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宇父和浩父喝的醉醺醺的，早就栽在里屋睡去，两个母亲早去了王浩家，只剩下王浩和宇城飞两个人守岁。被无聊的春晚折磨一通，两个人早已睡眼迷蒙，可是现在还早的很，连十二点都不到，两个人瘫在小小的沙发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宇哥，咱俩说说话呗，这一宿可怎么熬啊！”
“嗯……”宇城飞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说梦话。
“宇哥，我想起先前咱俩守岁的样子了……哎，宇哥，咱俩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嗯……”能不记得吗，那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可是后面这句话宇城飞没说。
王浩见宇城飞懒懒的，自己悻悻地靠在一边。
“嘿嘿嘿嘿嘿嘿……”宇城飞自顾自地笑出了声，像是在回忆什么好玩的事情。

“宇哥！宇哥！你快瞧这尿够了没啊！”一个灰头土脸小男孩朝着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喊着。他的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穿着一件洗旧了的拿大人的军装改过的外衣。
“哎，你不能这么弄！不能这么弄！”那个被称作宇哥的男孩抱着个簸箕，里面全是干土。他穿着个自己织的粗线毛衣，浑身脏兮兮的，“我来我来！”宇城飞拿着根枯树棍搅和着稀泥。“再尿点再尿点！”
王浩脱了裤子站了一会，哭丧着小脸喊着:“宇哥我尿不出来了。”宇城飞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皱了皱眉头:“我也尿不出来了……走，咱进屋弄点水去！”
宇城飞跑进屋里，很快端着一瓢水出来了，递给王浩:“快喝，快喝！多喝点！”

这俩孩子每天都会在两家院子里折腾，周围同龄的孩子不多，也就他俩在一起玩。说来也怪，这俩孩子除了相互之间玩的起劲，也不搭理别人。这也难怪，两家的大人关系很好，孩子的爸爸在一个厂子干活。老王家的小子整天跟在老宇家孩子屁股后面，宇哥宇哥的叫着。

刚刚入了春，天气渐暖，宇城飞和王浩跑到不远的河沟里摸鱼。春水刚刚化开，融融地流过。河水还有点凉丝丝的，王浩和宇城飞搬开石头找一些小洞，这些小洞里有一些蟹子什么的。王浩的小手沿着洞口抠下去，不时的扒开淤泥。忽然碰触到了一个东西。像泥鳅！王浩喜滋滋的扯出来，想像宇城飞炫耀。结果一看哇的一声哭了！是一条小蛇。王浩一把甩出去，一边哭一边喊:“宇哥！宇哥！”不远处的宇城飞忙奔过来，“怎么了？怎么了？”王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说:“有蛇！”宇城飞忙拍拍王浩，安慰道:“哪呢？不怕！宇哥替你打它！”
两个人趟着水，沿着小河沟慢慢的走。万物已经复苏，风里裹着暖暖的温度，还有泥土的芳香。柳树条上吐出鹅黄的芽子，嫩草才钻出一点点头，在枯草从里炫耀着自己的青春。
“哎哟！”王浩忽然挺住了，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宇城飞冲过去抬起他的脚，由于在水里泡的时间长，肉皮脆弱，碰巧水里一块玻璃碴子，在王浩脚上划出一道口子。宇城飞俯下身，对王浩喊着:“来，上来！”王浩伸手环住宇城飞的脖子，宇城飞背着他，朝家走去。落日的斜晖照着他俩，拉出长长的影子。

街坊邻居时常爱逗宇城飞和王浩。特别是二婶子，她时常抱着宇城飞坐在宇城飞家门口，念着童谣:“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其实还真有那么一次，镇上刘叔结婚。宇城飞在家哭个没完，拉着他妈妈也要媳妇。他妈逗他:“你要娶谁当媳妇啊？”宇城飞十分严肃认真的考虑了半天，跟他妈妈说:“我要娶王浩当媳妇。”他妈笑的前仰后合。老宇还跟老王开着玩笑:“老王啊，把浩浩给我家小子当媳妇呗！”老王则笑骂道:“去你的！我家浩浩准比飞子先讨着媳妇！”“飞子先！”“浩浩先！”“就是飞子先！”……可是宇城飞那时候只是想，为啥不能娶耗子做媳妇？人家说媳妇是用来疼的，他就想疼耗子啊。

