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伪神之灯
【世界观：架空世界·现代魔法】
【字数：6842】

视野里跳动着大量碧蓝色光焰，整个世界随着耳熟的冲刷声旋转。
完全找不到着力点，只能用力向上方伸出无助的手，五指间犹如棋盘般的黑色方格组成的世界，依然一寸一寸地远离着自己。自己仿佛是在叫喊，却无人倾听。
直到口鼻没入冰凉肮脏的水体，叫喊声也消失了。
肌肉驱使着眼睑猛然睁开，男孩张开嘴巴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剧烈地跳动，脑中的记忆被刚才的漩涡搅得一团糟。尽力集中注意力，模糊的视野才清晰起来。
刚才那些，都是梦么。
但为什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似的。
世界一如往常地运转。眼中呈现的，依然是男孩一直以来的家。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刚吃完的中饭，巨大的落地钟有条不紊地驱动着单摆，因为夏天连日的高温，贴着墙的一排壁橱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香气。而一旁的沙发中，则凹陷着一名穿着有些旧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微微打着瞌睡的男人，那是父亲。
那本父亲从不离手的红色封面笔记本，也一如既往静静地躺在父亲身旁。
暑假前的修业式只进行了半天，然后冒着烈日赶回家，吃完中饭，和往常一样午睡，然后就做了这个怪梦。男孩点着头确认着刚才发生的事。当然更早以前，修业式上得知自己居然又是年级倒数十名的该死镜头就不用再回放了。
男孩悄悄站起来，尽量不让屁股下的躺椅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个梦，一定是个神谕。一定是魔法神用噩梦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头，要不然今天的重要计划一定会泡汤的吧。
男孩确信着魔法的存在，并不同于同龄人对小说中漫天飞舞的火球的盲从。对于男孩来讲，魔法真正存在着，因为自己的爸爸，就是一名魔法师。
除了魔法师，没有谁会在夏天穿着笔挺的西装睡觉，没有谁会在本来就不大的公寓里摆上一台巨大的落地钟，也没有谁会在客厅的壁橱里塞满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香草。更重要的是，爸爸的那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里，记载着魔法。
半年前的寒假，男孩偷偷地将父亲的笔记本塞进书桌的抽屉里，男孩怀疑自己的爸爸把妈妈藏了起来，如同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男孩没有妈妈，而爸爸则对此只字不提。

等着父亲出门工作以后，男孩心惊胆战地翻开本子，却惊讶地发现那里边压根儿没有什么妈妈的信息，而是用钢笔勾画着精细美丽的魔法阵。
六芒星，八面体，还有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图形。魔法阵的边上，都有着诸如“可以用来照明，但魔力消耗大。”这类精简却意思明确的话语。男孩失望地发现大部分魔法都需要魔力，而这种东西，自己毫无疑问是没有的。
自己向爸爸讨要魔力的话，应该会被允许吧。男孩立刻抹杀了脑中的想法，如果被严厉的父亲得知自己发现了魔法的秘密，一定会被撕成碎片的，小说书里的恶龙法师就经常这么干。想到这儿，男孩慌忙把笔记本放到沙发上父亲的位子。
果不其然，才出门一会的父亲急匆匆地打开了家门，说了句“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迅速地把沙发上的笔记本收回了口袋，嘟囔着“难道是我记错了”再次转身往门外赶去。坐在卧房的男孩感觉父亲在转身的时候，还恶狠狠地朝这边瞪了一眼。
从此，总想着妈妈的男孩变成了总想着魔法的男孩。大抵是因为缺乏妈妈的照顾，男孩小时候常常把自己沉浸在小说中。也多亏了这个，男孩对于爸爸是个魔法师这个事实接受地很快。
笔记本中的大多数魔法都无法使用，但有一条却被男孩记了下来。灯神，只要把例如魔导书这种带有魔力气息的物品靠近神灯，神灯里的神灵就会实现魔导书持有者一到三个愿望。魔导书，不就是爸爸手里那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么。
因为最多只能实现三个愿望，而且对灯神许愿后灯神就会消失。男孩一直没有时间试验这个魔法，然而今天，男孩不得不试试看召唤神灯。
要是让严厉的父亲知道成绩的话，一定会被撕成碎片的，而且中午还以考试卷还没批出来为理由骗了爸爸，他会更加生气的吧。
男孩不由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只有请求灯神把自己送到魔法的世界去，然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男孩下定决心，只要有一个愿望就足够了。
或许其他人还会担心找不到神灯，男孩却完全不用担心。父亲的笔记本上说，灯神在家里就有一个，虽然男孩至今依然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伟大的灯神会待在臭烘烘的马桶里。
男孩蹑手蹑脚地抽出爸爸身边的笔记本，抑制住强烈的心跳慢慢脱离客厅，走进与卧房相连的洗手间。
洗手间十分狭小，白色的瓷砖由黑色的空隙粘合在一起，仿若巨人的棋盘。紧凑的空间内被一个连着大镜子的洗手池，一块浴帘，一台浴霸，一个冲淋喷头以及那只硕大的马桶塞得满满当当。马桶是很平常的象牙白，完全开不出有灯神居住的样子。
男孩再次确认了父亲还没有睡醒，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在马桶前面。自己现在一定是无比丢脸的形象吧，一边想象着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一边把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郑重地用左手托起。男孩深吸一口气，右手在笔记本相应的位置上描着法阵。

