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以前一个人宅在家里、可以随便进出艾莎的房间的时候,我就有印象:她的房间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
规矩的过了头。
每样东西都被收在特定的抽屉里或柜子里,每个抽屉和柜子都有特定的锁,每个锁的钥匙都被她随手拿走。我不禁心想,难道她在防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盗窃犯吗?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在家——很多东西都是拿到桌面上的,一些钥匙还停留在柜子的锁眼上。
我看了看她的桌面,除了纸笔、电脑和装饰品,还摆着几盒开封的药——还好,这个人还知道生了病要吃药。
我又扫视了一眼壁橱,有一个柜子的门是虚掩的,说不定药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我还从来都不知道我们的家庭常备药有什么。我这么想着,拉开了壁橱的门——
然后下巴“咔嚓”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琳琅满目的药品盒简直晃晕了我的眼——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为我们是黑市上的药贩子。
最关键的是,艾莎还把每种药分了类,不仅亲手在类与类之间做了挡板,还给一些特定的药品写了标签。
于是我惊见处方药和非处方药各占一百多种,处方药居然还要更多些。
外伤药,止痛药,消炎药,有这种东西我可以理解。
三十多种抗生素——好吧,这种一多用就没效的东西多一点我也能接受。
可是抗血管硬化、呼吸衰竭的药,还有降压药、强心剂……是不是离我们有点遥远?
还有肺心病、溃疡病、免疫缺陷病……这些病想得就能得吗?
更不要提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新药了,我无语地拿起药盒看它背面的简介。
“安娜……!”
艾莎惊慌地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我猛地回头,又一次——瞠目结舌。
她显然刚刚洗过脸,水珠顺着她的两颊滴滴答答地滚落。
她右手扶着门框,左手僵硬地停在擦去水渍的动作。
她瞪大双目,深陷的眼眶上镶嵌着她疲倦少神的蓝眼睛。
而她那美丽的容貌没有了往日描绘出来的红润,惨白如失去了生机的积雪。
“艾……莎?”我呆呆的看着她。
她也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可以用风云变幻来形容——从惊讶,到恐惧,到疑虑,到沉默,到冰冷,最后到达愠怒。
她凶巴巴地跟我对视了一会儿,随即转开视线。
她的肢体不再僵硬,慢慢活动了起来,从门口走向桌前的座椅。
在我的眼里,她的一步步都成了慢动作,纤细的身形因缓慢而左右摇晃。
上帝啊!我真怕她在中间的某一步突然倒下去。
艾莎默默地坐回椅子,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大概是怕自己那又冷又凶的眼神吓到我,她开口时并没有看我的脸:“安娜……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差点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又差点反应不过来:“我只是看到很多药而已。”
“没有别的了吗?”
“艾莎……”我的神经被她审问似的语气唤醒,“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的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然后皱着眉恢复了冰冷的语调:“这是我的私人空间,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更何况——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可是,你怎么解释家里无缘无故备着这么多药?”
“我只是觉得有备无患,而且很多东西都要带去研究所做实验!”
这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理由,我想不出该怎么辩驳。事实上单从数量上看,哪怕她只需要在吃饭时间把这橱子里的药挨个吃一粒,也就吃饱了。
更何况那些烈性的处方药,随便吃几粒下去,正常人的肝肾都受不了。
“……但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感冒,”我试着回归主题,“告诉我,你到底生的什么病?你不知道你的脸色简直差到……差到……”
“我只是还有慢性胃溃疡,工作比较累的人都会容易生这种病。”艾莎单手扶额,语气不容否定,“而且我还是研究员,你不必试图向研究员提关于用药方面的建议。”
“等等,艾莎,”我站了起来,“我们能冷静一点吗,我实在搞不清我们为什么又要争吵起来——”
“因为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毫不顾忌我的个人尊严。”
她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现在,我想你可以离开了。”
“艾莎……!”
“离开。”她转向桌子背对我,摆明了是拒绝和我多说一句话。
我噙着泪,默默走出她的房间。
顺便关上了她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