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头箍的是白雪公主，长翅膀的是玛琳菲森。箱学并没有睡美人。
吉丁虫色长发的男子穿竹节虫状长裤搭瓢虫花纹T恤，扬起一边嘴角：我更喜欢叫他山神。
发动沉睡森林的自恋狂话题的小野田仰视卷岛，似乎可以透过对方血肉之躯看见他背后隐藏着大洞的部室墙壁，森森一股风神玄朗的流氓气息——果然很帅啊，卷岛前辈。
卷岛哈了一声，真是有趣的一年级咻。
最初这样谈起箱学，IH还未开始，东堂以为真波遇到的是戴老花镜的卷岛，卷岛以为小野田遇到的是插了烤鸡翅的东堂。
他拍拍小野田的背告诉他，山神，是箱学的z轴。
当时小野田的课本上还没有出现笛卡尔，所以卷岛解释说，在总北，金城司x轴，田所司y轴，自己司z轴。三条彼此垂直的坐标轴，画着总北之魂的纵深。
X轴整装待发，y轴指向前方，z轴一路往上。
小野田似懂非懂讲给了真波，真波举一反三说出另一种比喻：手纺机。
老式纺机有一个自行车轮那么大的木轮，连着横档x轴交叉y轴，它们上方竖起一个尖角纺锤，像是z轴。
睡美人的故事里，当公主年满16岁，她就会被不可抵御的魔力带到有纺锤的房间，手指被尖针刺破，从此沉睡如同死去。
真波抬起头，z轴对于一些人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被刺到会沉睡，不被刺到会死去。爬坡是因为活着，反之亦然。16岁时在z轴上和什么人相遇，那一定是命运。坂道君，你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恋爱的公主……
恋爱的公主会醒来。
咦？啊啊啊……
小心啊，坂道君。
啊！是！谢谢，真波君。
看谁先到山顶吧。
风卷着落英斜飞，小野田又像第一次骑公路车的菜鸟一样心跳加速起来，仿佛上面，真的是魔法森林的界域。
16岁时在z轴顶峰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命运。你可以说这是个魔咒，任何其他魔咒都不能对爬坡手产生作用，只有这个可以。
真波单手按在小野田的车把上。箱学没有的东西，总北都有。

神奈川是个有灵之地。
如果把爬坡手分为现代派和古代派，那么神奈川的爬坡手都是古典意义的天才，至少卷岛是这么认为的。
唯有神奈川的爬坡手，能做到融入山林，无形无声。他们绝对有权在z轴上封神。
而卷岛是现代的爬坡手，逾越刻板的教条，磨练看似失衡的车技，成为爬坡翘楚。他的传说建立在他自己制造的时机。
东堂第一次争山顶败北，记住了卷岛的名字。千叶总北高中二年级卷岛裕介，赢下山头竟然都不欢呼一声噢耶我赢了东堂，这比赢下山头本身更淡定牛逼。
东堂缠着对方问东问西，对方看他的头箍很久，问他要不要来个苹果。卷岛视线移向不远处的苹果树，心想只要能让他闭嘴的话做一回童话里的恶人往苹果里加点佐料也是可以的。东堂当然不知道巨蟹座其实好人无几，他从背袋里摸出能量棒说还是来根能量棒吧吉丁虫。
总之那个吉丁虫就莫名其妙在颠簸的公路车上从不相识的人变成了小卷。
后来真波问东堂，小卷是谁啊，是不是哪个笑起来娇羞的女生。
东堂当即背脊发凉：笑容尚且恶心，娇羞岂能忍受。
17岁的东堂犯过一个错误，叫卷岛笑给他看。于是卷岛笑给他看，笑容简直阴戾，东堂只觉两腿发软。
18岁的东堂犯了第二个错误，叫卷岛夸他好看。于是卷岛夸他好看，赞美简直真诚，但东堂并没有想象中愉悦，他拼命摆手，小卷你品位那么奇怪你还是不要认为我好看吧虽然我真的不是普通的好看。
卷岛叹口气，说前言撤回，你没有比山下便利店那位姑娘好看一千倍。
东堂说不要拿我跟女生比，卷岛说你怎么那么麻烦。
然后东堂不说话了，再说下去，就会让某些心思露陷。
再怎么赢过来又输回去，都不能延长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他16岁时也犯了错误，错误是没有早点遇到卷岛裕介。
眨眼间两人将近毕业。单挑次数也累积到几十场。爬坡千里，只为第一。
每次爬到峰顶，鸟瞰山下一切，x轴相同，y轴相同，z轴也相同，他们在一个点上，没有其他人。
反正没有其他人，夏天掀起队服给肚子乘凉，冬天甩着外套互相庆祝地击打，衣服有时缠在一起，卷岛就按住头盔反省自己陪着这家伙打闹无聊透顶。
但东堂就那样在他生命里存在着，比他自己还清楚他自己的事情，记住他的胜利，记住他的失利，记住他的电话号码和生日，记住他的行车数据和课表，记住他家人和好友的姓名。
——再赛一场？
——为什么不？

