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关外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 
建州都督府里，两个男孩跪在母亲喜塔喇氏的床前。 
喜塔喇氏已经病入膏肓，她躺在床上，无力的轻咳着，用颤巍巍的手抚着长子努尔哈赤的头。 
“孩子，额娘将不久于人世了，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了……” 
“额娘，不要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十二岁的努尔哈赤握住母亲的手。 
八岁的舒尔哈奇已经泣不成声。 
喜塔喇氏微微的摇摇头:“治不好了。努尔哈赤，你是长兄，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啊！” 
努尔哈赤含着泪努力的点点头，拉起舒尔哈奇的手：“额娘放心，我不会让弟弟受任何委屈的。” 
“舒尔哈奇，你也要听哥哥的话啊。”舒尔哈奇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但泪水再次滑落。 
“是……额娘，我这辈子都听哥哥的话!” 
喜塔喇氏含泪的看看兄弟二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额娘？” 
“额娘？” 
兄弟一声声唤着母亲，而母亲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额娘----”舒尔哈奇扑在母亲身上痛哭起来。 

努尔哈赤揽着弟弟的肩膀，泪水夺眶而出。但他没有哭出声。 
他不能哭，不能软弱，他还要照顾弟弟呢。 
他只在心里默默的想：额娘放心的去吧，只要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任何人都不行。 

母亲去世半年后，父亲的侧福晋那拉氏成为嫡福晋。 
那拉氏有一个儿子勒巴雅拉，她因为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所以很排斥努尔哈赤兄弟俩，处处刁难他们。 
一天，舒尔哈奇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支玉镯，那拉氏把他拽出去就是一顿臭骂。 
“你知不知道那镯子是我娘家的东西，你为什么拿，拿了也就罢了，还把它打碎了，你这个小子不学好，学会偷东西了?” 
舒尔哈奇仰着脖子倔强的喊：“我没偷东西！” 
“你还嘴硬！” 
“我没偷，我从院子里捡的。” 
“捡的？你骗谁啊。你不拿，怎么会掉到院子里？” 
“我说我没偷就是没偷！”舒尔哈奇毕竟还年幼，他哪里吵得过心机叵测的大人？ 
“还敢嘴硬，你这个缺管教的死小子，看我不教训你。” 
“你冤枉我，我没有，我没有！” 
那拉氏气不过，举手就打。 
舒尔哈奇年岁虽小，但毕竟学过拳脚，在院子里躲避着那拉氏。 
这一幕刚好被从外回来的努尔哈赤看到。 
他怒上心头，纵身上前，拦住那拉氏。 
“做什么？” 
那拉氏看见他脸色不善，往后退了一步。 
“呵！怎么着？你弟弟偷了我的东西，难到我不能教训他？” 
舒尔哈奇赶忙多在哥哥的身后：“我没有，哥，你要相信我！” 
努尔哈赤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眼神说不清是轻蔑还是愤恨。 
“你说我弟弟偷东西，证据呢？” 
“喏！”那拉氏举起手里摔成两半的镯子：“这就是证据。” 
“就这个？我告诉你，我们兄弟不会做这种没骨气的事情，我们不是街上的叫花子，不会贪图你这点东西。” 

他回头看了看搂着自己腰的弟弟，再回过头来，冷冷的对那拉氏说道：“以后，不准你动我弟弟，否则我和你没完！” 
努尔哈赤拉起舒尔哈奇会自己的屋里。 
“她有没有打到你？” 
舒尔哈奇摇摇头。 
“以后和那女人离得远远的。” 
“嗯”舒尔哈奇流下眼泪。 
“怎么又哭了？你是男子汉，不要哭！” 
“可是……我想额娘。” 
努尔哈赤把他搂进怀里：“我也想，可是额娘已经走了，我们为了额娘也要坚强，是不是？” 
“哥……”有哥哥在，舒尔哈奇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努尔哈赤紧锁着眉头。 
自从额娘去世，他就长大了很多，甚至少了许多少年该有的纯真，变得超出年龄很多的成熟。 
这个家，变得没有了温情，他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知道，那拉氏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兄弟俩的。 
果然，那拉氏在塔克世的耳边吹了阵枕头风，塔克世就信了。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塔克世相信了那拉氏的诬蔑之辞，叫人把努尔哈赤兄弟带过来，一顿数落，怪舒尔哈奇不该偷东西，怪努尔哈赤身为兄长，不但不管教弟弟，反而顶撞继母。 
努尔哈赤毕竟是少年，血气上来，顶撞了父亲。 
塔克世气得让人拿马鞭子抽了兄弟俩人。 
舒尔哈奇默默忍痛流泪，而努尔哈赤倔强的一声不吭，仍狠狠的盯着在一旁看笑话的那拉氏。