还有一次，街坊小柱子他爸从镇上买回两只小乌龟，送给王浩一只。王浩突发奇想想要来一场龟兔赛跑。正好宇城飞家有一只兔子，王浩怕出事，不敢跟宇城飞说。宇城飞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自己拎了兔子就去找王浩。王浩惴惴不安的问:“要是兔子跑了，叔叔不会怪你吧！”宇城飞一排胸脯大声说:“这有啥！龟兔赛跑最后乌龟赢了。我家兔子跑了，放你家乌龟去追不就行了！”于是他俩把乌龟和兔子放在一起，结果兔子还是跑了，宇城飞追了半天也没追着。老宇回来见兔子跑了，一巴掌盖在宇城飞屁股上，宇城飞却笑嘻嘻地对王浩说:“你看，你家那只笨乌龟还待着原地没动呢！”
后来，那只乌龟死了，王浩挺伤心的。宇城飞拿了个铁铲过来对王浩说:“咱们把它种在院子里，就能长出好多乌龟啦！”王浩信以为真，把乌龟埋了。
“耗子，等长出好多乌龟，你都打算给谁啊？”
“第一个给宇哥！第二个……给宇叔叔，第三个给宇婶婶，第四个……嗯……”王浩抓抓头，看着宇城飞，笑了，“不管是什么宇哥喜欢就都给宇哥！”

宇城飞该上小学了，开学前一天，王浩在家大哭一场。因为宇城飞再也不能陪自己玩了，要一天一天的看不见宇城飞了。王浩的妈妈劝儿子说，等儿子长大了，也去上学，就能跟宇哥继续在一起了。第二天，宇城飞去上学了，王浩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出去玩，呆呆的不和人说话。到了傍晚，宇城飞该放学回来了，王浩早早的跑到路口去等着，等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渐渐靠近，王浩屁颠屁颠的冲上去，帮宇城飞拿着书包。之后的每一天，王浩都去路口接宇城飞，然后去他家，乖乖守在一边看着宇城飞写作业。王浩不奢望宇城飞能像以前那样陪他玩，只是一天没见宇城飞，就想好好看着，多看一会。王浩开始关系今天是星期几，从礼拜一就开始偷偷算着离礼拜六还有几天。在那一年里，周末是王浩最开学的日子。王浩还是跟在宇城飞屁股后面，背着宇城飞交给他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王浩盼了一年，自己终于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开学那天，王浩特别开心，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喜悦。只是那时候，王浩并不知道，自己踏入了一场噩梦。
在学校，王浩经常被人欺负，但是宇城飞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次想要护着王浩，都被人一同欺负了。一下课，王浩和宇城飞就跑到一起玩。很多男孩便趁机起哄，抓住王浩和宇城飞的头往一起狠狠一碰，大喊一声:“新郎新娘拜花堂！”
有一次，美术课做手工，一个女生剪了一个双喜字，男孩们一把抢过来，在上面写上:王浩、宇城飞。王浩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却被他们一群人按在地上。放学了，来找王浩回家的宇城飞见王浩眼睛发红，忙问出了什么事。听见有人欺负王浩，直接冲上去与他们厮打。可是对方人多，宇城飞很快倒在地上。宇城飞冲王浩大喊:“傻子！快跑！”

王浩却扑向人群，很快便躺在宇城飞身边。王浩倔强的看着宇城飞:“挨打我也要陪着你！”男孩们一哄而散，还把撕碎的草稿纸撒向天空，大喊:“一拜天地！”
“哈哈，宇哥，咱俩那时候可真是难兄难弟啊！”王浩和宇城飞聊的火热。“宇哥，现在可没有人敢这么冒犯你了！”
宇城飞头一歪，默默地说:“不过就算现在有人说那话，我也不会跟他生气的。”说完看着王浩，慵懒的一笑。
王浩装傻的把头撇一边去，打了个哈欠，哭丧着脸对宇城飞说:“宇哥，三点了，我都坚持不住了……”
宇城飞这几天也累坏了，一把勾上王浩的肩，半眯着眼，喃喃道:“走走走，睡觉去！咱俩早就是大人了，再说什么鬼怪敢找我的麻烦！在这穷耗个什么劲！”
他没告诉王浩，有些事，他刚才没说。他也不知道，有些事，王浩刚才也闷在肚子里没说。其实那事挺丢人，王浩不好意思说。