金城的护目镜上映出前方一半天空一半山路。
鸣子在后方假正经假正经的说个不停。
晴天朗照，无拘无束的飞鸟掠过沉碧山峦，清新空气充满着肺脏，渐入佳境的坡道窄且陡，征服它是爬坡手的恒途。
然而金城说，对不起卷岛。
小野田被卷进坠车事故，队伍中只剩下一位爬坡手能为同伴减去风压之苦。
卷岛笑他毋须道歉，自己当然知道要把全队拉到山顶才功德圆满。
东堂赶上时，眈眈望着骑在总北最前面风云不惊的背影上一块173号码布，三个数字构成了他所有来这里的理由。
带队的任务交给真波，我就自由了。
卷岛不温不火地继续骑行，肚子疼，要失约了。
我们是如此自由，我们是如此不自由。
小卷你什么意思？
卷岛沉默。这是箱学和总北的交战，不容任何人自由来去。
东堂用尽各种方法激他，直到荒北提醒他卷岛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恍然不能强求，这才加速疾驰而去。
狠下心骑到无人的弯道，大喊一声，混蛋就当我们的约定是我兀自约定的吧！
不过瘾，骑到下一个弯道，又大喊一声，如果不是正式赛，我不会一个人先走的，永远不走！
那日东堂一个人在前方，为队伍拿到山岳奖变成纯粹的任务，维持第一造成史无前例的疲累。
自己明明是自由的，但没有卷岛在身侧，乘着夏风都仿佛被山灵束缚。
观战的加油声一如往常，应援团繁花似锦，东堂尽八风头无两。
可是没有多余的个人表演。他用力蹬车，只为快点结束掉这场没有卷岛的恶梦。
然而身后传来隐现的骚动。将信将疑地回头，看到摇晃得极有韵律感的那抹绿，期待已久的话，没有说出来。
真受不了。他听到他的声音。
谁说神经在心脏会合是亚里士多德的谬误，心脏确是智慧之源，它知道看见谁该漏跳一拍，它知道看见谁该激烈地跳。
那一刻他相信，他对他的重要性和他对他的重要性，并不是相差悬殊。
事后聊起这场IH，卷岛说晚三分钟加速都被我追到，你那天是有多慢，他说要你管啊反正赢的还不是我。
反正特地戴了个新头箍的还不是你。
东堂整张脸都烧起来，新头箍会带来好运，才不是为了见你才特地戴的，不是不是。
卷岛说是是是，东堂少爷，反正只要爬山，z轴和z轴总会相逢。

箱根之战给卷岛留下的正式赛成绩，是八负七胜。私下个人赛仍旧一半一半。如果是东堂多输一场，卷岛的电话线路会更繁忙。
蝉鸣随季节消长，自行车随夏天过去摸着有些冰凉。
小卷，小卷，你最近怎么那么忙？
毕业后就要离开了。
去东京？
去伦敦。
……骑公路车去吗？哈哈。
东堂自己都未必感到好笑，卷岛自然更没有笑。
一句再见东堂，再无其他。
东堂没有去送他，只是给候机的他打了电话。
坐在箱根某座不知名山坡人行道的最高处，身边没有自行车，面前摊一张世界地图。东堂发现偶尔走路上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比如石阶花纹空隙长出碧绿的草，每一簇都不一样，每一簇都顽强。
小卷，刚才我头顶飞过一只山鹰，翅膀绿色，尾羽红色。
喂，你确定那真的是山鹰吗？
小卷，原来地图上是用三角标志来代表高山的啊。
卷岛从机场书店买下一张同版本的世界地图，把它摊在膝头，指着一个个不同的三角标志告诉东堂，这个是明年放假想去的地方，那个是后年放假想去的地方。
就像平常一样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题全部聊光，东堂挂了电话，对着天空不服气：到底是你先飞走了啊。
……东堂，我会回来的咻。
一看，原来失手没有把电话挂断，惊窘交集，手忙脚乱按挂机键按到不小心关了机，连忙再把手机打开——喜欢电话，是因为无论你飞得多远，都没有手机电波不到之处。