茫茫的山林与草原,要两个少年何处安身? 
努尔哈赤每天都会上山采一些山参、蘑菇之类的，或者打些柴草，到不远的市集去卖。 
舒尔哈奇每天跟着哥哥，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个原本是都督府的少爷，这时却要如此艰辛。风雨磨砺了他们的意志。 
在集市时，他们也听到有人在打听他们的下落，每次，努尔哈赤都拉着弟弟躲开了。 
他们怕在城里会被人找到，不敢在城里多呆，于是晚上，他们就在城外的山脚下睡觉。 
几天后，他们用卖山参攒了几天的钱买了柄大刀，既能做工具，也还能防身。 
他们用木头搭建屋子，很简易，甚至连风雨都遮不住。两个孩子，做到这样就已经不错了。 
努尔哈赤夜里会揽着弟弟入睡，他很少能睡安稳，时时要提野兽来袭。 
而舒尔哈奇呢，依偎在哥哥的怀里，安心的睡着了。 
山参不是每天都能挖到的，他们有时只能挖到一些蘑菇，或者乌拉草，还有一些别的草药。甚至有时几乎什么也挖不到，只有柴草是卖不了两个钱的。到这时候，他们就很难熬了。 
望着手里可怜的几枚钱，努尔哈赤紧锁着眉头。 
他和弟弟已经两天没有吃饱饭了，而且，天候渐渐亮了，他还要预备过冬的衣物，到真正冷的时候再添置就来不及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舒尔哈奇……” 
“哥？”舒尔哈奇抬起头，纯净的双眼望着他，有些迷茫。 
“你后悔吗？” 
舒尔哈奇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还是摇摇头。 
努尔哈赤露出一抹笑容，拍拍他的脸颊。 
“告诉我，你和哥哥在一起会害怕吗？” 
“有哥哥在，舒尔哈奇什么都不怕！”他从出生到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哥哥。 
“好，舒尔哈奇是英雄！” 
“哥哥才是英雄，是巴图鲁！” 
“那咱们去深山里打猎，怎么样？” 
“打猎？好！”舒尔哈奇拿过哥哥手里的刀，霍霍挥舞了几下，嘴里还赫赫有声。 
看着他舞刀的样子，努尔哈赤哈哈笑了起来。 
兄弟两个背起刀，拉着手，向大山深处走去。 
山间，有道小溪，涓涓的流到山下，四周都是迷暗幽深的松柏林。 
努尔哈赤一边走，一边摆一些石头在路边做记号。在山里，不做记号会很容易迷路，一旦迷路就很可能出不来了。 
舒尔哈奇卷起裤腿跟着哥哥趟过溪水，他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叫了起来：“哥！” 
走在前面的努尔哈赤听见喊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转身回来。 
“舒尔哈奇！怎么了？”跑到近处，看到他什么事情也没有。 
舒尔哈奇指着水里，大喊：“鱼！是鱼！” 
努尔哈赤拍了他脑袋一下。“不就是鱼吗？干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危险了呢。” 
“可是，我们有东西可以吃了啊。”舒尔哈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努尔哈赤笑着摸摸他的头。 
“哥，我们要怎么抓他们啊？” 
“我有办法！” 
他从树林里砍了两根树枝，掂了掂，粗细长短还算合适，便削了树皮，一头削成尖状，提着走出林子。 
他扔给舒尔哈奇一根。 
舒尔哈奇看了看手里的木杆：“哥，这个怎么用？” 
他自幼在都督府很少到外面，这打猎的事情，他完全不懂。 
“看着！”努尔哈赤跳回水里，提起木杆，等着游鱼接近，然后照着鱼背一扎，嘴里同时喊：“就是这样！” 
这一扎并没有扎到鱼，他又扎了许多回才扎到一尾肥美的大鱼。 
舒尔哈奇高兴得又叫又跳，拍手大笑，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跳进水里，只是他扎了半天也没扎到一条。正泄气的想放弃时，一尾鱼游到他两腿之间。 
舒尔哈奇想也没想就探手一抓，居然给他抓到了。 
可是鱼身很滑溜，根本抓不住，眼看就要溜了，他情急生智，扬手就把鱼远远的扔到岸上。 
“舒尔哈奇好样的！”身后传来努尔哈赤的赞叹声。 
他回头对着哥哥憨憨的笑了起来。 
他们捉到了三尾鱼，两条是努尔哈赤用木杆扎的，也够他们饱餐一顿的了。 
舒尔哈奇捡了些小树枝，拢了一堆草，生气火来，努尔哈赤在溪边刨开鱼腹，掏出内脏，用水清洗干净，再用树枝穿起来，举着在火上烤。 
闻着香气四溢的鱼肉，舒尔哈奇搓搓手，用力的吸了口香气。 
“很饿吧？”努尔哈赤翻动着烤鱼。 
舒尔哈奇点点头。 
“再等一下就好了！” 
“哥，你好厉害，我都不知道你会用树枝扎鱼。” 
“两年前，我跟着玛父到山里打猎时，看到猎人就是这么捉鱼的，不过他们可要比我厉害，每扎一下都能扎到鱼，有的人甚至能一根木棒上扎三四尾呢。” 
“好厉害，哥，我们以后也要向他们一样。” 
“当然，我们要比他们更厉害！” 
“对，我们要比他们更厉害！” 
吃完了烤鱼，他们又向密林深处进发。 
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杂草灌木掩藏的土坡前。 
杂草间突然一阵骚动。 
舒尔哈奇有些吃惊：“哥，那是什么？” 
“也许是野兔！” 
杂草晃动处又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是什么? 
兄弟二人立刻警惕起来. 
"哥,那是什么?" 
努尔哈赤摇头. 
"是野兔吗?" 
"不像!" 
"我去看看!" 
"不!我去!" 
他走进跟前，发现土坡的杂草丛中有一个又深又大的洞，洞口被杂草隐藏起来。 
他把开杂草，往里面张望。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怒嚎。 
是野猪！ 
刚想到这里，里面那头重达200斤的大野猪从里面钻了出来，呲着它雪亮的獠牙对着努尔哈赤冲了过来。 
他吃了一惊，向旁一闪。 
那野猪回身又朝他再次攻击。 
努尔哈赤挥刀猛砍他的脖颈。 
野猪居然很聪明，让开大刀的锋芒，用嘴巴拱他的腰。 
努尔哈赤被他撞了个正着，腰部被獠牙挑伤了。 
还好，他向旁边退了几步，只伤及皮肉，不过血流了不少。 
大刀不幸脱手，掉到了一旁。 
这几下兔起鹄落，舒尔哈奇心里惊慌，但见哥哥受伤，什么也不顾了。 
他扑身上前，抄起地上的刀，抡起来就去砍猪头。 
砍伤了野猪的脖颈动脉。野猪没有死，可是更疯狂了。 
它回过头来，又朝着舒尔哈奇去了。 
“舒尔哈奇小心!" 
舒尔哈奇让过獠牙的锋芒，双手提起刀,刀尖朝下直刺下去。 
也不知道这只野猪是太命长了，还是他太慌张了。 
这一刀居然刺在了自己的腿上了。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舒尔哈奇——”努尔哈赤慌了。 
他看到舒尔哈奇的腿上，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野猪对着舒尔哈奇又踢又咬，还用它可怕的獠牙挑。 
努尔哈赤怒极，闪到它后面拽住它的尾巴。 
“混蛋！” 
野猪吃痛，嚎叫了一声，声音刺耳至极。 
它愤怒的想甩开后面的人。 
可是努尔哈赤不让它得逞，它的屁股朝哪里，他也跟着闪到哪里。 
几下过来，努尔哈赤逐渐没了力气，回头见舒尔哈奇脸色惨白的躺在地上，似乎想要挣扎爬起来。 
“舒尔哈奇，不要动！” 
“不……哥……我要帮你……” 
他艰难的爬起来， 踉跄的捡起刀，用力的朝努尔哈赤扔过去。 
努尔哈赤眼疾手快的抄起，一手仍拽着猪尾巴，挥刀直刺野猪肛门。 
运气！这一刀还真刺了进去。 
可是这只野猪，还没有死。 
惨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努尔哈赤又是一挥刀，砍在它腰上。 
然后他闪身，疯了似的猛砍野猪的脖子。 
野猪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任其宰割。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看了多少刀，野猪早就倒地毙命。 
可是，努尔哈赤泄愤似的不停的砍，直到他再也砍不动为止。 
他累得瘫倒在地上。

