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北京终于下了第一场秋雨。转眼耽搁数月与那人仅有书信来往,寥寥数语皆叹此世间事如烟。隔壁稚童每到夜半定要哭闹一番,残眠梦浅只得披着褂子端坐桌前,执笔欲落又忘言,雨滴拍窗棂将那哭闹淡去却更填愁绪。
“那日我偶遇一户人家娶亲,只听唢呐吹得满街响,炭火盆烧得通红,映着霞帔绸缎绣龙凤分外喜庆。我伫足半晌,竟无语凝噎。罢,得空常去公馆走动走动,但愿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雨水流淌进眸子里似的,波动着泛起层层涟漪。哭闹声渐弱,兴许哭得累了便依进乳娘怀里安睡去,撂笔瞬间心中莫名徒生羡慕。
又是辗转数月,北京已然下了雪。不抵黄浦江边,这里寒风凛冽吹得膝盖生疼几乎无法忍耐。青褂随岁月残旧,同留在你家的每一件一样磨得卷了边。撂下手头事想着回信,无意瞥见落款竟已耽搁一周有余,你我都晓得这乱世中每分每秒都无法预料,变故往往突如其来打得人们措手不及。
“国民革命闹得沸沸扬扬,基督将军也已被洋鬼子变称为赤色将军。你知政事我一向不懂,无奈世风日下土匪难行。时局动荡,如有变故必要尽全力护公馆周全,树倒猢狲散,不必多少言了。保重。”
着手折纸小心翼翼塞进信封,褪下衣裳冲着明亮烛火缝补起来,笨拙粗指频频被银针刺入老茧,也不觉疼,一心想着倘若明天就能回家,也得利索干净些才好。
攥着戏票落座戏园前排雅座,后院戏子咿呀吊嗓听得个春意融融。柳枝抽芽满眼嫩绿,却远不及锦榆的榆树那般熟悉,甚至偶尔还会滚落一两条肉虫摔到地面,而你对此感到嫌弃的神色仍历历在目。摇着的蒲扇有些焦,寒食节时焚火熏黑了半面。垂眸瞧见随手换了干净一面,大抵你见了又要露出嫌恶表情了。不待戏终便起身离开,找家茶馆泡上壶雨后龙井,问来纸笔悉心书写。
“分堂上下已安排妥当,派人送来的账簿倒是和我的记录有几分出入。但愿不是周拜山搞出什么野娃子,切记毋要助纣为虐。”
字句言简意赅仿佛了却心事般,如暖阳照身般舒畅至极。遣了小厮跑腿寄信,和风拂面阵阵草香,转头就看见隔桌那人扶了扶他的金丝边框眼镜。
到底是春风十里不如你。
夏雨声烦,燥热蝉鸣。
绿皮车内空间狭小,脚边堆满了红纸包裹的聘礼。窗外景象随车速呼啸而过,成了大片大片的颜色目不暇接。手心里沁得都是汗,那股紧张的情绪自进车站到停在达终点这一刻仍持续着。混乱思绪骤然转到那日见别人的结婚证书,字句入心。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提了提新褂踏下火车,公馆派来的车已等候在黄包车扎堆的地方,将那好酒好茶金银铜器小心翼翼搁置后车厢。
“堂主,咱去哪?”
轿车转到黄浦江边,滚滚江水把这一年的离合悲欢卷进泥沙中,冲走所有思念,却将那人推到眼前。
“就停在这。”
此时此刻我无法写一封长长的书信,再带到邮局慢慢的送到你手里,我想这信邮得太缓,已经急不可耐。我见你眼底流露暖意,透过眼镜片看得清晰。我仅想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