不停，完全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黄少天是个小偷。
然而他出现在这里却并不是为了偷东西。
偷窥也好偷看也罢。黄少天从不在意用词上的小小差别。这个平时在村里“偷”富济贫还算正义的小偷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间基本没什么东西可偷的屋子里，只因为这里是禅师喻文州的家。
说“家”也许并不恰当，至少黄少天的的确确是这么认为的。
喻文州是村子里的禅师，平日就住在山后的这样一间茅屋里。屋后有一片很大的竹林，黄少天常常看到他盘腿坐在竹荫下开悟自性。清瘦的背影挺拔而自敛，呼吸浅浅的没有起伏。又或是定期在村子里出现，为村民们讲习禅法道义。总是穿着那件藏青的袍子，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不急不缓地在纸上写下一两句佛经，再耐心地给他人讲解其中的涵义。
黄少天觉得喻文州很好看。
淡淡的，干净的，温驯的，没人比得过的好看。
喻文州曾帮黄少天做过一次点化。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黄少天眉间，认真地蹙眉，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对方。
黄少天发誓自己完全忘记了后来的事。似乎是自己胡乱嘟囔着回答了几个问题后被好好点化了一番，内容是什么却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双眼睛。太过好看。
想到这儿的黄少天不知道自己脸红了。
微凉的指尖带来的触感似乎还留在额头，黄少天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撇了撇嘴——
“……唔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已经没有什么能陪那只看上去很萌的水缸站着了要是我也走了它一定会难过死的嘤嘤嘤所以为了不让它那么孤单我还是留下来吧不等等我好像没这个权利嘤嘤嘤我还是走吧小水缸再见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他略带不舍地又环视了一圈，转身，迈步，出门。
动作却在下一秒堪堪停住。
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喻文州。

贰
喻文州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
今天对禅宗的参究喻文州并没有做完。月光极净，他却莫名地无法静下心来沉入空境。
他叹着气脚步轻轻地踱回了住处，就看到了屋里的黄少天。
原来如此。
喻文州一直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其发生的缘由，因此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屋外看着。屋里的人并未察觉，依旧扭着头四处环视，嘴里似乎还振振有词地说着什么。
又是这个孩子啊。
喻文州的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了一丝笑意。这个叫黄少天的少年一直是村里人谈论的重点。
他第一次出现在村民眼里时就是现在这幅样子，独来独往孑然一身，性格却一点儿也不孤僻。尤其是那张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的嘴，更是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然而更特殊的还是他的职业。
黄少天是个小偷，还偏偏是个高调行事的小偷。
村头生了病的老人能在自家门口的石板上收到一筐新鲜的鸡蛋；村尾摔伤了骨头的小孩会在屋子窗沿下发现一罐温热的牛奶。
这些都是黄少天做的。
常有村民苦恼的问喻文州——
“我们从没见过这孩子的父母。他自己一人无依无靠，靠偷窃来养活自己也就罢了，还时不时给我们提供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固然是我们非常需要的，可得来的方式实在是……让我们不知道是该用还是不该用啊！”
喻文州发现自己完全能理解这孩子的良苦用心，因此他竟也没办法对此做出一个合乎情理的判断。
他只是回答，“随您的心意吧”，便留下依旧纠结的村民离开，不做任何解释。
或许是觉得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妥，喻文州便借着机会对黄少天进行了一次点化。
手指碰上他光洁的额头时对方的身体明显一震，略带慌乱地抬眼对上了喻文州的视线。薄薄的嘴唇抿着，脸也紧绷着，完全不是平时那副多话的模样。
这样也挺可爱。
工作中的喻文州难得走了次神。
“现在看来，我的点化没起到什么作用啊。”
喻文州无奈地摇了摇头，察觉到了自己脸上更甚的笑意。他轻轻脱下身上那件藏青色的袍子，仔细地叠好，搭在左手手臂上。
又低头理了理不太平整的白色里衣。
于是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从屋里出来的黄少天。

哎呀萌萌哒~

叁
黄少天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喻……喻禅师你你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你这儿偷东西的不是的啊我只是闲着没事来转转啊啊啊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这儿摆设太少了看上去一个人过得不太好哎哎哎不是的我没有想搬来和你一起住哎哎哎你别误会别误会我这就走这就走……”
情急之下的黄少天根本没法调动大脑跟上自己的语速，他僵硬的挪动双腿想要赶紧离开。
“少天，等等。”
温和的声音传来，还染上了笑声里的暖色。
黄少天的大脑直接当机，就着现下僵硬扭曲的姿势，哆嗦着嘴唇看向喻文州——
月亮还在原处挂着，月光冷冷的洒下，笼罩着竹林，铺满了脚下的空地，也浸上了喻文州白色的里衣。他依旧淡淡的笑着，晚风牵动衣角也丝毫不在意，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黄少天面前，好看的一塌糊涂。
黄少天觉得啊，月亮的光和吹动的风，都不那么冷了。
“总不能让你白来看我一趟。来，夜凉了，披上这件外袍，快回去休息吧。”
愣神间黄少天听到这样一番话，才发觉喻文州已经踩着月光走到了他身边，将左臂上的外袍抖开披在了他的肩上。
“今晚的月亮如此美好，但愿我能将这一轮明月赠予你，少天。”
一阵隐隐的檀香笼罩了黄少天的鼻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唔谢谢喻禅师我就先走了有机会再来看你啊不再来还你袍子……”
他难得没有噼里啪啦大开嘴炮，只闷闷地这样说了一句，就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脚下的竹叶沙沙做响，黄少天走了许久，直到确定身后的人已经看不到自己，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糟糕啦，自己好像真的陷进去了。

肆
事实上，喻文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他在给黄少天披上外袍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朵，红彤彤的。喻文州的心跳快两下，又忍不住想再伸手去捏捏。
他看着黄少天披着自己的衣服离开，直到走出竹林再看不到，才转身进了屋子。
似乎的确有些冷清呢。喻文州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合衣躺下，一夜无梦。
喻文州醒来时，阳光已从窗户照进了屋里。喻文州打开门，就看到了放在台阶上的，叠的整整齐齐的，他的袍子。
看来自己别出心裁的礼物，送的还挺成功？
喻文州弯腰准备去捡，却有另一只手在他之前拿走了袍子。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手速比不上一个小偷。
喻文州无奈的抬头对上黄少天笑眯眯的眼睛时，心里真切的这么想。
“喻禅师啊我昨天回去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啊我还是觉得吧你一个人住太冷清也太孤单了而且平时那么忙肯定也不是很方便照顾自己啊正好我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固定的住所不如让我搬来你这儿住如何两个人一起也有个照应不是你看怎么样？”
说完这段话的黄少天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睛却还是亮亮的盯着喻文州。
喻文州叹了口气，没办法了。他直起身打开门，“进来吧。”
黄少天“嗖”地一声窜进了屋。
这下喻文州笑的更深了，他摇摇头进屋，顺手带上了门。
自己好像把心，和月亮一起，一并送出去了。
他想。

完结了吗完结了吗……？唉感觉架空古风什么的好棒哦，略文艺呢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