上了初中，王浩便与宇城飞渐渐疏远了。王浩也觉得宇哥越来越陌生。宇城飞初中时情况也并不好，每天只是闷着。那一天王浩回家，远远望见了宇城飞。王浩的脚步不觉的慢下来，想等宇城飞进了屋再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与人说话，不想与人往来。可是宇城飞一直在那里，王浩最后硬着头皮走过去，别扭的喊了一声宇哥。宇城飞也只是冲他笑笑。可不，都大了，除了笑笑还能干嘛？难道年龄的增长对于童年的感情是一种无奈？
而王浩呢？除了刚才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自己现在和宇城飞往来，除了麻烦能带给人家什么。人家不过是小时候跟你玩了两天，怎么能自作多情的把人家当朋友呢？
直到那一天，宇城飞去北园的职院上学了。临走那天，宇城飞爸妈也是背着行李去送。王浩一个人窝在屋子里。他妈妈问他:“你不去送送你宇哥？”王浩说作业太多。
等宇城飞一家离了这条小巷子，王浩猛的冲了出去。无助的望着没有一个人影的小路，刹那间觉得失落。原来，不是因为你不重要，而是我根本就不敢知道，在你心里我重不重要。那天，王浩站在原地，无声的斯号，对，无声的，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但是同样撕心裂肺，压抑着声音，只有眼泪在脸上纵横。

“宇哥……”一声微弱的呢喃。
本来还在沉睡中的宇城飞一下子睁开眼睛。其实别人不知道，除了“楠楠来了”，还有一个唤醒宇城飞的方式，就是那个细弱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喊一声宇哥。这是因为在小时候，宇城飞经常和王浩一起睡觉。半夜里王浩想撒尿就会喊醒宇城飞，宇城飞会给他拿尿盆。要是宇城飞没醒，这个倒霉孩子就会颤抖着一宿不睡憋着。所以宇城飞对这一声“宇哥”很敏感。
这个混蛋，难道还想让自己给他拿尿盆？玩蛋去！还反了你了还！
这么想着，宇城飞还是问了一句:“干嘛？”
没有回话。宇城飞豁地坐起身去看耗子，这熊孩子到底搞什么飞机！

窗外的灯光映进来，耗子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做噩梦了？难道是梦见北七那几个不睁眼的混蛋又欺负他了？说起来，那一次耗子哭了，是这些年他第一次看见耗子哭。他当时就飙了，自己当年崛起，动力之一就是能护着耗子。记得耗子刚中考完，自己比耗子都紧张。心想着耗子可千万要考到北园市啊，要不然耗子这么老实，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出分那几天，宇城飞以各种借口往王浩家跑，打听消息。等确认了以后，他便嘱咐王浩有事去找他，而且是抓住一切时机，千叮咛万嘱咐。耗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找自己，受了委屈不说怎么办？
那天下午，元少给宇城飞打电话，问认不认识王浩，宇城飞惊的一身冷汗。耗子肯找他，一定是被逼到绝路了，可自己居然偏偏今天没去！该死的！你说自己怎么就没去呢！宇城飞差点直接冲到网吧去，镇静下来，才嘱咐元少好好照顾他。
宇城飞想着，看见耗子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露着半个膀子。宇城飞握住王浩的胳膊，轻手轻脚塞回被子里，又仔细地帮他盖好，掖好被角。正要躺下，王浩又喊了一声宇哥。

“我在呢！”
宇城飞又起身看他有没有事，抚了抚他毛茸茸的脑袋。等看他睡的安稳了，才自己躺下睡去。没有酝酿过程，一下子就睡着了。确实太累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宇城飞一睁眼，旁边早已空空的。忽然听见外面有鞭炮声，应该是耗子放的。宇城飞隐约听见老爹让耗子叫自己起来，果然不一会，耗子进来了。耗子蹑手蹑足围着自己转了一圈，把窗帘拉的更严实了些，挡住微弱的光，便无声的出去了。
宇城飞回想着，大概每次和耗子一起睡觉都是耗子先起来吧……不对，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