努尔哈赤只觉浑身无力，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是他不能睡！ 
他回头看舒尔哈奇，发现他早已昏迷。 
他吃惊的爬过去，猛拍舒尔哈奇的脸，想将他拍醒。 
可是，半天他也没有醒。 
他腿上还在流血，虽然已经不是往外喷了，但血还是不停止的流。 
他撕下衣襟，缠在伤口的上方，缠得紧紧的，终于止住了血。 
他暂时松了口气，坐在地上。 
他腰上也有上，但并不严重，血早就止住了。 
脱下上衣缠在腰里，他也顾不得自己了。 
他知道舒尔哈奇还没有脱离危险。 
努尔哈赤背起舒尔哈奇。 
他没命的狂奔。 
虽然，比一般少年高大强壮，舒尔哈奇又很瘦小，但还是累得够呛。 
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斗，终于回到建州城里。 
他心里着慌，随便抓过一个人来问路。 
“请问大叔，您知道哪里有大夫？” 
那人见这少年腰里插着刀，上身赤裸，浑身是血，而他身后背着的小孩身上都被血染红了，不禁奇怪。 
“大叔……” 
“孩子，你受伤不轻啊。” 
“就请大叔给我兄弟指个路。” 
他已经觉得眼前发花。 
“前面那条街……” 
话音刚落，努尔哈赤便飞奔而去。 
“哎——孩子，要不要我带你去？” 
努尔哈赤没有听到。 
他心如油煎。 
努尔哈赤，不要倒下，不要倒下…… 
他心里只有这一种声音。 
他看到了，怀济堂。是这里了，是这里了。 
他刚跨过门槛，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腰上裹了药布。 
一回头，他看见床前做这个中年人。 
“你醒了？” 
中年人没有回头，手里正握着药罐、腰杵捣着草药。 
“你是大夫？”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我弟弟呢？” 
“你为什么不说谢谢我？” 
“我弟弟呢？” 
“他没你幸运，还没醒！” 
“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死不了。” 
努尔哈赤怒气上冲：“他怎么样了？” 
中年人这才回过头来看他。 
“死不老的意思就是，他能活下去。” 
努尔哈赤松了口气。 
“想不到你那么倔。”大夫又回头捣她的药。 
努尔哈赤没有回答他，从床脚上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下地。 
“干什么？” 
“我没钱。” 
“我知道。” 
“我要去挣钱，付医药费。” 
“我不着急。” 
“我不喜欢欠人钱。” 
“我没要你欠。” 
努尔哈赤回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 
“我是说，我当然不会要你欠我的钱，我没那么大方。不过我很怀疑，你那么大的孩子，上哪里挣钱？” 
“不用你管。” 
“我当然不想管，可是我不想你死啊，你死了就没人付我医药费了。” 
“你什么意思？”努尔哈赤再次被激怒。 
“看你们两个孩子的伤，他的是刀伤，而你的……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什么动物的牙伤的。” 
“你不是庸医。” 
大夫捋须大笑起来：“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庸医的人。”因为大家都称他神医，对他说“你不是庸医”的人，这孩子是第一个。 
这个倔孩子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么说，你是庸医？”努尔哈赤怀疑的看着他。 
“是是是，你真幸运，你是我这个庸医第一个治好的人。” 
大夫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努尔哈赤知道他是开玩笑，不去理他，准备出去。 
“站住！” 
努尔哈赤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你不想我把话说完？” 
努尔哈赤没有回答，但他在听。他倒想听听这个古怪大夫能说出什么来。 
“你是想去打猎？” 
“怎样？”他还真会猜。 
“你的伤虽不重，但需要调养。” 
“我没事。” 
“你不想看看你弟弟？” 
“你说过，他死不了。” 
“可是，他醒了一定会找你。” 
“你告诉他，我挣了钱就回来。”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讨厌照顾小孩儿。” 
努尔哈赤差点让他气死，这算什么大夫？ 

他气冲冲的站到他面前，仰面怒视他。 
大夫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不走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舒尔哈奇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便看到哥哥倚在床边睡着了. 
“哥……” 
听到他的召唤，努尔哈赤也醒了。 
因为舒尔哈奇腿上的伤很重，是以他发起高烧。 
努尔哈赤摸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 
努尔哈赤这才放心了。 
“哥……我们这是在哪？”舒尔哈奇说话有气没力的。 
“我们在药店里。” 
“药店？” 
努尔哈赤还没回答，大夫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的，你还没死，当然是在药店里。” 
“哥……他是谁啊？” 
努尔哈赤没有回答。 
望了大夫一眼，又转过头来。 
“舒尔哈奇，你渴吗？” 
舒尔哈奇点点头。 
努尔哈赤走到桌前。 
桌上放着茶壶和茶杯。 
他到了一杯水，扶着舒尔哈奇做起。 

