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台寥落他人歌
大夏历瑞丰二十五年。
伶人秽乱宫闱,太子震怒,处以烹刑。
他一直想要忘记的那一日。
烟花绽放,阖宫喜庆,热热闹闹只差把太华殿外那千钧重的古铜缸给掀起来,再按回去。
觥筹交错映在眼底恍恍惚惚地全是光斑陆离,糊成一团他都看不真切,而奉天却独立在画面之外,清晰地像是工笔细细描绘的仕女,离得那么近,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回过了眼,那连给自己敬酒的时候都是万年不改的淡漠懒散一霎堙没在光影里,明明再好的戏都不该勾起她哪怕丝毫的兴致,但是自己分明看见她的目光粲如琉璃,隔着层层人群亦隔着脉脉夜华漫天星辉望过去,望向那个人,清隽如水,她冲着那人笑,而自己脊背生凉地徘徊在午夜虚索的梦魇里,困不得出。
“不要!”
陡然惊醒,安睘抹了把额头,已赫然沁出一头的冷汗,就此干瞪着眼盯着烟蓝软帐的顶端,想是打算用目光烧出一个洞来,过了困头怕是好久都不得安眠了。起身胡乱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顺手推开窗,外面果然还在下着雨,俨如细针打散在屋外芭蕉,不断激起微小的水花,晶莹通透映在沉沉的夜色里更显得萧条。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凉透了肌骨的风一阵紧着一阵扑在面上,他浑然不觉。
幽立不觉三更冷,回首方知一夜霜。
姜氏一族特有的银发被刮得缭乱,那一段奇短的发束黏在脸颊上,不留情面地一遍一遍提点着昨晚的一切。
昨晚,站在自己身前的奉天。
只着了素色宫装的她,和夤夜一般的黑发没有挽起来,就挥洒地墨泼了一卷清雅,倾泻在身后宛如永远不会看见转机的绝望。他记得她的头发格外细,在手下软地像是上好的丝缎,要是不好好地梳顺总会打结,年幼的她又怕疼,不肯随便让人打理,有时自己去看她便会替她篦发,听她笑着说,自己要被哥哥卖出去了。
而那时她没有笑,一字一顿地说着:“你,当,真,拦,我?”
咬牙切齿,句末本该上扬的调子带着自己的心一并空落落地垂下来,同她攥紧的那痕凛冽长剑一起指着地面。
他能听到自己的回答,生冷残酷:“是。”
奉天突然轻哂,没有声音的笑打碎了她脸上的惨白,低垂下的睫毛柔软一如初春刚刚绽开的细小花瓣,他曾那么喜欢看的一双眼,被黯淡的云烟遮蔽了晴朗的豁达。刹那,奉天嚯得抬起剑指着自己的胸口,周遭待命的侍卫骤然惊慌起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但是她并没有刺下去,他等了良久,甚至在祈求她那么做,寒刃横划,他听到轻微的割裂声响,眼见着鬓角一缕银发被风卷动着落下来,慢悠悠地掉到他们之间。
“叮当。”
长剑脱手,转身离开,他只能看着迤逦于地的裙摆和被风吹乱的长发飞扬起来遮住了大半的天空,远远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公主您走慢些,还不快打伞。”
原来又开始下雨了啊,荣京总是在阴霾戚戚,没有几个晴好日子,宫殿外的乌云催压下来,缄默地扣在每个人的头顶,渐次氤氲开来的深灰颜色比之黑暗更加沉闷,恍然感觉划破苍穹的明亮闪电像要勒得自己窒息般,溢出口鼻的冷涩。
“太子爷,您怎么醒了,这才刚打过三更梆子呢。”原来才三更啊
“拿壶茶来。”
“是。”实在他多想说拿壶冷酒来,此刻唯有借酒消愁这么个窝囊法子可以让自己好过,可是他不能忘记明儿还要早朝,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那群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老家伙,他从没比现在更加恼火自己的清醒。
