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独饮
细雨终收,琉璃宫上空笼罩了半月的乌云也渐渐退去,空气中尚还弥漫着湿意,树上的新叶流淌着雨露,折射着柔柔的阳光,光华流转,波光粼粼,似挂了一树的翡翠。
雪一脸平静的穿过那片翡翠,径直走到林外一棵高大的桐树下站定,然后捏决,拨土,弯腰,熟练地将树下埋的几个酒缸挖了出来。
耐心的将酒缸上的泥土拨净,又从空气中抓出一个酒壶和酒杯,这才将封口扯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混着泥土的芳香扑鼻直入。
将酒壶灌满,然后纵身上树,也不管那枝桠又潮又湿,就那么坐了上去,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半堆半落,沾上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便污了一片。雪却似毫无知觉,自斟了满满一杯,细细的酌。
这酒酿的极纯,雪却觉得满嘴苦涩,一口酒咽下去,便激的满眼发酸,这便是谓“酒入愁肠,化作千般泪”么?雪低低笑了一声。仰头将杯中酒一口灌了下去。
——“......您自封后大典已过去了二十年,可王后娘娘却无一所出......臣请旨——举办选妃仪式。”
再斟,仰头又是一杯。
——“臣妾,恳请圣上举行选妃仪式,扩充后宫。”
再斟,仰头又是一杯。
——“你不是不愿意喝药么,那就用这个法子吧。”
又是一杯。
——“这件绿色荷叶纱衣我最喜欢,花说......”
雪恼怒地甩甩头,想把各种杂音甩掉似的。扬手撇掉酒杯,掀开酒盖,仰头一阵猛灌。
——可任芊芊的声音还在响——“臣妾与殿下夫妻之间没有这样生分的话......”
“夫妻之间没有这样生分的话......”
“夫妻之间......”
够了,够了!不如醉去!雪又将酒壶抛开,拂袖吸上一个酒缸,仰头便灌,酒流进他的鼻子里,流进他的长发里,混着眼泪不断流淌。
为何清醒,何必清醒!宁愿沉醉不醒,不再去看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啪。”空了的酒缸从高空中落下,摔在地上砸得粉碎,似满地愁殇。
树上的白衣男子早已沉沉睡去,手中紧紧握着腰间的锦囊,脸上犹自带着泪痕。
远处,九重城堡。
绝纨夫人面色平静无波,轻闭双目坐在城堡中天然形成的湖边,坐榻四面垂着轻纱帐,帐中还燃着一簇檀香。
明是早春,湖中却已开满了荷花,茎叶亭亭,无风自摆。
湖中心有一凉亭,亭中安坐着一位女子,白衣胜雪,领口和衣边有红银两色丝线织就的繁复花纹,似茫茫大雪中盛开的红梅。白发中分倾泻于背,漫过柳腰,散落在亭中,其上并无半分装饰,脸上覆着半面薄纱,只留下一双玫瑰瞳波光流转,宁静空蒙。
她是画中的一部分,却也是她成就了这幅画。
白衣女子颔首垂眸,十指纤纤,弹拨一架古琴,冰泉冷涩,弦声凝绝,湖面竟也随着琴声涌漾。只见那女子指尖的变换愈来愈急,手法也愈加繁多,正谈到急处,却听得“铮”的一声。
——弦断,乐止。
白衣女子微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不动声色地将指上的红痕收入袖中,抱琴起身,姿态从容:“坏了师父的兴致,着实抱歉。”
绝纨夫人支起身子,声音亦是无波:“无妨,这首‘清音’我也只喜前几段,末段无端走急,平白乱了曲境,实乃败笔。”
“弟子受教。”
绝纨夫人凝视她片刻,又道:“如今你仙术小成,明日便启程回家去看望一下你的父母吧——毕竟已离开家这么多年。”
白衣女子不过微微怔忪,很快平静的目光便漾起欣喜的波光:“谢师父。”
转身东望,目光似穿过重重堡墙而去——那是琉璃宫的方向。
一别十二年,母亲,尚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