舒尔哈奇喝了水，睁大一双纯净的丹凤眼看着大夫。 
大夫笑着捋胡子。 
“你很幸运，你哥要是把你晚送来半个时辰，我就走了。” 
“走？去哪儿？你不是这得大夫吗?”努尔哈赤不解的问。 
“哟，和我说话了？” 
“……” 
大夫呵呵的笑起来。 
“忘了和你说，我不是这里的大夫，我只是个游方的郎中，明天就离开这里了。” 
“那这里……” 
“这是别人开的药房，我只是偶尔在这里当坐堂大夫。” 
努尔哈赤打量他，见他一身青布汉装，未扎辫子，而是束着头发。 
“你是汉人？” 
大夫点头。 
“明天我就要走了，因为你们兄弟我已经耽误了我回关内的行程。” 
转而捏捏舒尔哈奇的鼻子。 
“小家伙，勇敢很好，但是也要量力而为啊。” 
舒尔哈奇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好奇的看着他。 
“你哥送你来得时候，自己也昏倒了，我都不知道该救谁了。” 
“哥……”舒尔哈奇内疚的看向哥哥。 
努尔哈赤轻抚他的头顶。 
“你走了，我要怎么还你医药钱？” 
“我可不要两个孩子的钱，你们要是不好意思，就把钱给掌柜的吧，他收不收，我就不管了。” 
“谢谢……” 
努尔哈赤脸转向别处，这声谢谢的声音像蚊子唱歌。 
大夫笑了一下，就到外面去了。 
次日一早，大夫就走了。 
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衣服。 
除此之外，没有银两，没有干粮，什么都没有。 
去得清风拂云，走得了无牵挂。 
努尔哈赤背着伤势未愈的舒尔哈奇也走了。 
他们知道，没有钱，药铺的老板不会让他们留下来的。 
毕竟，世上像大夫这样的好心人毕竟很少。 
舒尔哈奇呆在哥哥的背上，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 
“哥，那个大夫真是哥好人。” 
“嗯！” 
“那咱们以后还会再看到他吗？” 
“不知道。” 
“哥，我希望能再看到他。” 
“为什么？” 
“我要对他说声谢谢。” 
“他不要你谢他。” 
“为什么？” 
“他就是那种人。” 
舒尔哈奇不明白。 
“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还小，以后你就明白了。” 
舒尔哈奇不再问。他相信，哥哥的话是对的。 
“舒尔哈奇……” 
“啊？” 
“腿还疼吗？” 
努尔哈赤脑中一直在想一件事： 
该不该把舒尔哈奇送回家里。 
他的腿伤很重，他怕这样艰苦的环境会令他的伤口恶化。 
“哥，我的腿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呢。” 
“真的不疼了。” 
“舒尔哈奇，疼的话，就告诉哥。” 
“好。” 
“舒尔哈奇……” 
“哥，你说。” 
“你想家吗。” 
 舒尔哈奇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那你想回家吗？” 
“哥……你……你怎么这么问？” 
舒尔哈奇好像想到什么。 
“你的伤很重，只有回到家里，才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否则你可能会残废的。” 
舒尔哈奇搂尽哥哥的脖子。 
“哥，我不要回家。” 
“舒尔哈奇，听话。” 
“什么事情我都听你的，就这件事情不能。” 
“放心，我会把你送去玛父那里，那不会有人欺负你。” 
“不！我不！” 
“舒尔哈奇！你不听话，我可要生气了。” 
“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让阿玛和那个女人看不起。” 
舒尔哈奇哭了起来。 
“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不会自己一人回去的。哥，我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苦？我不回去，你不想让阿玛和继母看不起，我也不想啊。哥，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有我在可以和你作伴啊。哥……你别让我回去！” 
努尔哈赤闻言，眼泪也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舒尔哈奇，你是男子汉，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 
舒尔哈奇就是止不住眼泪，埋头哭泣，将努尔哈赤的衣衫都哭湿了。 

“好了好了，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别哭！” 
不明白弟弟这个男孩子，为什么总是像小姑娘似的爱哭。 
他一哭，自己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舒尔哈奇这才破涕为笑。 
“还不把眼泪擦了。” 
舒尔哈奇依言擦干眼泪，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皮。 
“下次再哭，我就把你扔了。” 
“哥，别生气嘛，我给你唱歌吧。” 
努尔哈赤“扑哧”笑了起来。 
“你会唱什么？” 
“是以前额娘教的一首歌，很好听。” 
“唱罢。” 
努尔哈赤真怀念母亲在世时的时光。 
那时的他，活得无忧无虑。 
看到母亲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母亲很爱笑。 
舒尔哈奇长的很像母亲，很文秀。 
而自己长的比较像父亲，更高大结实。 
那时的家里，总能听到母亲和舒尔哈奇的开怀的笑声。 

一切的快乐，都随着母亲的去世而烟消云散。 
舒尔哈奇唱的歌，就是母亲当年最喜欢的歌。 
舒尔哈奇突然停了下来。 
“哥，我都没有听到过你唱歌，你也唱嘛！” 
“我？我哪会唱歌啊。” 
“不嘛，你唱啊。” 
“我唱不好。” 
“哥！求你唱嘛！” 
“舒尔哈奇，再捣蛋，我就真的把你扔了！” 
“好嘛，我唱给你听就是了。” 
他悠扬而童稚的声音，在茫茫的草原上远远的传了出去。

