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辛·千里孤坟
王轩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可是无论再模糊,他也始终未曾忘记,他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起码,在他的眼里,永远是这样。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亲,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学会写字。他知道母亲识字不多,而父亲,则是没有时间。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母亲织毛衣的模样,一件又一件,似乎永远不会停下。
可他甚至不知道母亲的名字,母亲死后不久,他父亲就带着他离开了峪县,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所以,他只能在每年,母亲的忌日时,在她矮矮的坟墓上看到一个作为代号的“安氏”,或是偶尔在父亲口中听到“阿辛”这个小名。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母亲的全名,只是,他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他没能在母亲活着的时候给予她更多的快乐,却反教会了母亲如何去为自己操心。甚至到了母亲死后,他连多去坟头看看她,都做不到。
王轩记得自己小时胆子很小,既没有勇气主动去和别的孩子玩耍,也不敢一个人在黑夜中独处。为了这个,他被越来越多的孩子嘲笑,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如他们说的那样,像个女孩子。然而母亲是不责备他的,她用柔和的嗓音告诉自己的孩子,那不是他的错。
因为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无人管教,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总是一天疯到晚,甚至他的年纪,也尚且允许他怯懦。他可以笑,也可以哭,甚至扯断了母亲的毛线,她也未曾多说过什么。哭过了就不哭了,扯过了就不扯了,那样大小的孩子,没什么执著的东西。王轩认为母亲做的是对的,起码对幼小的自己而言,是对的。他太乖了,乖到有些不正常,要偶尔淘气一把,似乎才显得正常了。王轩说不上是为什么,他确乎记不清太多小时的事情了。
唯一一次他想哭,母亲却不让他哭的时候,是在五岁那年,也就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那天母亲起得很早,早到屋里还是一团黑,似乎还在深夜似的。那样小的年纪,对时间并不怎么有概念,他只是觉得,那天比以往都更黑一些。母亲没有放任他继续睡,而是轻轻拍醒了他,在他耳边道了声:“起来。”小小的王轩没有任何异议,爬起来跟着母亲到了外间,他感觉母亲的脚步轻轻地,于是他也轻轻的,轻到几乎可以归入“偷偷的”这样的范畴。母亲关了卧房的门,点了油灯,黄澄澄的灯光将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高大。
“一会儿你爸爸醒了,便要走了,你舍不舍得?”母亲轻声问了。
“不舍得。”王轩摇着头回答。想了想,又问道:“可以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