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那群江南名伶不白领皇饷，太后做宴，台上都是本家班，唱那《昭代箫韶》，二百四十出就得演许久，毕竟是褒忠奖孝诛妄除奸的戏码，再好也看腻了，就不禁想曾听那《牡丹亭》，万般缱绻说来，念那一句“只图旧梦重来，寻思展转，竟夜无眠。”】
【大家都该清楚身份，且见太后坐得远，就知须蛰伏，他日犹可图，反观如今既未出池中，大可不必拘着。台上唱到升平宝筏，侧首坐的翊坤康贵人。她入宫后态度晦莫，仅去拜见过一回敬妃，还真不可猜，语声低软冲她道】
这出我未看懂，姐姐能不能讲讲。

（ 改元雍成，天下归一。）
（ 宫里照例是要设宴同庆，可惜我倒不觉得太后这宴，设的有多诚心，亲儿暴毙，却还要眼看着旁人荣登九五，怨不得安王诸多谋划，若是我，也不见得能咽下这口气来，幸而千秋万代，总有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届时鹿死谁手，随、他、去~浮沉半生，既为台下客，又是戏中人。）
（ 懒懒抬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伶人咿呀，直到身侧佳音入耳，这才笑的真了些。）
妹妹高看，那姐姐就献丑了。
无非是杨家满门为国尽忠惩恶扬善的故事，打打杀杀的听着唬人，我倒不大感兴趣，妹妹呢？
（ 惩恶扬善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剩下孤儿寡母，换了个一门忠烈。）

我觉得怪无趣。【应了一句，作少艾天真姿态。平日与他人多半这样子，抬手用帕子捏了块梅花糕在手里，这会抬眼瞧了瞧，云鬓玲珑，她也算佳人。这方天地里金殿叠金殿，亭台叠亭台，朱楼叠朱楼，自然是佳人叠佳人，见惯了的。】
【咬了口糕点，觉得太甜，勉强咽了就搁一边，手压了压鬓角，笑时带俏色】
只是也不好跑，只好在这坐着。

（ 我最不信这些个为了家国卖命的事儿，听着就累得慌。忠心？我早就是个没有心的人，连安王的宏图霸业也并不翘首以盼，左右已入虎穴，怎么才能过得好，就怎么热热闹闹潇潇洒洒的去过，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管糊弄三岁孩童，生前惨淡收场，死后荣极一时，有用么？）
（ 聆她后话，眼角眉梢儿也漫了笑色，温柔且恣意的，悠扬一哂。）
这些日子怕也都是这样的戏码，男儿听了保家卫国，女儿家若瞧这些，好没意思。
（ 说着长睫一眨，盈盈蕴笑。）
改天得了空，咱们再往这儿走一遭，赏些新鲜的玩意来。

【幼时出去打马，扮男子花楼扔缠头，那才是新鲜玩意，如今坐在这，哪怕有出游园都可作新鲜，确是不同了。唇微翕，轻笑】
那自然好。
【人见人最是狠毒，就如我观她，隐隐约约觉出什么。郭尔本是清白世家，不过徽州知府，这里的门第林立，是进不来的，可她留下了。她眉眼蕴笑，深里是丝丝入扣的谲。唇角笑意由朔风渡得愈艳】
我看姐姐是性情中人，在这宫里也是少见的了。

（ 早些年家中特意请了戏班子，说是给阿玛做寿，却不时由伶人教我些身段上的功夫，一颦一笑，极具风情。台上瞧着他们各自入戏，嬉笑怒骂穿梭千秋，台下又是另一番供人玩乐取笑的光景，那时便觉得戏如人生，再情到浓时也能须臾转淡，号令千军万马坐拥山河的，也未必皆是霸王，绮梦华章，还有什么值得永久镌刻。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道理。）
（ 抬手端了盏茶，只在鼻尖儿轻轻一嗅，也不急着饮，莞尔嫣然。）
才见第一面呢，看来往后我也要端着点儿，要么，可让妹妹失望了。