因为缺医少药，舒尔哈奇的伤好的很慢。 
他不想哥哥为他担心，每天都在强颜欢笑，给努尔哈赤唱歌、讲笑话。 
可是，努尔哈赤又怎会不明白？ 
他每天都对着舒尔哈奇笑，眉头却总是紧锁的。 
他天天到山里去挖草药或蘑菇，有时也会捉些鸟雀野兔回来。 
把那把卷刃了大刀卖了，与卖人参、草药攒了几天的钱凑在一起，换了一 套弓箭。 
他对舒尔哈奇晃了晃手里的弓箭。 
“弓箭？” 
舒尔哈奇睁大眼睛，好奇的接过弓来，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有了这个，我们以后的生活就会好过些了。” 
“嗯！” 
“我们可以多打些猎物回来，这样，我们既可以储备些食物过冬，还可以用毛皮做衣服，也可以把剩余的猎物拿到镇上去卖，卖了钱就可以给你买药治伤了。” 
兄弟两个计划着未来的生活，开怀的笑起来。 
但是，实际情况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不是天天能挖到人参，草药，也不是天天能找到猎物。 
他们所有的食物也只够让他们果腹。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还好，舒尔哈奇的伤势渐渐好转了，已经能慢慢的行走了。 
努尔哈赤想到城里去打工。 
但是，他虽然身材较一般少年高大结实，但毕竟只有十二岁，没有什么人肯请他做工。 
他只好去找怀济堂的掌柜。 
任他说好话，掌柜只是那句： 
“本店不缺伙计，请你另投他处。” 
他赌气的转头就走。 
这个掌柜相当吝啬，若不是那位好心大夫替他们付了医药费，他和舒尔哈奇只怕就要留下来给他打工还钱了。 
现在，他却翻脸不认人了。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和舒尔哈奇也只好继续受苦了。 
他们放弃了原来的小屋，冬天住在里面根本不能防寒。 
努尔哈赤到处寻找住处，结果在山里找到了个山洞。 
山洞不大，到还算干燥。 
他找了些干草铺在洞里。 
“好了，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 
“哥，这里可比木屋暖和多了。” 
“是啊。” 
“哥，为什么我们没早些找到这里？” 
“傻瓜，山上离城里那么远，去一趟太不容易了，住在这里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如果我们有其他住处，我是肯定不会来这里的。” 
舒尔哈奇环视一下四周：“哥，这里很好嘛。” 
努尔哈赤笑而不答。 
 冬天，很快的来临了。 
舒尔哈奇想起了额娘。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额娘永远离开了他们。 
晚上，他守在火堆旁，望着兀自忙碌的哥哥。 
“哥，过两天就是额娘的周年忌日了。” 
“嗯！” 
努尔哈赤低头缝着手里的毛皮。 
这毛皮是上次他们在山里打下一只獐子，他把皮剥下来拿到城里去请人硝制了，准备为舒尔哈奇缝件坎肩。 
那次他们真的很幸运，那是他们一个月里唯一的猎物。 
他从来没有缝过衣服，所以，动作笨拙之极，而且缝出来的东西怎么也不像个东西。 
他心里正烦躁之极，没有理会弟弟在说什么。 
“哥？在听我说吗？” 
“不要吵！” 
舒尔哈奇乖乖的闭嘴。他可不敢在哥哥生气的时候惹他。 
许久，努尔哈赤抖搂着手里的“东西”。 
“看，怎么样？” 
舒尔哈奇皱着眉大打量那件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坎肩！”努尔哈赤脸色一沉。 
舒尔哈奇实在是不想打击哥哥，但是…… 
“坎肩吗？我怎么感觉就是……” 
“是什么？”努尔哈赤的脸色更沉。 
“两块只连了两端的……毛皮！” 
“你说什么？”努尔哈赤咬牙。 
“哥……”舒尔哈奇咧嘴笑了：“我逗你玩呢。” 
“小子！”努尔哈赤打了他额头一下。 
“哥哥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好，但是这么冷的天，这个也能将就保暖，你穿上吧。” 
“不！哥，还是你穿，你每天都要出去，我在山洞里不冷。” 
“听话！”强制给他穿上。 
“哥你呢？” 
“别管我，我自有办法。” 
“你别骗我了。” 
“我身体健壮，不怕冷。” 
“可是，白天我看到你打哆嗦了。” 
“你看错了。” 
舒尔哈奇还要说，却被哥哥阻止。 
“很晚了，还不睡觉。” 
舒尔哈奇乖乖的躺到草堆里。 
努尔哈赤躺到他身边，盖好干草。 
“哥……” 
“你说！” 
“我想额娘。” 
“我也想。” 
“快要到额娘忌日了。” 
努尔哈赤好像很烦躁的转过身去背对他。 
“哥，你怎么了？” 
“舒尔哈奇，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为额娘做什么。” 
“嗯，我知道。” 
“可是，我为额娘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照顾好。” 
“……” 
“其实我很想把你送回家里，让你少吃苦，是我唯一能为额娘做的事，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会回去的。” 
“……” 
“舒尔哈奇，哥哥有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哥，你做的很好了。” 
努尔哈赤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哭了？” 
他转过身去，见到舒尔哈奇满是泪水的脸。 
“哥，没用的人是我，我答应过你不哭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努尔哈赤把他揽在怀里。 
“舒尔哈奇，不要哭，虽然我们现在什么也不能为额娘做，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到那时，我们会让额娘看到，她的儿子是多么令她骄傲。” 
舒尔哈奇抹干眼泪。 
是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长大。 
到那时候，他们会变成草原上的雄鹰，展翅翱翔在蓝天上。

大雪停了，天气却比下雪时还冷。 
几天里，努尔哈赤一直寻找下山的路。 
不下山，只能被冻死饿死了。 
他勉强找来了一些吃的，自己舍不得多吃，给舒尔哈奇留着。 
“哥，你也吃。” 
舒尔哈奇总是往他嘴里塞食物。 
“我吃过了。” 
“真的？” 
“真的！” 
他猎来的雪兔不大，舒尔哈奇也真的饿了，狼吞虎咽的将兔肉吃了。 
“舒尔哈奇，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哥，你说！” 
“我们绝对不能再在山上呆着了，我们得找路下山。” 
“嗯！” 
舒尔哈奇猛点头。 
“会很危险，你要小心。” 
“我会的。” 

兄弟二人做足准备，带上所有东西。 
弓箭，最后的一块靠兔腿肉。 

他们寻寻觅觅的找可以下山的路。 
但是，山路都被雪盖住了，雪深及大腿，迈步都很困难。 
“哥，我好累！” 
“舒尔哈奇，要坚持！” 
努尔哈赤牵着他的手。 
“好困！” 
“别睡，睡着了会冻死的。” 
“是……” 
“舒尔哈奇，打起精神来，我们会下山的。” 
“嗯！” 
舒尔哈奇握着哥哥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哥，你冷？” 
“嗯……” 
他的身上的毛皮零零碎碎的，根本就不能保暖！ 

他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穿在舒尔哈奇身上了。 
舒尔哈奇脱掉身上的皮毛，递给他。 
“哥，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拿回去！” 
“哥，你听我说，我们都要活下去。所以，你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我，也要想想你自己。哥，我们轮流穿，这样，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会更大。” 
“……” 
“哥，求你，就听我这一回。” 
努尔哈赤望着他，笑起来。 
“舒尔哈奇，我的好弟弟，你长大了！” 
“哥，有时，我真觉得对不起你，你什么都为我着想，而我却那么傻，哥，现在想起来，真对不起你。我想，没有我的话，你会比现在过的好。” 
“别说这样的傻话，我答应过额娘，要好好照顾你的。” 
“不！哥，以后我们互相照顾。” 
努尔哈赤轻抚他的头顶。 
他们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更加受罪了。 
他们不敢睡觉，升起火，守着火呆着。 
舒尔哈奇毕竟年幼，时不时的打盹，总是被哥哥拍醒。 
“舒尔哈奇，咱们说说话，说话就不会想睡觉了。” 
“嗯！” 
“打起精神！” 
“嗯！” 
“起来跑两步。” 
他将舒尔哈奇拉起。 
“可是我好冷。” 
“舒尔哈奇，你假想我们是在温暖的屋子里。” 
“嗯！温暖的屋子里，有一锅刚炖好的鸡汤，还冒着热气，额娘催促我们喝掉。” 
“晚上，房间里点着昏黄的油灯，我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壁炉里燃着火苗。” 
“额娘在灯前缝补，给我们缝了厚厚的棉衣。” 
“对，就这样，继续……” 
他们一边跳着一边说。 
“哥，我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 
“我更冷更饿了。” 
“不要这么想，你就想我们现在很暖和。” 
“我突然想，要是阿玛和玛父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会怎样？” 
努尔哈赤停了下来。 
“不要想他们。” 
“可是……” 
“我说过，不要想他们！” 
他对着舒尔哈奇大吼。 
努尔哈赤第一次对弟弟发脾气，舒尔哈奇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没有……” 
“那你以后就别再替他们。”

