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宝玉移爱宝钗的文本依据,小说正文及脂批中直接提及宝玉、宝钗婚后夫妻恩爱情形的文字,就主要有以下六条:
(1)第5回,《红楼梦引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2)甲戌本第8回标题诗——《金玉姻缘赞》: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3)第58回,“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
(4)庚辰本第20回,在正文叙及晴雯与宝玉、麝月赌气、拌嘴处,有脂批云:
闲闲一段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未去也。写晴雯之疑忌,亦为下文跌扇角口等文伏脉,却又轻轻抹去。正见此时都在幼时,虽微露其疑忌,见得人各禀天真之性,善恶不一,往后渐大渐生心矣。但观者凡见晴雯诸人则恶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今,愈是尤物,其猜忌愈甚。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可令人怜爱护惜哉?然后知宝钗、袭人等行为,并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当绣幕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不过一时取乐买笑耳,非切切一味妒才嫉贤也,是以高诸人百倍。不然,宝玉何甘心受屈于二女夫子哉?看过后文则知矣。故观书诸君子不必恶晴雯,正该感晴雯金闺绣阁中生色方是。(庚辰本第20回双行夹批)
(5)庚辰本第20回,写宝玉正和宝钗顽笑时,史湘云忽然来了。此处,脂砚斋亦云:
妙极!凡宝玉、宝钗正闲相遇时,非黛玉来,即湘云来,是恐泄漏文章之精华也。若不如此,则宝玉久坐忘情,必被宝卿见弃,杜绝后文成其夫妇时无可谈旧之情,有何趣味哉!(庚辰本第20回双行夹批)
(6)庚辰本第45回,庚辰本第45回,写黛玉灯下愁思,宝玉衷心劝慰:“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此处,又有一条批语云:
直与后部宝钗之文遥遥针对。(庚辰本第45回双行夹批)
这也从一个侧面预示了宝玉、宝钗婚后的夫妻恩爱,正好与宝玉婚前对黛玉无比怜爱“遥遥针对”的情景!
假如贾宝玉婚后当真是“俺只念木石前盟”,他在“悼玉”的同时,为何还要“怀金”?如果宝玉婚后真的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曹雪芹又为何还要告诫读者:“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要那些妄言宝玉“只念”黛玉而“空对着”宝钗的拥林派读者闭嘴“莫言”?如果宝玉、宝钗后来果真是“感情不和”、“无夫妻之实”,那宝玉为何还偏要认同藕官所说的“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的这番大道理?一对“没有感情”或者“有名无实”的夫妻,能是“绣幕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的情形么?宝玉会如脂砚斋所言,“甘心受屈”于宝钗、袭人么?更进一步,若宝钗无法对宝玉的精神世界构成重大的影响,钗、玉二人在“成其夫妇时”的“谈旧之情”,又何以会成为作者在前八十回中惟恐“泄漏”的“文章之精华”?这样的“文章之精华”又如何跟前八十回中宝玉对黛玉的关心爱护形成“遥遥针对”的关系?单是从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这些脂批和正文提示来看,以拥林派观点为核心的传统红学就无以自圆其说,给出一套足以让人信服的解释。因此,只要我们坚持从原著出发,从事实出发,总是不难找到这些传统说法的致命破绽的!
——选自宝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