【我瞧她已经够端着，又说什么往后的话，再如此多么无趣。我素来心高气傲，却多年描细眉峰施薄粉黛，做出慈眉善目的恭柔态。此刻也只是眉一弯，唇一勾，代出一句】
我看的最是准了，姐姐莫要自薄。

（ 韶眉轻弯，言笑晏晏。）
那我就，不逞多让了。
（ 准？也是，不置可否落了一笑，漫不经心扫过一并看戏的众人，明媚鲜妍，千枝竞翠，忽然瞧了瞧她。）
妹妹眼光独到，姐姐自愧不如，不妨请妹妹看看这些个贵人们，又怎么能一言蔽之？
（ 声音渐低，温温娴娴，笑意却不减。）
若我说——绝、非、善、类。
（ 再垂首，茶汤入口，嗯，好喝。）

【她这话既是通概，自然有她有我。于我，可称得一句赞，叶赫那拉痛快承下。佯似她说了极有趣的话，珠玉落镜似的笑】
姐姐说得对。
【那笑仅一声，语意里带点戏谑，日光一缕，眯了眯眸子，仍是温温】
人非善类不是坏事。
【坏而蠢就太不堪了。】

（ 性温且慵，本也不是锋利的人，一番话说的也自然婉转。或许旁人瞧她是庄妃之妹，不过能稳稳当当续下后言的，我更愿意视她为独一无二的，明贵人。）
（ 台上戏正酣，锣鼓渐急，该是到了激战之时，似有若无的掀了眼帘一扫，复有回到她面上，两人皆是气定神闲抽离戏外，冷眼旁观。）
人善被人欺，善待他人，还不如心疼自己。

【微侧首望她一眼，眸底无波。想来她这人是真慵淡，至于身后站着谁，为的什么，并不重要。闲来无事，可以倒杯酒相叙，也是个好。唇畔笑意一抹】
这话说得更好。
【茶盏手里微微一举，温烫日色照得台上通彻，眸底亦是皎皎明明】
姐姐有许多好见解，我听着佩服得紧。

（ 身旁叫好声起，似是演到了穆桂英挂帅，微微侧首一望，台上生旦净末皆是好功夫，灵活的翻着跟斗，几个年幼小阿哥看的兴起，晶亮亮的眸子里都是悦色，其实我不大喜欢孩子，便淡淡收了目光，与她含笑应和。）
妹妹也通慧独到，不急，咱们啊，来日方长。
（ 来日方长，我信你明贵人能在这后宫崭露头角稳稳立足，也信我郭尔本蘅君如青松凌寒，长屹不倒。那么你我，有的是时日看尽生死宠辱，袖手爱恨情仇。眼波悠悠，遥遥一睇，穆桂英是纵马沙场须眉不让，可底下看戏的这些女人们，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只怕往后手上沾的血孽，不比她少。女人这一生呀，一半用来厮磨，一半——用来厮杀。）

【台上花团锦簇，唱词如珠玉迸溅，打戏亦是令人眼花缭乱，偶尔分神去看，但觉得闹得慌。这乌泱泱的一场，扮来作配的终是该下场的，台中若想来得清平靖和，只须留几个。唇边散开的笑意愈显明艳】
我觉着与姐姐投缘，等会散场，不如去我那坐坐。
【想起前几日收的晨露，眉间悠舒】蒙顶石花用晨露烹最是好，前几日宫外差人送了一些，姐姐去尝尝。

如此甚好。
（ 微风乍起，拂的鬓上流苏斜斜，一手轻拨了去，一手将掌中茶盏放于案上，探出一段光洁的皓腕，腕上是鲜红欲滴的珊瑚串子，流丽耀眼。）
世人大多附庸风雅，皆以龙井、六安这些耳熟能详的为乐，倒忘了蜀中故旧。
（ 下颔精巧一抬，眉展如初。）
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数年间，我也馋了许久，必定要到你那儿一饱口福，到时候别怨我胃口太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