茫茫雪岭，仿佛没有了尽头。 
“哥~~我真的走不动了。” 
舒尔哈奇的小脸冻得青紫，嘴唇没有了血色。 
“舒尔哈奇，我们一定要坚持。” 
努尔哈赤也好不了哪去。 
他们两天没有吃饱饭了。 
“哥，我有件事求你。” 
“你说。” 
“你把我放在这里，自己走吧。” 
“别胡说了。” 
“哥！” 
“舒尔哈奇，你以为，没有你，我就能自己走出去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以后就别再说这种话。” 
舒尔哈奇不再说话。 
他们的脚已经冻僵了。 
天气越来越冷，甚至比下雪的时候还冷。 
绕是努尔哈赤的身体健壮，也有些扛不住了，何况舒尔哈奇瘦小的身子？ 
舒尔哈奇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得努尔哈赤揪心。 
而更令他烦恼的是，他们好像迷路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轻易就能走出去的山林，现在却走了好几天。 
努尔哈赤心里烦恼，他却不想弟弟知道了也烦心，就没将迷路的事告诉他。 
可是，舒尔哈奇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似的懵懂无知了。 
“哥，我们迷路了。” 
“你看出来了？” 

“嗯，哥，你早知道了吧。” 
“嗯。” 
“哥，你应该告诉我，让我来分担，不应该自己承受苦恼的。” 
“你还小……” 
“我不小了。” 
“舒尔哈奇，我不想你过早的变得不快乐，自从额娘死后，你真的变多了。以前的你很爱笑呢。” 
舒尔哈奇笑了。 
“哥，这句话应该我说你吧。” 
突然，他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一下。 
努尔哈赤忙扶住他。 
“怎么了？” 
“头晕！” 
“现在好些了吗？” 
“好些了，可是，我有个预感，我是走不出去的了。” 
“有哥哥在，你一定没事的。舒尔哈奇，不要灰心。” 
舒尔哈奇勉强的笑了一下。 
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心里很压抑，也很难受。 
他有些害怕，却不敢对哥哥说。 
“舒尔哈奇，你的脸色太差了，你是不是病了？” 
伸手去摸他额头。 
舒尔哈奇撇开头。 
“哥，我没病！” 
“舒尔哈奇，我来背你。” 
“不，不行！你已经很累了，这样你会累垮的。” 
“听话！” 
努尔哈赤去拉他胳膊。 
“不！” 
舒尔哈奇甩开他。 
“我自己能走。” 
努尔哈赤不由他分说，强制把他被在身上。 
他艰难的迈步，累的大口大口的喘气。 
舒尔哈奇泪水夺眶而出。 
“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不要这么说，我们是兄弟。” 
“哥……” 
舒尔哈奇搂紧他的脖颈。 
他突然好想大哭。 
哥，为什么我不快些长大？为什么我不能为你承担痛苦？为什么我总是你的累赘？ 
也许，没有我的连累，你真的会比现在过的好。 
哥，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一定要走出去。 
没有我的话，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哥，我真的不想在牵连你了。 

舒尔哈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仿佛，他真的要离开哥哥了。 
心里像是被巨石压着。 

渐渐的，他的眼泪干了。 
他仿佛已经麻木得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前方，一片银白耀眼，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纯洁，单调的雪世界。

白茫茫的雪原~~ 
这里是哪里？ 
他们发现，他们迷路了…… 
在这里迷路，生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们吃完了食物，已经饿了好一段时间。 
走到一片短松林的尽头，前面赫然是断崖。 
断崖很深，却可以看到冻结的河流上覆盖的白雪，要是摔下去是活不了的。 
努尔哈赤背着舒尔哈奇沿着断崖向西南方走。 
他眼前开始冒金星。 
突然，脚下一软，他们摔倒在地。 
雪很滑，努尔哈赤踩到松软的雪上，雪崩塌了，他的身子摔下悬崖。 
本已半昏迷的舒尔哈奇立刻清醒了！ 
就在哥哥的身子下落的一瞬间，他伸出细瘦的手抓住哥哥的衣袖。 
“哥——” 
他紧张的呼唤。 
“舒尔哈奇——” 
努尔哈赤额头的青筋绷露！ 
他挥起箭囊里的一杆箭插进雪里。 
还好，插到的冻结的泥土，而不是坚硬的岩石。 
“哥，我来救你！” 
他大半个身子探出悬崖，正努力的伸出另一只手来抓他胳膊。 
看得努尔哈赤心惊肉跳的。 
“舒尔哈奇，不要乱动，哥哥没事！不要乱动，很危险！” 
“哥，我要拉你上来。” 
努尔哈赤又将另一只箭插进悬崖。 
他的箭囊里只有两只箭了。 
“舒尔哈奇，解下腰带，我的系在一起，栓在树上， 我拉着腰带上爬就可以了。” 
“哦！” 
舒尔哈奇赶紧爬起来解下自己的腰带，努尔哈赤也单手解下腰带，用力扔了上去。 
舒尔哈奇接过腰带绑好，还好，腰带够长。 
舒尔哈奇拉住腰带。 
“哥，我拽你上来。” 
“舒尔哈奇，我自己来，你不要动，雪太松，太危险了！” 
“不！” 
努尔哈赤无奈，只得抓住腰带。 
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断崖太滑，箭也不能承受他的重量。 
不能再犹豫了。 
舒尔哈奇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拉，就在努尔哈赤的头已经在悬崖边上时，舒尔哈奇脚下的雪却松了。 
舒尔哈奇笔直的滑下去。 
“哥——” 
“舒尔哈奇——” 
努尔哈赤拽住了他的衣襟，但是下滑的力量太大，衣襟撕裂，舒尔哈奇又是背靠着悬崖，不可能抓住任何东西。 
他就这样一直滑了下去。 
直到，努尔哈赤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怒容哈赤木然的望着悬崖底下。 
仿佛心里什么都没有了。 
许久，他才爆发出一声长啸！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茫茫雪原远远的传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爬上去的。 
他玩命的踢打着树干。 
他大吼，他哭泣，他嚎叫。 
直到手破了，血染红了衣襟和白雪。 
他的青筋崩露，眼中满是血丝，泪水润湿了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茫然的眼望天地，弟弟不在了，他要何去何从？