很单调的六芒星，有一瞬间男孩自己都以为一切都是骗局。
然而火焰却忽然燃烧起来，先是右手刚刚描绘的六芒星，随机整个马桶都被一种奇异的亮蓝色火光包围起来。男孩吃惊地丢下笔记本，压抑着自己想要叫出来的冲动缩到洗手池下面的空隙里。
马桶盖如同挣脱束缚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被莫名的力量提起般缓缓翻开，转眼间瓷砖的空隙里也燃起冰蓝的光耀，被火焰扭曲的空气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高瘦身影从马桶中挣扎着爬出。
像是怕男孩看不见自己的身形般，完全出现的身影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挥挥手将蓝色的烈焰驱散出一个空洞。男孩看见，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马桶上，含着几分玩味地审视着自己。青年穿着貌似是从中世纪带来的复杂礼服，口中不知名的卷烟燃烧着同样冰蓝的火星。
“嘛，我是灯神，也可以叫我葛朗加瑟尔·伪神之灯，”青年站起身来，背后翻滚的冰蓝火光使男孩无法看清青年的面容，“别担心，小鬼，这个洗手间已经被我用一些特定的结界封印起来了，我可以打包票你爸爸绝对看不见里面的蓝光。”
这，这些，都是真的么。虽然说以前一直确信着魔法的存在，但其实还是有不相信的心理存在吧。男孩用双手撑着自己爬起来，以为自己的眼前全是虚幻。
“不用老是发呆吧，小鬼，尽管可以想象你有多惊讶，但是拿着那种魔导书跑到这里来召唤我，我说你不会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你，不，您，您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难以遏制自己的感情，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喜极而泣的哽咽。
“这个是当然的，你可以有两个愿望，然后我就自由了，”青年灯神深深起了一口奇怪的卷烟，然后喷出少许蓝灰色泽的烟气，气味不像是小卖部的那种劣质土烟，而是犹如干冰投入水中泛起的烟雾般带着一丝薄荷的凉意，“另外，你绝对不用担心灯神的信誉，这个浴室是个受到诚实之神眷顾的空间，在这里答应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要实现的。”
“两，两个愿望，”男孩稍稍思考了一瞬，决定还是按照计划进行，要是连灯神都放出来而不许愿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的，“那么，你能带我去属于魔法的空间吗，我厌恶这种永远也无法得到认同的世界！为什么成绩差就会被所有人都看扁！”
鼓足勇气，男孩将自己内心的冲动喊了出来，不过这里有灯神布置的结界，外边也听不到吧。就算是有谁听见，我也将义无反顾地踏上另一个世界。
“很有怨念嘛，我喜欢这种扭曲的愿望，”冲着男孩咧开一个狡黠的笑容，灯神习惯性地弹了弹烟灰，然后继续催促着，“这个愿望我可以为您实现，那么，快点许下另一个愿望吧。”

“另，另一个愿望啊，”男孩怔了怔，原本只是打算有一个去异世界的机会就好，完全没有计划另一个愿望，“许什么好呢。”男孩不由沉吟起来。
“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只有一个愿望的低能灯神吧，”青年耸起肩皱了皱眉头，“要是你只打算许一个愿望那可不好办了。没有办法彻底得到自由的话，我也没兴趣为了你这么个小鬼而动用魔力，在这个世界，这可是比金刚石还珍贵的玩意儿。”
“别，别这样，我有第二个愿望。”男孩急忙喊出来。
看见男孩慌张的模样，灯神戏谑地笑了出来：“说来听听。”
“嗯，我也不想认识我的人太担心我，在我去魔法世界以后，你能让所有人都把我忘掉吗？”不知出于什么，男孩许下了自己都不相信的愿望，明明之前这样讨厌这些给自己带来压力的人们，到最后居然还为了他们许愿。
“这个嘛，记忆这东西很难解释啊，灵魂层面的东西我也没有多少把握，”青年用手捏了捏鼻梁思忖着，吐出一口蓝烟，“就这样好了，把愿望改成让所有人类都忽视你的失踪好了。可以么。”
“当然，可以啊。”对上青年扫过来的视线，男孩哆哆嗦嗦地答应下来。
“真的确定要这么干么，作为负责的灯神我再告诫您一句，在这个诚实空间里边，再想要反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青年向男孩逼近一步，双手也开始燃烧着冰蓝火光。
“是的，我确定。”
“那么诚实之神哟，在您的目睹之下，这笔买卖成交了，”青年灯神看向喷头上方的旧浴霸，故作虔诚地张开双臂，“哈哈哈，用两个可笑的愿望交换我的自由，小鬼，你和你老爹一样是头蠢猪。”
“这。”男孩看着狰狞狂笑着的青年，蓝色的火光下崩坏的笑容朝向了男孩。
“可恶啊可恶，不，我应该庆祝自己获得了新生才对吧，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轻易原谅你啊，”青年在男孩的面前蹲下，露出悲悯的表情，“你那蠢猪老爹，该死的现代魔法师，居然把高贵的我以灯神的形式封印在这个肮脏的厕所里十年之久！而他的儿子，也就是你，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怎么会，你，可，可你不是说这个空间，是，是诚实的么。”看着因为愤怒而燃烧起更庞大的烟火的灯神，男孩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嘛，这个该死的地方确实有过诚实神的祝福，说起来你的蠢猪老爹就是在这个空间里边立下‘伪神之灯必须答应他见到的人两个愿望，才能获得自由’这个可憎的誓言啊，”青年像捉小鸡一般拎起男孩，“我的幸运儿，我可也没说我不会实现你的愿望啊，你就好好享受这异界之旅吧。”