真的再见卷岛，已是两年后IH前。
卷岛回国给后辈加油，东堂替后辈到千叶逮真波。
小野田和真波骑车出现时，左手牵着右手。
东堂大半个眼睛都翻成眼白，卷岛也觉得自己已经和时代脱节。
小野田单纯开朗地说着真波君是好朋友，真波柔情万种地点头说是的最好的朋友，东堂就微妙地掉落一阵鸡皮疙瘩。
他扬手指向卷岛，对方心有灵犀般也抬起手。
我们是什么关系？
对手。异口同声。
手型化成巴掌，击打出清脆的响声。
真波凑过来，一脸无害却语带双关，哎呀呀东堂前辈不想成为小卷前辈最好的朋友吗？
因为他最好的朋友是田所。
东堂自己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这样一句心声，真波却没事人似地把眼睛弯成两条线，接话，所以东堂前辈才宁可被视为最好的对手。东堂前辈是很骄傲的，小卷前辈。
东堂咬牙切齿抓住真波，谁让你叫小卷小卷的啊？
真波举手投降，对着小野田吐吐舌头腹语道我可老老实实叫了前辈你有没有听到。
卷岛拦住东堂，说来他只比东堂高一两公分，臂展却大过身高差，他似笑非笑隔开两人：你这个学弟不简单。
得知小野田和真波还剩两圈爬坡练习，卷岛说比赛吧，算上我们两个。
东堂太阳穴突突跳：可是我们都没有带车。
小野田的淑女车。就扔在隔壁仓库，整理一下可以使用。
小野田摇头那怎么行，不是公平的竞赛。卷岛摊手，从来都不存在公平的竞赛，就算同样是公路车，从品牌开始，就没有绝对相同的起跑线。
他把手伸给东堂：载你一程？
公路车横管不能带人，淑女车后座倒是有用武之地。
好主意，反正爬坡手的体重都相当于没有体重。真波投了赞成票。
小野田还想阻止，东堂说放心吧这家伙比两年前更强了。说着亮出手机给大家看，照片上唯一骑坐在亮白TIME上仰头的绿发青年离天空最近，背后是五色风马旗和浩瀚云层。
卷岛前辈，这是哪里？
六月的时候小卷骑车走了中国的青藏线哦……
照片主角海藻般的长发罩过东堂肩膀，打断他：你手机壁纸是我啊？

不负卷岛所望，第一个到达坡顶的是小野田。
多半是因为带着东堂，卷岛几乎没有抽车，不料东堂仍旧下车狂吐。
真波关切问他怎么了，东堂没好气，小卷哪里是骑自行车，那根本是海盗船。
真波说咦只有海盗船吗我以为至少是流星锤……
你小子……
真波喊上小野田逃走，留下卷岛照看东堂。
东堂一辈子都没那么安分过，两人并肩静坐许久，好像已经习惯电波联络，只通过空气震动反而舍不得说话。
身下这座山临着海港，火烧云距离近得不真实，夕阳金黄，远处船尾划出小小的白浪。
卷岛托着下巴偷看了东堂一眼，还是原来的发型，前额亮堂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看的人转过头，视线与他相撞，那种生来锋利的眼神，大概东堂自己都不知道，就像山峰一样，就像尖针一样，一直锁在卷岛内心的纺锤中央——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
你看起来没有不舒服了嘛，不介意的话借我休息一下。长发已经扎成一束的卷岛靠下来，把头枕在东堂腿上。他用眼角余光又偷看了东堂一眼，后者的脸色映着晚霞，像童话里那半只有毒的苹果一样。这是个多么适合表白的时刻，比如大海真美啊，天空真美啊，你真美啊甚至我真美啊都可以。不过表白这种事交给又会爬坡又能言善道又美的东堂来做就好了。
呐，小卷。
嗯？
没什么。
哦，为表歉意，晚上请你吃茶泡饭。卷岛想，只有没什么不可以。
卷岛视线从左边的烤鸡翅转到右边的烤鸡翅，是吃了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东堂视线从卷岛红色的左袖转到绿色的右袖，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指指自己又指向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夸自己才貌双全倒真的像是要表白。他的声音响亮清晰并且确定：小卷，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卷岛想这是哪门子的表白啊，第二人称的。
东堂自信爆棚的手指差不多要顶住他鼻尖。
卷岛骑虎难下，执起面前的手吻上食指，嘴唇从指尖游向第二个关节然后第三个关节，那根手指微微一颤，他闭上眼，在到达手背前，他感到东堂的气息变得像比赛骑车快要到山顶时一样。
喂吉丁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是蜘蛛。
随便什么。
咻，头箍。
-完-
2014.7.15

XDDD写得很棒哟！

我是沙发嘛0v0？

大大好赞owo这么棒的文不能不赞www果真棒棒棒没办法再想形容词了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