一晃又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南方开始草长莺飞，关外也不再天寒地冻。 
雪开始化了。 
舒尔哈奇每天坚持读书，也开始练习武术。 
这都是以前阿玛和哥哥教的。 
好长时间没练，都生疏了。 
博里始终没有找到努尔哈赤。 
舒尔哈奇没有再央求找寻哥哥。 
他不再哭泣，但也没有再真正的笑过。 
犹豫的神色开始写上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的秀美脸庞。 
大夫知道他疯狂的练武是为了什么。 
但他无可奈何，也只有叹气的份。 
他原以为努尔哈赤倔强，其实善良的舒尔哈奇要是倔强起来，也并不输给他的哥哥。 
舒尔哈奇身上、脸上的伤在他的精心护理之下，皮肤和以前一样的光洁，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这也算是他最欣慰的事了。 
他发现，和这个孩子相处久了，彼此已经产生了感情。 
他从来没有做过父亲，这种感情也许就像所谓的父子之情吧。 
“舒尔哈奇——先别练了，过来擦擦汗。”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婆妈了。 
“嗯。”舒尔哈奇停下动作。 
“给你毛巾。” 
舒尔哈奇接过毛巾擦汗。 
“舒尔哈奇，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恩人请说。” 
大夫摸摸鼻梁，有些无可奈何。 
“咱们商量一下，以后你可不可以对我改个称呼？你总是恩人长恩人短的 
不别扭啊？” 
“可你就是恩人啊。” 
“你心里这么认为，我是无所谓的，但你天天这么叫，我可受不了。” 
“可是你就是我们的恩人啊，我一辈子都当你是恩人的啊。” 
望着他水一般清澈又认真的双眼，大夫也没辙了。 
他重重的叹口气。 
“好好好，随便你。我是想和你说，过两天我就要回关内了。” 
“怎么？恩人要走？” 
“嗯！可是，我不放心你，你想一下，如果你不想走的话，我就把你送去在山里救你的那户猎户人家里，让他们照顾你。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继续学习，那就和我回到关内。你看怎么样？” 
“为什么恩人不能留下来？” 
“因为关内才是我的老家。” 
“我……” 
舒尔哈奇低头犹豫。 
“这样吧，你先考虑几天，我再留几天，等你考虑好了在告诉我。我只对你说，你留下来呢，是离你哥哥很近，但是也许你们一辈子都也许会咫尺天涯，和我回去，我会教你知识，带你见识中原文化，长大后，学习了一身的本领再回来找哥哥。你好好想清楚吧。” 

两天了，舒尔哈奇心里都很乱。 

他望着窗外的晴朗天空。 
和哥哥分开那天，天空也是那么晴朗吧。 
恩人治好了他的伤，他却无法报答。 
哥哥下落不明，他也无力去救。 
他觉得自己好没用。 
“哥，我想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最后，他做了个决定。 
与其现在见不到哥哥只能空等，不如先报答了恩人再说吧。 
等他长大了，一定回来找哥哥。 
他到大夫的房外轻轻的敲门。 
“进来吧，舒尔哈奇。” 
舒尔哈奇走几屋中，大夫正在收拾行囊。 
“你做好决定了？” 
“恩人，我蒙你两次相救，你都没有收我的医药费对不对？” 
“对啊。” 
“那么，你又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对不对？” 
大夫笑了。 
“小家伙，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想说……我要和你一起回中原。” 
“哈哈哈，我说你怎么那么好玩？说句话还绕什么弯子？要走就快去收拾行李吧，我们明天就该启程了。” 

“好，我这就去。”

大夫带着舒尔哈奇先去了那户救了舒尔哈奇的猎户家里。 
舒尔哈奇跪下给他们一家磕了几个响头。 
“孩子啊，快起来快起来。” 
“老爷爷，以后舒尔哈奇会报答你们的。” 
“傻孩子，说什么报答啊，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都好了，恩人他的医术很高，我全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 
老人乐的合不拢嘴。 
“这孩子真俊啊。”老猎户的老伴过来，塞给舒尔哈奇两只烤好的獐子腿。 
“这个留着给孩子路上吃吧。” 
“谢谢老奶奶。” 
老猎户本要留下他们吃饭，但是大夫以“天色不早”为由婉拒了。 


一老一小俩人，坐在马车里一路向西南行进。 
“舒尔哈奇，离开家乡很难受吧？” 
“嗯……” 
大夫从包袱里翻出一只洞箫来，放在唇边呜呜的吹了起来。 
声音哀婉凄美，说不出的惆怅。 
舒尔哈奇深深的被箫声吸引了。 
“恩人，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原来你还会吹箫啊。” 
大夫抿唇一笑，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哀愁。 
“喜欢这曲子吗？” 
“喜欢。” 
“想学吗？” 
“想！” 
大夫把箫递给他。 
“送你了。” 
“这……” 
“拿着吧。” 
舒尔哈奇郑重的接过来，轻轻的抚弄着。 
“真漂亮！” 
“这管洞箫还有个特别的经历。” 
“是什么？” 
“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以后吧，以后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

就这样，努尔哈赤留在了佟家庄。 
他和五兄弟结拜为兄弟。 
每天，他和五兄弟跟着阿克占习武。 
他的身体健壮，刀法进步神速。 
渐渐的，阿克占发现，自己根本就再也交不了努尔哈赤了。 
努尔哈赤除了每天坚持习武之外，还跟着庄里的教习先生学习文化。 
五兄弟淘气，武术学的不错，文化却是半点也学不进去的。 