“哦，愿望？”伪神抽搐般地笑起来，“我说蠢猪，你不会脑子被烧坏了吧，我凭什么实现你的愿望。”
“是么，‘伪神之灯必须答应他见到的人两个愿望，才能获得自由’，这个是我当时对着诚实神立下的誓言吧。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可没说只要实现一个人两个愿望就足够了，在这个洗手间里边，你要实现所有向你索要愿望的人两个愿望。”
“该死的家伙，你，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诚实空间的规则。第一，不能许下我能力以外的愿望。第二，想要我把你儿子的愿望解除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愿望已经被诚实神所保护无法后悔了，所以这个算是我能力以外的愿望。”
看着伪神竖起的两根手指头，父亲审问犯人一般高举起燃烧的报纸法杖：“喔，那么就是说，只要你能轻松做到的愿望，同时也不违背诚实神的旨意，你就会帮我实现咯。”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没错。”伪神不甘地答应。
“这是第一个文字游戏，按照原来我的誓言，‘伪神之灯必须答应他见到的人两个愿望，才能获得自由’，你只要答应你见到的人一共两个愿望就可以了。当然，你说自己说的‘听起来没错’，就意味着你答应了也实现我的两个愿望。”不理会恨得咬牙切齿的伪神，父亲继续厉声说着，沉重的语气使满屋的火焰乱颤。
“听好了，伪神，我的第一个愿望。不会违背我儿子原来的愿望，你也可以轻易地实现。或许你在马桶里那些时间真的把除了这马桶以外的魔法空间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现在告诉你，这个诚实空间也是一个魔法的空间。所以不必把我儿子封印到马桶里去，把他带到这儿就可以了。”
“你，你这家伙！”青年一贯的戏谑笑容即刻歪成极为搞笑的表情。
父亲身边的马桶发出类似反呕的声响，适应不了封印空间的男孩在一阵冰蓝色火焰的被马桶吐出来，被父亲一把拉住，抗在肩上。
“好吧，伪神，实现我第二个愿望就还你自由，随你干什么都行，”指尖聚起一丝赤红的火苗，慢慢将孩子弄湿的衣衫烤干，父亲抬起头，以只有父亲才有的严厉的目光直视着伪神，“当然，这个愿望对你来讲更为容易才对。”
“听好了，伪神，我的第二个愿望。那就是你，葛朗加瑟尔·伪神之灯，给我滚回这该死的马桶，最好永远别再出来了。”
“混，混帐！”被一股诚实神产生的巨力扔进了还开着盖的马桶中，伪神不甘地大声骂咧，右手弹射出一道冰蓝的火焰锁链缠住父亲的脖子，咆哮着，“地狱流熔，你这家伙怎么会进来，那小鬼明明对我许了所有人类都把他忽视这个愿望，你怎么会进来！”
“啊，所谓的人类只是人称呼自己的一个名词吧，比如说未开化世界的土著人，连人类字怎么念都不知道呢。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自己是个人类，那这个愿望就是失效的哟，”父亲摊开手，解释着，“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教导主任告诉我这小子考试居然是年纪倒数第二的时候，我真的只觉得自己是头蠢猪！”

“另外别试图抵抗你的愿望，在诚实空间里这么干会遭雷劈的。”像是捕捉到伪神伸出锁链绕住父亲的脖子一般，喷头上边的浴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猛然滚下一道紫色的天雷。
“呜哇哇哇！”很没有形象地怪叫着，被雷劈的伪神疼得聚不起火焰。恍惚的视野中，伪神似乎看见一身红色的法师意味深长地冲自己一笑，摁下马桶边上的冲水按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