努尔哈赤正在院子里练刀，五兄弟在一旁指指点点的。 
“大哥的刀法真棒。” 
“费英东，我们五个里就你的刀法最厉害，你比得过大哥吗。” 
额亦都探着脑袋看着努尔哈赤问。 
“开什么玩笑呢，我的刀法怎么能比的上大哥？” 
“大哥天天这样的练法，好像和谁有仇似的。” 
“胡扯，大哥怎么会和人有仇？” 
“你不信你仔细看，大哥的表情。自从来到这里，我就没见大哥笑过。” 
“大哥的可能有心事吧。” 
“什么心事？” 
“我怎么知道？” 
何和里听得不耐烦了，阻止他们。 
“你们行了吧，是听你们嚷嚷，还是看大哥练刀呢。” 
青雅从房里走出来，来到努尔哈赤身旁。 
“努尔哈赤，你歇歇吧。” 
努尔哈赤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 

青雅将手里的脸巾递过去给他。 
“擦擦汗吧。” 
努尔哈赤接过来，在脸上抹了一把。 

五兄弟在一旁看着起哄。 
“青雅姐姐，也给我们擦擦吧。” 
“是啊，我们也出汗了。” 
五个人贼贼的笑着。 
青雅脸上一红。 
“要擦就自己擦。” 
抢过努尔哈赤手里的脸巾向他们扔了过去。 
额亦都调皮的一笑。 
“清雅姐姐这就不对了，你给大哥脸巾是递过去的，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 
变扔的了？” 
“你们这些死猴子们。” 
青雅轻啐。 
 努尔哈赤走过去，对着他们每个人的额头都敲了一下，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夜里，努尔哈赤独自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他静静的望着天边饱满的月色。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舒尔哈奇，你还活着吗？ 
青雅悄悄的走到他身边。 
“你还没睡呢？” 
努尔哈赤塔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也还没睡了嘛。” 
“你在这做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才坐在这里。” 
“你有心事？” 
努尔哈赤没有回答。 
“你是在想什么人吧？” 
努尔哈赤还是没有出声。 
“我猜，你一定是在想一个人。” 
“我是在想我额娘和弟弟。” 
“哦？他们都在哪里？” 
“额娘过世了，弟弟因为救我，摔下悬崖了，至今生死不明。” 
青雅悠悠一叹。 
“你很想他们？” 
“当然了。” 
“我想你的弟弟是会平安无事的！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她坐在他的身边。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站起身来。 
“努尔哈赤……” 
“做什么？” 
他没有看她。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没有。” 
“我感觉的出来。” 
“我没有躲谁。” 
“我知道你心事重重的，我也感觉的到，你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对人敞开心扉呢？” 
“我没有隐瞒什么，你太多心了，我要走了。” 
他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卧房，重重的关上房门。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种幽怨心绪涌上心头。

回来的途中，经过了一家打铁铺。
铁匠们叮叮当当的打铁。
这种小铁铺一般只打些工具，像斧头，犁头，铁镐什么的，有时候也打些铁锅铁铲的。
大夫在铁铺前停住。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夫？”舒尔哈奇拉拉他的袖子。
“舒尔哈奇，想不想要一把刀，一把好刀？”
舒尔哈奇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的点头。
大夫拉起他进了打铁铺。
里面有伙计迎了出来。
“哟，两位要打什么东西？”
“一把大刀。”
“刀？嘿嘿，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们这里只打器具，从不打什么兵器。”
大夫一笑：“说个价钱，要多少都给你。”
“这不是价钱不价钱的事情。您知道，朝廷是明令禁止民间私自打造兵器的……”
“我出五两！可以吗？”
“您就是给五十两，我也得顾着性命啊。”
“那好，五十两！”
那伙计当时傻眼。
这人花五十两打柄破刀，莫非此人疯了？
舒尔哈奇猛拉大夫。
“大夫，您给的价钱太贵了吧？”舒尔哈奇对大夫小声的道。
“你别管！”大夫又转而对伙计：“一口价，行不行？”
伙计犹豫了半响，又叫来了掌柜，两下商议许久。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掌柜的见钱眼开，也就顾不得什么王法不王法了。
于是，舒尔哈奇就有了一把漂亮的大刀。
几日后，大夫把大刀交到舒尔哈奇手里，舒尔哈奇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时时的拿出那柄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刀仔细端详。
他现在还用不了这柄刀，但是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带着这柄刀去找哥哥了。

在舒尔哈奇心心念念想着努尔哈赤的同时，努尔哈赤也想着自己的弟弟。但是他不像舒尔哈奇那么单纯，他把自己的思念藏在心里。
每天，他和以往一样，习文练武。
可是，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就连青雅也不知道。
青雅一度以为自己是了解这个孤僻的少年的。
但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了解他的。
让她更加烦恼的是，她总觉得努尔哈赤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她。
难道他……
青雅的苦恼也只好放在心里。
女儿家的心事能对谁说呢？
她自幼失去父母。
把心事对玛父说？不！她开不了口。
她虽然爽朗，但毕竟是个女孩子。
对五兄弟说？对阿克占说？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努尔哈赤正在屋里看着三国演义。
那是她最喜欢看的书。
青雅轻手轻脚的走进屋，不敢打扰他。
努尔哈赤还是看到了她。
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回到书里。
青雅看着他冷淡的表情，不仅暗暗忧伤。
他来了那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她轻抿了一下嘴唇，犹豫着开了口。
“努尔哈赤，你还在看书呢？”
“嗯……”
“是什么书啊，很好看吗？”
“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是什么书啊？”
“是汉人写的一本书。”
“很好看吗？”
“是的。”
“嗯……你……能借我看看吗？”
“不能！”
他干脆的拒绝另青雅好不尴尬。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也只好转身出去了。
努尔哈赤暂时放下书，瞄了瞄她离去的身影，然后，继续看书。
在他的心里满是仇恨。
他一心想要能够出人头地，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只求能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为的就是以此去让自己的父亲和那拉氏感到惭愧。
他要衣锦回去羞辱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舒尔哈奇不会死。
这笔账他记得清清楚楚，会永远记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